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秦汉儿童的世界
彭 卫
《秦汉儿童的世界》:王子今著,中华书局出版
王子今先生的《秦汉儿童的世界》一书近日由中华书局出版,这是一个值得学术界重视的研究成果。数年前,我就曾经读过这部著作的初稿,最近再次拜读,获益良多。
《秦汉儿童的世界》由14个专题组成,包括出生权利和初生命运、婴幼儿健康与生存条件、儿童游戏、童蒙教育、儿童的劳作、未成年人的赋役责任和社会地位、未成年人的参政机会等内容,这些内容不仅涵盖了秦汉儿童生活的所有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些题目表现出新颖的学术切入点。《秦汉儿童的世界》中“巫风鬼道文化生态中的求子技术”“孤儿的社会救助形式”等专题研究,不仅显示出王子今对秦汉时代儿童生存状态背后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整体思考,而且它们所表现出的鲜活和敏锐的学术触角已经超出了这部著作的选题本身。
我和王子今同窗七载,之后又在同一研究领域交往30余年,让我最为感佩的是,他很善于抓题目,也很善于将这些题目放置在秦汉历史的大背景中予以考察。少年吏和恶少年是汉代文献中常见的内容,但以往的研究对此没有给予足够的关心。关于“少年吏”,王子今详论了中枢机关和皇家近卫机构的少年从政者、地方官府中的少年吏员、少年军吏、少年吏入仕年龄、少年求仕路径、少年吏的从政能力和行事风格,指出“少年为吏,是汉代政治生活中的一种特殊现象。通过对这一现象的分析,可以由汉代少年所承担的社会责任和所发挥的社会作用,察知当时人的精神风貌,认识当时社会的时代精神;同时也可以深化对当时吏治之基础的理解,而中国传统政治形式的有关特征,也可以得到更为真切,更为生动的说明”。关于“恶少年”,王子今考察了恶少年的概念、恶少年与汉代任侠风气、国家对恶少年的政策以及恶少年的文化形象和历史影响,细致深刻地展现出汉代社会风貌中这一引人注目的历史景观。
从本质上说,历史学是一个实证的学问,对历史过程的重建是历史研究的根基,因此每一个历史记录都需要我们重视。历史学又是一个注重细节的学问,只有通过对众多历史细节的体味和把握,我们方有可能构筑起一个相对完整的历史叙事。与较为晚近的历史领域有所不同,在史料较为匮乏的秦汉史中,我们更为强调对史料的竭泽而渔。对史料和细节的高度重视和深入解读正是王子今的另一个学术风格。《秦汉儿童的世界》一如既往地展示出这个特点。在关于“宜子孙”观念的讨论中,王子今注意到汉代人以“子孙”为名或字的现象,搜集了51条与此有关的汉镜铭资料,归纳出“宜子孙”观念与尊贵、长寿、富有、恩爱、美好、平安、吉乐诉求的组合,指出“我们可以推想汉代民间普通人群的愿望,这些人生期望与‘宜子孙’结合,共同形成了当时社会意识中的幸福指数”。这个判断建立在坚实的实证基础之上,不仅可以看到汉代儿童生活的重要表现,也丰富了我们对汉代人日常生活观念的认识。
汉印中有“少年祭尊”“少年唯印”等文字,罗福颐认为“唯”作“魁”解,王子今将“祭尊”与“魁”联系在一起,分析了这些印文所反映的汉代历史风貌,即“少年唯”与“少年祭尊”的身份,体现出在“少年”之中,有明确领袖人物和有一定凝聚力的社会群体已经形成。再如,关于汉代女童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以往有很多研究,似乎很难出新意。王子今从《易林》屡屡出现的“爱我女婴,牵衣不与。冀幸高贵,反曰贱下”的文字中获得灵感,指出这个表达可能体现汉代社会的性别差异观念已经严重影响到未成年女子甚至女婴的地位。正是通过对学界关注不够或常被疏忽的散见史料的敏锐观察,王子今为这一课题的研究贡献了新的认识。
40年前,在改革开放的召唤下,我们迎来了历史研究的春天。回望以往的社会史研究,儿童史研究虽然得到了学界的注目,却没有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王子今《秦汉儿童的世界》的出版,标志着这个领域有了系统的开掘;也标志着在秦汉史研究园地中,儿童史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关于秦汉儿童生活史研究,还有相当广阔的学术空间,比如“童谣”的发生以及成人制作的可能、瓮棺葬作为未成年人葬式的文化涵义等等。真正走近秦汉儿童,考察他们的生存境况,分析他们的社会地位,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可以更全面地认识秦汉历史文化,也有益于深化中国古代未成年人生活的研究。
(原文刊载于11月20日人民日报读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