对话刘怡君:她的白色象牙塔  围炉·CUHK

对话刘怡君:她的白色象牙塔 围炉·CUHK

围炉 内地女星 2015-10-23 20:30:34 708
刘怡君,香港中文大学大四年级医学生。谈吐间经常流露出医者的专业精神和体贴温柔,像一支小烛光,相比于人间疾苦,暂时微小,却给人生生不息的希望与力量。

H=皇甫瑾
L=刘怡君

H | 你在最初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学医呢?
L | 从医生的职业角度来说,它需要很强的专业知识,是保障人们基础生存并具有不可替代性的职业。虽然医生和很多其他职业一样,比如老师和社会工作者,都是在帮助人,但是不同点是,医生是在用自己专业的知识和技能去帮助别人,这一点会让我觉得自己更有价值。而如果我有很好的医术,我就能够在健康的角度去帮助病人,可能会比单纯的关怀和金钱更有不可替代性。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学医比较符合我的性格。因为,我的性格比较认真、细心、严谨,又喜欢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而不属于有创新精神但不留意细节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遵从一个原则——“Do No Harm”,不要伤害。其实帮助别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用金钱资助。但在许多行业赚钱的过程中,会存在竞争、损伤竞争对手的利益,赚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医疗行业是一个从始至终都在帮助别人的行业,即使医生之间有竞争,也不会以牺牲病人的利益为代价,干净、纯粹。


H | 在学习了医科的专业知识之后,你能站在专业的、其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角度和知识理论的层面,来重新审视“人”。那么,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会在哪些现象上产生不同的看法呢?

L | 学医之后,我对于人的一些行为和他们身体机能之间的关系会有一些新的理解。举一个例子,关于人的情绪。当我们与身边的朋友相处的时候,肯定会觉得有些人情绪比较容易激动,比如易怒、爱发脾气。在我没有学医之前,和大家一样,就会觉得这样的人不好相处。可是,学了医以后,发现许多病都会影响情绪。

H | 能不能举个例子?
L | 比如一个人如果患了甲状腺功能亢进,就会变得易怒、爱发脾气。但是,如果通过用药或者手术,他的病好了,他又是一个可以良好地控制自己情绪的正常人了。所以说,我们并不能就他患病时的表现认为他情商低,就将他归纳到不可相处的那类人中。

再比如,我认识一位很美丽的护士,四十岁左右,患有多发性硬化症,易激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发病期间,如果天气有些炎热,而家里没有开冷气,她就会变得特别暴躁。可是她的孩子会知道,天气热的时候,就要帮妈妈把冷气开好,不然触发到妈妈的情绪点,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这些孩子虽然小,但是在对她妈妈的身体状况有一定认知的情况下,就可以避免一些冲突。然而,如果身边的朋友也有类似的病症,我们往往并不会知道。

H | 这样想来,我的身边也的确有类似情况的朋友。在有了这样的认知以后,你与他人的相处方式和心态是不是也会变得更加平和、宽容呢?
L | 是的。如果我没有学医,我可能都不会知道我有几个朋友是有抑郁症或者是躁郁症的。他们在患病期间,有时会每天大哭三四个小时,不能自控。有一次在听他们将自己的情况时,我忽然想起来,我初中有一个同学也是这样的。因为她的性格和情绪看起来很古怪,所以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但是,如果我那个时候知道,有一些人的情绪变化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比如某一个神经递质分泌不足,或是一些神经系统的退化疾病,从而用一种关怀的角度去看他们的话,可能会减少很多矛盾,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们的人生吧。

虽然很多情绪和身体机能之间的关系没有被证实,可是我们不妨做一个这样的假设——因为先天的基因不足,或者后天的激素分泌不足,有一些人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无法控制情绪”这件事本身就已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我们更应该做的,是去理解、关怀,而非避之不及。学医之后,当我知道了越来越多的病症,我就逐渐地培养出了一种悲悯之心,变得宽容,不会再斤斤计较一些行为上的小问题。

H | 所以,听你刚刚讲的,如果你身边的朋友认为自己可能会有一些生理或心理上的疾病,他们会主动向你咨询、和你讲的,是吗?
L | 恩,他们会的。由于我现在处在“见习医生”的阶段,这就将我和其他同学在身份上区分开来。因为这个社会上所谓的“常人”对病人还是会有一些歧视的,可是医生知道有一些异常并不一定是缺陷,而只是“不正常”。比如当人群中只有3%的人是与其他97%的人不同时,于是这3%的人被归为“病人”。作为医生,当我知道了一些“病”的来源,就不会存在歧视,所以同学们也会比较愿意和我讲他们的身体状况。

H | 你认为医患之间应该对于彼此持有怎么样的态度呢?
L | 医生和病人之间,是一种双向的尊重。就我和我的朋友们而言,当朋友以病人的身份信任我的时候,我也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而这个尊重是由我的专业知识、医学伦理学上的教育和自己自身对于这个职业的不断认知得来的。

H | 你在医院一定有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他们健康的时候可能有着不同的身份,但是当他们来到医院的时候,就只是病人。那么,当你站在医院这个单一的空间,遇到来自外面世界有着不同背景的个体的时候,是否会有一些震撼和得着呢?
L | 我们平时在医院看到病人的时候,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病服,是一件薄薄的、黑格子长袖衣服,看不出分别。但当我们问到他们职业的时候,有的人是很厉害的设计师,有的人是首席会计师,有的人是做私人投资的,有的人是做清洁的、开出租的、开小巴的,做什么职业的都有。可是无论他们在生命中的前60年是多么的辉煌,我看见他们七老八十来到医院的时候,就会觉得那些辉煌都只是前尘往事。

他们不会提起任何关于过去职业或者成功的故事,在每一天的交流中,他们关心的只是“这件衣服不够暖,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件厚一点的病服”,“这个饭菜不好吃”,“我的家人什么时候可以来探望我”,“我上个月很疼,现在不疼了,很好”。由于不了解专业知识和对医生的信任,病人们甚至不会关心自己的疾病的来龙去脉和治疗方法。他们关心的问题只有四个,是否疼痛,是否暖和,是否可口,是否有家人陪伴。

我突然觉得,这些东西,在生命的最后十年,变得特别重要,就像生命的最初五至十年一样。当我们五岁的时候,我们不会关心能否找到好工作、出人头地,我们会哭只是因为我没有吃饱,没有穿暖,摔倒了,或者妈妈不在家。所以,是不是这些要求,才是我们这一生最基本、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当我们在20岁到50岁的这个阶段,因为生活太复杂又太精彩,有太多东西要我们去追求,我们反而忽略了这些最本质的要求。

H | 的确啊。我也有听到身边从内地来香港上学的同学说:“没有遇到特别不顺心的事,但总觉得在这里待着不舒服。”
L | 我也有听到过这样的感受。在来到了医院之后,我再反思,这种“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基本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在异乡求学或者工作,我们有时会受到身边环境的压制,甚至是冷言冷语的攻击,这就相当于一种精神上的疼痛;当北方人在南方求学,冬天将至,我们会觉得身体不温暖;在外的饭菜,往往没有家里的好吃;如果我生了一场大病,比如中风,或许没有人能够每天不上课来医院照顾我的起居。(我曾在医院看到一个老人家,八十多岁,无法自己吃饭。在每天的探视时间,他二十几岁的孙子就会来到医院,把老人家扶起来,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勺一勺地喂爷爷吃饭。)

或许现在我们的生活每天都被新鲜的知识、繁多的功课和精彩的活动充斥着,“不舒服”的感觉往往转瞬就被忘在脑后。但是,即使我们可能拥有外在高层次的成功或者辉煌,当最基本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人的感觉是漂浮着的、架空的。

所以,在看到那些活在他们人生最后十年的病人后,我得到的启示就是,无论我要追求什么,都必须保证自己不丢失那些最基本的要求,这样才能安心,然后再精彩。

H | 最后,来描述一下你心中医生的形象吧。
L | 医生呀,我来说一个老师上课时讲的场景吧——我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沙田的长廊,看着形形色色走过的人,然后告诉自己:“他们都是你要照顾的人。”

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也有类似的提炼:“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围炉 (ID: weilu_fl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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