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北川孤儿的十年 | 汶川地震拾年

六个北川孤儿的十年 | 汶川地震拾年

后窗工作室 内地男星 2018-05-04 12:35:29 446

5.12汶川大地震之后,摄影师焦波决定前往灾区,最后选择拍摄灾区的6个孤儿。他将这个影像项目持续十年。十年来,他先后几十次回到灾区教他们学习摄影,鼓励他们自由创作,同时用摄像机记录他们的成长。焦波希望艺术的熏陶可以给这些孩子以灾后的心理治疗和人生信念的重建。


访谈 | 孙俊彬  杨文彬

图片授权 | 焦波

编辑 | 孙俊彬

在摄影师焦波的印象中,刘明富是一个“眉毛挺浓的,单眼皮,很倔强”的孩子。2009年5月12日,汶川地震一周年,在北川县擂鼓镇板房小学,焦波第一次见到12岁的刘明富。


大地震之后,焦波决定前往灾区,拍摄灾区的孤儿,他计划将这个影像项目持续十年。刘明富是汶川地震造成的630名地震孤儿之一,家里三口人在地震中遇难。


初识时,焦波尝试着给他拍照,失去双亲的刘明富却一直拒绝他的镜头。后来,他决定把相机交给他,让他在拍照的过程中逐渐敞开了内心。


 “我说,刘明富,你肯定也能拍,而且肯定拍得不差,我看你很聪明。”焦波说。刘明富接受了焦波的相机,在学习拍照的过程中,两个人建立了密切的感情联系。


和刘明富一样,地震孤儿廖岑、何美君、王海奕、王晰、何文东也成了焦波的摄影徒弟。十年来,焦波先后几十次回到北川县教他们学习摄影,鼓励他们自由创作,同时用摄像机记录他们的成长。焦波希望艺术的熏陶可以给这些孩子以灾后的心理治疗和人生信念的重建。“光给他们讲道理那就太枯燥,但是如果他们在创造的过程中接受了改变,那就是好事。”


如今,这六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最小的女孩王海奕在绵阳读初三,哥哥王晰从上海交大读书,其他人也都分布在各个行业,有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刘明富成为一名导演、摄影师,跟着焦波拍纪录电影,他给自己取的艺名叫北川,现在住在长沙。


然而,焦波和他的六个孤儿的故事或许不可复制。汶川地震之后,大部分孤儿生活在福利院、养老院,或者和亲属生活在一起。2008年12月,民政部与国寿慈善基金会签署了《国寿汶川地震孤儿助养项目》,根据协议,该基金会将从2008年12月起,为600多名汶川地震致孤儿童每人每月资助600元爱心助养金,直至每一名地震孤儿年满18周岁或者被收养之日为止。


根据四川省民政厅2012年提供的数据,630名汶川地震孤儿仅12人被收养。


田野中奔跑的孩子。焦波 /摄


后窗:你怎么找到的这六个孩子?


焦波:2008年地震后,北川在媒体报道中是最严重的灾区,我在地震后到了北川,发现比想象的还严重。作为一个摄影师,我有责任把它记录下来。


我们到了一个小学,那里基本上全是孤儿。我在想我能做什么,也帮助一些孤儿吧。于是,我和助理找了一个公益项目合作,按照他们提供的名单找这些孩子。


第一个找到的孩子叫王晰,他还有个妹妹,叫王海奕,他们是爷爷在照顾;接着陆续寻找,最后确定了这六个孩子。


从左到右:廖岑(13岁)、何美君(11岁)、王海奕(8岁) 、王晰 (14岁), 刘明富(14岁)、何文东(13岁)。


王海奕在北川地震遗址边。2010年1月  刘明富/摄 


后窗:这些孩子是怎么接受你的镜头的?


焦波:有一个孩子叫刘明富,我们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有一天,在板房小学操场,他们集合开会,我过去以后问,哪个是刘明富,有个孩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冲我笑了一下,特别灿烂,我拍到了。就这么拍一下之后,他就再也不笑了,看到我的镜头就充满敌意,再也不理我。


我觉得这个孩子有故事,跟着他到了他家,他依然不理我,很抵触。我就坐在他的床上,抓着他的小手,我发现这个孩子特别瘦小,手腕像树干一样,特别细。


我特别心酸,我说你不让我拍,你给我拍张照片怎么样,他点了点头。他拿着相机给我拍了一张。我觉得拍的特别好,那瞬间的构图也特别好。我说以后你跟着我到北京去,去做摄影。


临走了他还在村口前,他家里说让他叫我干爹,他不,他不喜欢这个“干”字,他就叫了我一声爸爸。当时心里特别温暖,感觉得到了他的信任。


在地震废墟里的刘明富。2009年7月  焦波/摄


后窗:孩子们是怎么从一个被摄者转换成了拍摄者?


焦波:我看到只要拿到相机,他们就会很快乐,能忘掉以前的创伤,我想我应该多收几个徒弟,就是这么很简单的想法。


我就给刘明富买了相机,他从心底喜欢,而且很执着,拍不好就没完。买纪念品时,我给王晰的妹妹买了一个,然后王晰说焦老师我想再买一个,给邻居的妹妹。我觉得这个12岁的孩子,不但想到自己妹妹,还会想到别人,就冲这一点,我收了他当徒弟。


刘明富在给同学们看照片。2010年8月  焦波/摄


然后就是廖岑。这孩子他爸姓廖,妈妈姓岑,于是叫廖岑。他对光线很敏感,有一次,在车上,路灯从车窗里面射进来,我发现他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在发亮;给其他几个孩子讲摄影知识时,他也在旁听,还能说出照片画面的意义,我很喜欢。


还有一个孩子叫何文东,拍照片很有天赋,抓拍的神态和构图很精准,我也给他买了相机。所以这是四个相机、四个家庭、六个孩子,他们拍了照片就发给我看,像交作业一样。


廖岑不想面对废墟。2009年12月  焦波/摄 


何文东每天带着妹妹上学。 2010年7月  焦波/摄


2010年5月6号,在一个慈善基金会的支持下,6个孩子拍摄的66张照片,在北京办了一个叫《晨光里的孩子》摄影展。当时来了包括杨利伟、姚明、董卿等在内的100多个名人,给他们鼓励。后来出版了画册,孩子们还给画册签名。


我慢慢地领他们到外面去看看,2010年暑假,我们去了青岛,四川的孩子想看看海很不容易,他们在海边追逐着浪花,跑啊跳啊,特别高兴。我想让他们看看大海到底有多大,自己的心胸也要有多大。


在海边的六个孩子。 2010年7月  焦波/摄


孩子们在争着看手机。 2009年12月  廖岑/摄


骑车的孩子。2009年12月  何文东/摄


回到破损老家的王海奕和她的哥哥王晰。2010年4月  刘明富/摄


妹妹王海奕住校第一天。王晰/摄


晨光里的孩子。2009年12月  何文东/摄


油菜花开。2010年3月  何文东/摄


何美君用左手在拍照片。  焦波/摄


后窗:其实,对于孩子们来说,其实震后他们也经历了持续地心理自我疗伤,这个过程是怎样的?


焦波:对。他们的心理不稳定,有时可能感觉人生没什么意义。有一次,我在王海奕的桌子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海奕,你多么不幸啊。


2010年4月初,这六个孩子在北川原来的学校第一次聚会,我给他们拍照片,刘明富突然变得很烦躁,自己跑回家了。我们回去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床上不说话,我想可能是我们拍照片目的性太强,伤害到他了。


从我拍摄《乡村里的中国》再到《出山记》,刘明富都跟着,他到了十九岁的时候,我说,你自己去拍一部片子吧。他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在山东运城拍摄一位残疾女孩,后来在国际纪录片庆典上拿了最佳导演奖。现在他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班进修一年。


我想这些就是一个自我疗伤的过程。


后窗:刘明富后来是怎么跟你一起拍纪录片的?


焦波:刘明富这孩子比较倔强。2011年,他自己决定退学,我们怎么劝他也不回去。几个月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他的伯父伯母也一再坚持。他想跟着我们拍纪录片,后来我也没办法,就带他出来了。


我们摄制组特别喜欢他,也很照顾他,我们山东村里的人们也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吃,他的内心就打开了,给我们讲了很多他的故事。


后窗:其他人呢?


焦波:廖岑特别的聪明,独立性强,但爷爷去世以后就变了,缺乏自信心。他考入四川传媒学院播音系,为了增强自信心,他报名参加一个综艺节目做演讲,但后来也没选上;后来他找到工作后给爷爷上坟,立志要好好报答家里。


王晰特别刻苦,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上海交大,现在在读工科类的专业,想去哈佛读书。他妹妹(王海奕)也特别刻苦,现在在读初三。


何文东去了护校,现在在做护理工作;何美君患了重病,现在好了点。她外婆给她搞了一个麻将馆,她在那帮忙打理。


在打枪的孩子。 2010年4月  廖岑/摄


后窗:在教摄影的过程中,你多大程度参与了他们的生活?


焦波:时间长了,确实产生了一种亲情一样的感情,不自觉的参与到了他们的生活当中。他们没有至亲,当做一些人生决定的时候,监护人会给我打电话询问意见,我会尽力给他们指方向。王晰说不想学摄影了,我支持。我和这六个人就像一个小家庭,像王海奕,会经常给我画个画,寄小纪念品,心特别细。


后窗:他们也接受了其他的社会上的资助吧,有没有受到一些过分的溺爱?


焦波:有一次夏令营,何美君在吃饭时不吃,说想吃麦当劳。我就拉住志愿者,说你别给,尽管他们是孤儿,需要被关爱,但是不能想吃什么就给你买。


我告诉孩子,你们现在是在困难当中遇到了他们,但是不能由着自己的脾气来,要知道感恩,将来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自己想要的。


他们得到了很多关爱,但是让他们不依赖这些社会资助也很重要。


妹妹王海奕。2010年5月  王晰/摄


后窗:你怎么平衡这个问题?


焦波:有时候他们就不听话。像刘明富手机话费一个月九十块钱,装了很多手机游戏。我就说,你家里一个月才收入多少钱,给你手机是让你方便联络的。我狠狠批评他。


我会对他们很严格,我不能因为他们没有父母就对一些过分的事情置之不理,我把他们当成正常孩子来管教。


但我也挺矛盾的,他们有时候不听话其实就是撒娇,惹我生气了,转念我又有点后悔,他们还能向谁撒娇呢?


廖岑的拍摄角度总是很刁钻。2009年12月  焦波/摄 


何文东在北京故宫。2009年8月  焦波/摄


后窗:通过摄影的介入,你觉得这些孩子比较明显的改变是什么?


焦波:他们通过摄像机,对外界的观察能力强了;摄影需要和外界交流,交流多了,打破了自我封闭,心胸开拓,胆子也大了,增强了自信。


艺术治疗也是心理干预的一种方法。如果光给他们讲道理那就太枯燥,但是如果他们在创造的过程接受了改变,那就是好事。


23岁的刘明富。2018年1月  焦波/摄


22岁的廖岑。2018年2月


23岁的王晰。2018年


17岁的王海奕。 2018年1月


22岁的何文东。  2018年1月


20岁的何美君。  2018年


焦波和六个孩子。2009年


焦波和六个孩子。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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