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今年上海电影节的开幕影片，《我爱你！》一经上映，就赚足了眼泪。

不止倪大红和惠英红出演了一对“欢喜冤家”，叶童与梁家辉也时隔30年后再携手，让人看见了穷困夫妻的百事艰难，和至死不渝的真挚爱情。

片中，叶童饰演的赵欢欣是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太，没有自理能力，儿女也不闻不问，只靠丈夫谢定山（梁家辉 饰）靠收废品养活彼此。

灰白头发，两股小辫，表情懵懂，叶童演活了这个可爱又可怜的“老小孩”。

发起病来痴痴傻傻，眼神飘忽，哭泣不问场合，甚至会失禁，鼻涕口水一起流……所有的“毁形象”照单全收，叶童毫无包袱。

电影看了一半，我还感叹着，也好，或许阿尔茨海默症能让她乐得糊涂，没想到，深夜发作的肠癌，瞬间把坚韧冲散，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哭嚎抽搐，扭曲挣扎，泪与汗一起流。

痛到极致，叶童满目水光，哑声嘶喊着“带我走吧”，便激得人眼眶温热，感叹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最让叶童饱受好评的，就是这份糊涂里的清醒。

出演病人的照料者，梁家辉表达的爱是显性的，而叶童的演绎则更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意味。相守走向生命的终局，她的赵欢欣是沉默的，乖顺的，也是依恋的，痴情的，牵着爱人的手，偎在爱人的肩头，直到离世前夜额头相抵，才温柔出声，“老公，多谢你啊”。

无需多言，爱意已经流淌在小屋每一隅。笔墨少，情却深，短短篇幅，被叶童演出唏嘘的一生。

看过《我爱你！》，很多人感叹，叶童竟也这么老了。尽管片中的白发其实是她特意染的，但面对年纪增长，她也从来没有避讳过。

今年，叶童刚好60岁。戏外的她，利落短发，妆容素雅，大大方方地展示着皱纹。在不少女星深陷容貌焦虑，荧幕内外都苛求精致时，她用自己的40年的演技生涯，告诉了人们什么是自然老去的从容。

身为艺人，没有代表作是一种苦，有了则是另一种苦。叶童就是个例子，自从《新白娘子传奇》红遍大江南北，从此她就只是断桥上撑伞的许仙。

这不，最近和梁家辉在杭州宣传《我爱你！》时，竟也是她撑伞，可见这烙印究竟有多深入人心。

其实这是两人的第二次合作了，1991年，叶童与梁家辉在港片《婚姻勿语》中就曾饰演夫妻，而叶童也凭此片，成为香港影史第一位两封金像影后的人。

是的，看多了女扮男装，可别忘记她当年在香港影坛有多能打。

即便在香港，像叶童这样起点甚高能用一飞冲天来形容的人也没有几个。

她不是科班出身，十几岁时觉得杂志女郎穿得漂亮，便入行做了模特。机缘巧合认识了后来的丈夫陈国熹，又被介绍给导演谭家明后，叶童在1982年出演了自己的处女作《烈火青春》，和张国荣搭戏，随后在19岁的年纪就提名了第2届香港金像奖最佳新人。

“当时我已经觉得，这个女生是个天才来的”，张国荣夸得很直接，还说未来如果自己做导演，一定要请她当女主角。

随后20年间，叶童又接连拿下两届金像奖最佳女主和两次提名，一届最佳女配和三次提名，一次金马奖影后提名......几乎达成了很多电影演员终其一生的追求。

彼时的她，就是香港影坛绝对的巨星。

女神扎堆的港片黄金时代，单论颜值，叶童绝不是最出众的，但她刚柔并济的气质又属实特别。

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倪匡曾经这样形容过：“叶童真的好奇怪，你怎样看她都不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但是你怎样看她都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此话不假。

广告模特出身的她，时尚表现力也相当强劲。

上世纪八十年代，叶童曾四登见证了香港电影荣光岁月的《号外》杂志。复古或新潮，都被她演绎得大气、生动，墨镜搭配粉色宽松吊带的造型，放在40年后也一点不过时。

那个时代，正值当打之年的港女大多都演过金庸，叶童也不例外，她在1994年版《倚天屠龙记》一剧中搭档马景涛，同时扮演了殷素素和赵敏，随后提名了台湾金钟奖视后。

赵敏版本众多，叶童不是民选的美貌担当，却是金庸认证演技最好的。“还是香港的叶童演赵敏演得最好，”他曾公开表示，“她演出了我小说中的人物，很谢谢她”。

某程度上，金庸是叶童的贵人。早在1990年的电影《笑傲江湖》中，她因出演小师妹岳灵珊被台湾制作人杨佩佩赏识，随后被邀请出演了电视剧《碧海情天》，敲开了台湾演艺圈的大门。

又正是凭这部剧，她靠岳瑛的男装扮相被相中，随后才出演了影响其一生的经典角色——许仙。

人们常说，“叶童之后，再无许仙。”这是因为她的表演是具有开创性的。《新白娘子传奇》之前，许仙从不是白净书生，是从叶童开始，才奠定了这一经典的性格与形象：儒雅、俊美、优柔寡断却有自己的坚持与执拗……

人们提到更多的是许仙，其实叶童还出演了许白二人的后代许仕林。从阴柔怯懦到坚韧果敢，一颦一笑间，明明是一张脸，她却毫无违和地演出了两个人。

反串出圈，叶童眉眼间自然是有点英气在的，但这和她的女人味不相悖。

《新白娘子传奇》播出的同一年，叶童还出演了电影《92应召女郎》。在这部荟萃了张敏、叶玉卿、吴家丽等性感女神的都市片里，论妩媚，叶童和她们分庭抗礼。

《新白娘子传奇》大火后，叶童继续反串事业，和赵雅芝在1995年又合作了三部“夫妻档”，也是著名的三花系列（《孽海花》、《帝女花》、《状元花》）。但也是《孽海花》拍摄的同一时期，她和周润发搭档演出了电影《和平饭店》。

她所饰演的邵小曼，是个满口谎言却摄魂夺魄的妖艳歌女。男人争相为她点烟的场面，堪称中国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一边是勾魂女郎，一边是俊俏书生，男女之间，叶童转换自如。在如今很多女星打造可盐可甜的反差萌人设前，她早已把这招“精分”玩儿的出神入化了。

说来有趣，作为当红影星，叶童当答应去演许仙已算自降身价，为的就是打破自己的舒适区。然而，由于效果太好，在观众心中，她又活脱脱把反串演成了舒适区。

尽管有了美名，但许仙之后，许多人的眼睛里却也不再看见叶童，甚至有人说，自己已经接受不了她穿女装的样子。

不过，这只是观众的困扰，它从来不是叶童的困扰。

“标签化”的另一种含义，不正是这个角色有多么的成功么？佩戴着“许仙”这块永不褪色的勋章，她又不急不躁地向前迈了无数步。

所以我们看到，入行40年了，叶童还在用演技“杀人”。

可以娇媚，可以假小子，可以年少轻狂，也可以暮年落魄，时光兜兜转转，如今她还是用《我爱你！》证明了自己宝刀未老。

诚然，娱乐圈是残酷的，女演员的生存危机更是愈演愈烈。许多人为叶童惋惜过，认为她投身电视剧的时间点太早，否则以她的起点，如果继续留在香港电影圈，说不定还会缔造更多的传奇。

每问到这个问题，叶童都不回避，话语里是坦然：“我其实是比较随性、比较任性的，我的时间很多时候都是用让自己开心。当然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那时能再用功一点，或者是再主动一点，可能我会更好。现在我也领悟了，所以现在开始去加强也不晚啊。”

人生这回事，哪有什么最优解呢？

叶童的眼里只有演好戏。电影，电视剧，在她这儿其实没有太多分别。近些年，她还涉猎了另一种表演方式——舞台剧。

2019年，叶童凭话剧《死人的手机》（又名《喂……他不在》）入围了2020年香港舞台剧奖最佳女配角。这两年，她则开始在改编自莎翁经典的《李尔王》中挑大梁，并于去年拿下IATC（HK）剧评人奖年度演员。

大银幕，小荧幕，又或者现场艺术，好演员从来不会被形式限制住手脚。

由于《李尔王》是全女班阵容，它还成为了叶童时隔多年后的再次“反串”。

对叶童来说，早没什么所谓，“我觉得这角色没分男女，只是权力游戏，这剧本是发掘人性弱点的。”

挑战当然也有，因为它也是一出默剧，比起台词，更考验形体，“人生出来没有语言的，婴儿会用表情或哭声，演员怎去表达？它令我重拾自己的生存技能，重新把它找回来。”

她自知不比舞蹈演员，但懂得发挥自身优势，“我要透过感受去呈现那动作，这是我的方向”。

今年9月，这部舞台剧也将登陆上海，《我爱你！》之后，或许又可期待叶童前所未见的崭新表演。

40年的戏剧生涯里，叶童做男人，也做女人，可以年轻，也可以衰老，她所能演绎的，已然超越了肉身的桎梏。

从年轻时的长发飘飘，到银白短发的干练优雅，女人一生中各个阶段的魅力，都凝结在她走过的时光里了。

“‘老’其实就是一个尊号，可是现在我们的价值观把‘老’变成一个贬义，所以才会恐惧。”在《我爱你！》的访谈中，叶童这样说，“我觉得我现在才是最好的，我觉得我最爱就是现在的自己，我开始明白我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我需要什么。”

什么年龄都有自己的风采，我们学不了她的演技，或许可以学学这分勇敢，无惧岁月流逝，仍可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编辑/Freya 设计/Sha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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