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香港街头，一场声势浩大的“天地不容”抗议活动正在进行，队伍中尽是明星，他们正等待这场活动的女主角登场发言。

女主角刘嘉玲面容憔悴，但句句话掷地有声：“我今天来到这里，想对爱护我的人，支持我的人，和一些想伤害我的人说同一句话:我比我想象中更坚强。”

12年前，刘嘉玲曾因遭到恶性绑架，被拍摄了多张不雅照片，12年后，“东周刊”杂志为了博人眼球，不顾受害者伤痛，将这些照片公之于众。

愤怒、羞辱、无助一同袭来，二次伤害突然而凶猛，这使刘嘉玲陷入了炼狱般的生活。在把自己关起来长达半个月后，她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从此消失，二是站出来。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选择站出来的刘嘉玲胜利了，东周刊自此停刊，她自己的人生也进入了新的篇章。

后来她常常想到阮玲玉，也会想到一些受不了打击就轻生的人：“很可惜，可能他们过了那个晚上就没事了，可能找到比以前更好的生活，但是他们放弃了。”

与后者相比，刘嘉玲是幸运的，但与刘嘉玲被舆论压迫的坎坷人生相比，2002年的事件却只是冰山一角。

和“北姑”有关的日子

1986年，风靡一时的TVB电视剧《流氓大亨》上映，21岁的刘嘉玲在其中饰演刚刚从大陆来到香港投奔亲戚的女孩林月明。

带着初来者的自觉和混着口音的粤语，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林月明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一根唇膏，问身边的女伴，这是什么？在得到答案后，她更加不可思议：“唇膏怎么会是白色的？”

《流氓大亨》一播出，便稳坐当年全天收视第一的宝座，所有主演因此一炮走红，刘嘉玲在其中也有幸分得了一杯羹。但关于她的讨论，多半是负面的，人们把这个演技不成熟、来自大陆的小姑娘戏称作“北姑”，对她充满了鄙夷。

可对于刘嘉玲来说，自己与林月明这个角色格外惺惺相惜，她们同样身处异乡，同样格格不入，也同样遭受着香港这座城市对自己的不怀好意。

刘嘉玲还记得6年前跟着父母离开故乡苏州那天的场景，火车即将发动，刘嘉玲带着不舍和悲伤，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送别自己的童年玩伴们，踏上了未知的旅程。前面等着她的，是一个渺茫的未来。

“我没有太大的期盼，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是被动的。到了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文化也不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从罗湖坐火车进去，她闻到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香水味，掺了淡淡海水味，这是与苏州小城截然不同的、发达城市的味道。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刘嘉玲特地穿上了自认为非常流行的红色喇叭裤，然而这身打扮所遭受的白眼，却让刘嘉玲觉得无处遁形。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央求父亲给自己买一套新衣服。

初到香港，刘嘉玲随母亲在服装工厂里做工，单调乏味的生活让她想要找到一条自己的出路，于是能歌善舞的她决定去报考TVB艺人培训班。

因为不会讲粤语，面试那天，刘嘉玲遭到了冷眼，最终落选。

为了给自己争回一口气，刘嘉玲开始疯狂学习粤语，每天捧着报纸一遍一遍地练习，也常常蹲在街边观察路过的女生们如何穿搭。

一年之后，刘嘉玲终于如愿进入了培训班。

然而她的处境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在环肥燕瘦的香港电影黄金时期，女星们美得各有千秋，刘嘉玲在其中并不算佼佼者，也缺乏导演们所喜爱的艺术气质，“土气”成了她的标签。

同年代的女星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角色，刘嘉玲却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刘嘉玲人生中的第一场戏，就是在《射雕英雄传》里跑龙套，饰演华筝的婢女，那天为了等待主角拍摄完毕，她从下午三点站到凌晨两点，却连跟偶像黄日华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刘嘉玲至今对自己那时受到的排挤耿耿于怀，她总是提起郑裕玲曾给她的当头一棒，那天她说错了几句台词，郑裕玲当着众人的面豪不客气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段戏在讲什么？回家把台词背好了再过来拍戏吧。”

自身的经历让刘嘉玲更能体味后辈新人的辛酸与不易，2014年刘嘉玲参演了电影《过界》，这是新生代导演刘韵文的第一部长电影。

当被问起为什么决定接这部戏，信不信任年轻导演时，刘嘉玲说：“我愿意帮助年轻人获得更多机会。”

努力的人“不优雅”

1991年，电影《阮玲玉》开拍，导演关景鹏向每个人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希望在半个世纪后，还有人记得你吗？”

“我认为半个世纪后，别人还记不记得我，不是很重要，即使真的有人记得我，也是跟阮玲玉不同的。”这是作为海归精英的张曼玉给出的回答。

到了刘嘉玲这里，她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希望谈起90年代的明星，不管数到第几，起码会数到我。”

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野心外显，努力向上爬的刘嘉玲，在人们看来，市井气十足，并不优雅。

就像聪明的孩子总比好学的孩子更受欢迎，天资总能成为人类崇拜的对象，而在天资面前，后天努力就显得黯然失色。

嘲讽刘嘉玲的努力，曾一度成为香港演艺圈的一大谈资。

香港的夏天炎热且狂躁，叫Lulu的女孩穿着吊带短裙，跪在地上狠命地擦着地板，起身时胸口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靠在衣柜上，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涂得艳红的嘴唇里吐出一句没心没肺的话：“你生活是不是拮据，没关系，我养你啊。”男人面色逐渐凝重，推搡着她出去，“咣”地一声把门关上。

为了《阿飞正传》里的这场戏，刘嘉玲擦了27遍地板，直到头发里都冒着热气，导演王家卫喊“咔”的时候，那间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子，地板就像新的一样一尘不染。

那一年，刘嘉玲凭借《阿飞正传》中舞女Lulu一角一举拿下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所有人都觉得“刘嘉玲都在法国获奖了，金像影后就是她了！”杂志甚至提前约她拍好了封面。

这是刘嘉玲来到香港后人生中的第一个闪光时刻，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

金像奖颁奖那天，其他候选人都识趣地没有到场，颁奖嘉宾林青霞和刘嘉玲约好，如果信封里的名单上写的是刘嘉玲，就提前向她使个眼色。

果然，林青霞给她使一个眼色，刘嘉玲正准备起身领奖，却忽然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林青霞有些尴尬地将名单递给了一起颁奖的周润发，周润发看了后再推回来，这让刘嘉玲顿时不知所措。

原来，影后是郑裕玲，林青霞给她使眼色，是因为只看到了最后的那个“玲”字。 

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刘嘉玲凝重失落的表情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娱乐版面，在幸灾乐祸的人们看来，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毫无体面可言。

“简直不能接受。”刘嘉玲感到颜面扫地，离开会场的那一刻，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让刘嘉玲没有想到的是，1991年错失一个影后，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只是一个开始，从此它就像一个魔咒，久久不散。在这之后，刘嘉玲5次提名，次次铩羽，捕捉刘嘉玲在颁奖仪式上的失落反应，成了媒体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当徐克向刘嘉玲发出饰演武则天的邀请时，刘嘉玲是拒绝的，武则天气场太强大了，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

但在徐克看来，没有人比刘嘉玲更适合这个角色。她说话总喜欢把手背在身后，偶尔伸一下，像在指点江山，笑起来总是大声“哈哈哈”，透着一股豪迈。

《狄仁杰通天帝国》开拍的时候，刘嘉玲惊喜地发现，这个角色竟然十分适合自己：“她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我饰演了这个角色，人生也刚刚好走到了这个阶段，我觉得我成熟了。我真正确认自己会演戏，就是这个角色。”

当“武则天”一角终于拿下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时，刘嘉玲已过了需要奖项证明自己的年纪，更大的意义上，这座奖杯像一个里程碑，让她在得到认可的同时，更加热爱自己。

站在领奖台上，刘嘉玲格外开心，徐克后来话形容她“笑得十分猖狂”。

她边笑边说：“原来拿奖是真的这么开心！”台下观众都被逗乐了，纷纷为这位坚强乐观的女人鼓掌喝彩。

“配不上”梁朝伟的女人

43岁那年，刘嘉玲与梁朝伟整整相恋20载。这一年，她想要给自己一场婚礼，也给家人一个交代，于是为这场仪式的举办地选择了美丽纯洁的佛国不丹。

离开不丹那天，刘嘉玲收到了梁朝伟粉丝给她的卡片，卡片上写着梁朝伟《追梦人》这首歌的歌词。

“听说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小鸟的叫声，和在不同季节里，一样好听的风声，那里没有污染的空气，只有花草树木发出的香味……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但我相信有，一直都好希望能够同女人在这块地方生活，这是我那么多年来的梦想。”

在婚礼现场没流一滴眼泪的刘嘉玲，此时却抑制不住，哭得像个孩子。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的，20年前梁朝伟渴望的那个纯洁的地方，她带着他来了，所有爱他的人都看到了。

被梁朝伟的粉丝理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活在“万人迷”的光芒之下，刘嘉玲一直是“配不上”的那一个。

在与梁朝伟相恋之前，刘嘉玲与富家公子许晋亨的恋爱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舆论纷纷调侃她“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刘嘉玲即将嫁入豪门的消息占据着各大报纸娱乐版面的头条。

没人想到，站在枝头的刘嘉玲即将再次面对重重跌落的命运。

与许晋亨的分手，给刘嘉玲扣上了“豪门弃妇”的帽子，在大众看来，刘嘉玲的豪门梦碎了一地。

然而不久后更令人不平的是，这个“俗气”的女人又抢走了男神梁朝伟。

1988年底，刘嘉玲与梁朝伟因舞台剧《花心大丈夫》结缘，一边是忧郁天真的天才影帝，另一边却是俗气泼辣的“豪门弃妇”，“刘嘉玲配不上梁朝伟”的声音从此不绝于耳。

同样不绝于耳的，还有梁朝伟与张曼玉的绯闻。

在电影《花样年华》里，王家卫把梁朝伟的忧郁和张曼玉的脱俗表现到了极致，昏暗的灯光与美丽的旗袍，暧昧的气氛与禁忌的爱情，让这对金童玉女一时呼声极高，甚至人们忘了梁朝伟还有一位爱情超跑13年的正牌女朋友刘嘉玲。

刘嘉玲与张曼玉从此成为媒体口中的“情敌”，这也成就了戛纳电影节上的经典一幕，梁朝伟左手牵着女主角张曼玉，右手牵着女友刘嘉玲，都是十指相扣，都是一席盛装，所有闪光灯争相捕捉这戏剧性始终的镜头。

没人知道刘嘉玲是怎么想的，在外界看来，她一定是忍辱负重的那一个。

但刘嘉玲出奇的淡定，谈起这段著名的“三角恋”，她立场大度且明确：“我暂时是夫人的角色，我不知道传言中我是一个什么角色，我们都是大人，都是有智慧的人，只要他开心，他同谁拍拖我都会批准。”

其实和舆论所传的梁朝伟处处迁就刘嘉玲恰好相反，他对刘嘉玲的依赖超乎所有人想象。

梁朝伟极度感性，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飞去巴黎看鸽子，家里装修的时候，拎着皮箱住在外面，完工后再拎着皮箱回来，每次上班回到家，听到刘嘉玲爽朗的笑声，他才觉得自己得救了。

如今刘嘉玲与梁朝伟相携走过了30个年头，刘嘉玲始终记得林青霞曾告诉她的话：“梁朝伟是个伟大的演员，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多年以后，刘嘉玲在微博上发出一张自己和张曼玉的合影，从她的墨镜倒影里能看到，拍摄者正是梁朝伟。

人们才发现，这个强大的女人，既能拥抱自己，也能拥抱男人。

卸掉那些华丽的东西

导演林奕华曾说过，香港只有一个女人没有秘密，她就是刘嘉玲。

在娱乐至死的年代，她的直接总是被人们误解，被舆论伤害，她不再有隐私，战战兢兢地置身于一间玻璃做的房子里面。

三人成虎，流言能杀人，不是没有被舆论逼到过绝望处，刘嘉玲心有余悸：“我的人生道路其实并没有那么畅顺，中间遇到很多坎坷、挫折和考验。可能当时会觉得，为什么又是我？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稍微开运一点？”

但杀不死她的总能使她更强大，这句话用在刘嘉玲身上再合适不过，舆论让她遍体鳞伤，却也将她塑造得更加强壮。

刘嘉玲很庆幸自己在最绝望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我一直相信，明天会更好。”再不开心的事，过了今天就翻篇，这是刘嘉玲对待负面情绪的方式。

当少女们没能挺过那些难熬的夜晚，在最美好的年纪离开人间时，曾哭湿无数枕头的刘嘉玲，如今却正值最好的年纪。

年过50的她热爱运动，一闲下来就去登山，乐此不疲地分享途中所见的风景；她喜欢时尚，就创建了自己的品牌，在秀场指点江山的样子比超模更自信；她想要挑战更多角色，于是和梁家辉一道，出演了舞台剧《杜老志》，“顺手”把香港舞台剧最佳女主角收入囊中。

她也越来越多地回去家乡苏州，逛一逛看一看，找一找小时候喜欢吃的小吃，见一见小时候的同学，回学校的操场走一走，老邻居每每看到她进去那条老街，就会马上喊起她母亲的名字。

曾经挤破头都要争回一口气的刘嘉玲，如今更愿意“卸掉那些华丽的东西”。

不久前的一个“吃播”视频又让刘嘉玲上了热搜，她全程素颜，面对一份热腾腾的炸鱼薯条，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有人说她老态尽显，她也并不生气。

在新时代的舆论场里，刘嘉玲仍能找到自己的一份淡然。

有人曾这样评价刘嘉玲：“她身上能看到一个普通人的人生，没有奇迹，没有缥缈的救赎，该来的都来了，该遭遇的都遭遇了，痛苦靠时间去磨平，收获全凭坚持和努力，脉络清晰。”

当往事都成过眼云烟，是是非非早已看淡，刘嘉玲也在岁月给予的磨难中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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