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I参与I发声
或许偏颇,绝对真诚
新闻已死,吊客发声
1977年7月13日那天晚上,纽约因为雷击陷入了全城大停电。16 岁的黑人少年柯蒂斯·费舍尔,带着自己的同伴,趁黑冲进了一家商店,从里面搞走了一堆音响、混音器和 DJ 转盘。
几年后,他以“卡兹大师”为名出道,成为了嘻哈音乐的祖师级人物。事实上,正是在大停电那天晚上,很多穷得叮当响的黑人,通过偷抢等手段,获得了人生第一台打碟机。在此之后,嘻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纽约布朗克斯区爆发出来,席卷了全美国的乐坛
▲如今的卡兹大师
嘻哈从一开始,就是穷人的音乐。准确地来说,是都市游民的音乐。这是一群长期被“主流”所鄙弃屏蔽的人,不论是族群身份,还是收入阶层,都处于社会的边缘。美国体面的中产社会,所谓的“美国梦”,是压在这一群人身上的——有人在百老汇华丽的大厅里舒适地欣赏舞台剧,就得有人顶风冒雨去清理地板、分拣垃圾、泊车、通下水道。
有人吃到了剥削底层和第三世界的红利,那么就得有人穷得叮当响,教育水平低下,连乐谱都不识,只能依靠自己的嘴皮和天生的节奏感,唱街头的暴虐日常,还有豪车美女大金链的粗鄙梦想。
大停电三十多年后,《帝国之心》(Empire State of Mind) 获得了格莱美奖最佳说唱歌曲。艾丽西亚·凯斯用高亢优美的女声唱副歌:
“在纽约,钢铁丛林堆砌梦想
那些街道让你感到焕然一新
巨大的灯火点亮你的内心……”
而Jay-Z,一位典型的黑人嘻哈歌手,则在 Rap 部分的词里说,我从小在街头长大,在拐角处卖粉,来纽约追梦的女孩最后大多堕落成妓女。
▲《帝国之心》的宣传画
如果要用一首嘻哈歌曲来概括嘻哈文化本身,那么《帝国之心》再适合不过了。你可以从中看到,嘻哈饶舌包含着对主流的叛逆、不屑和渴求,以及歌手们如何迅速被主流收编,真的拿到了美女豪车大金链——Jay-Z 在2016年的个人收入达到了5000万美元,吹牛老爹、Dr.Dre 等人的收入则远远超过他。
而在同一时刻,纽约街头的黑人并不比三十年前过得更好,穷苦仍是穷苦,只不过有了一条似乎可以通天的嘻哈大道。在黑人喜剧组合“基和皮尔”创作的桥段里,一位贫民窟少年走在街上打电话,提到了“唱片”两个字,整条街的人忽然涌到他面前,用谄媚的眼光注视着他。
美国的音乐产业及其背后的商业社会,非常熟练地把来自底层的异质成分,把那些本就不明朗的反抗与叛逆,用金项链收编。这一整套体系总体上会显得非常宽容和蔼,即便 2013 年身为总统的小布什怒斥嘻哈歌手埃米纳姆的歌词“对青少年极其危险”,埃米纳姆之后仍旧可以开演出会、发专辑,并且在歌里回骂布什“死总统”(dead president)。
▲埃米纳姆诅咒小布什的歌名是《We As Americans》
在最高远的庙堂和最边缘的街头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空间,用来容纳和消解来自底层的声音。“表达”不会被禁止,因为没有什么必要。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并不介意在全美最高的音乐颁奖典礼上,让一个黑人唱出纽约的真相。这是一条虚妄的上升通道,上层和下层都从中获益。
而当“嘻哈”这种音乐来到中国,明显遭遇了水土不服。很多中国嘻哈歌手被嘲讽为“精神黑人”,其一是因为歌词夹杂过多英文(尤其是黑人俚语),并且所唱之物空乏苍白,完全借自黑人嘻哈:
“和我的homie成群结队
帽子总是压得低
看那些hater见到我们
总是没有抵抗力……”
(PGone《FRE$H ONE》)
▲《中国有嘻哈》上的 PGone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嘻哈在中国,真的没有落地,落到能给予其力量的环境里。
尽管参加《中国有嘻哈》的Rapper们拼命做出地下姿态,但其中绝大部分至少出身工薪阶层以上。嘻哈文化传入中国的时候,已经是经过美国音乐产业制作的成熟产品了,能接触到这些产品的人,多半不在街头了。事实上,PGone 所在的“红花会”几乎全是富家子弟,而GAI所在的Gosh大多也衣食无忧。
最街头的可能是GAI了,尽管他也出身工薪家庭,但的确是“混社会”的。接触嘻哈的时候,他在酒吧打工以及打架。GAI 的《超社会》让他在地下初步打响声名,那是重庆底层混混脏乱而又真实的生活。若干年后,这首歌成为了他的原罪,GAI努力地想与之划清界限,但所有媒体提到 GAI,都不会忽略这首《超社会》。
▲重庆街头的GAI
“打群架,开大车,货箱头几十个
进过监狱,我惹过祸,就是没认过错
把乡坝头的婆娘豁到城头卖批
业绩好的送她一件貂皮大衣……”
(GAI 《超社会》)
归根结底,中国社会在庙堂与江湖之间,并没有一个足够稳定成熟的缓冲地带。中产阶级甚至还没坐稳屁股,正处于阶层下滑的无尽恐惧之中,对于街头的粗鄙(哪怕只是装出来的姿态)几乎不能容忍。
▲微博上对《超社会》的部分评论
中国的音乐产业日渐走向成熟,《中国有嘻哈》音乐总监刘洲这样的老油条想尽办法让嘻哈主流化。然而缺乏缓冲带和缓冲带里的支持者,庙堂注意到了嘻哈,注意到了这种音乐从形式到内容上的异质——黑人,英语,街头,叛逆,个人主义,酒与药。任何一个关键词都足以触发某种警报。
所以哪怕中国嘻哈歌手再低眉顺眼,再努力本土化,只要这个警报触发了,没有缓冲带,没有一个强大到足以撑起嘻哈生存空间的体系,那么一切鞠躬弯腰都无用。哪怕嘻哈歌手不唱嘻哈了,这两个字也会成为脸上的罪印,因为这是某种群体性的姿态,尽管大多数时候并不“Real”。
但无论如何,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走到现在,那个庞大的底层游民阶层,缓缓形成了——可能快被大城市驱逐出去了,但二三线城市的城中村和贫民窟也已经颇具规模,外加早已成形多年的小镇青年。上升通道已经近乎关闭,下面这些人,总得喊点什么吧?
2014年,住在锦州的李天佑进入了一个名叫聊聊的直播平台,在那里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喊麦。不久以后,他将以“MC 天佑”闻名,成为喊麦圈的图腾。
文 I 泗州城卡尔萨斯
编辑 I 许婷 杨采晨
本文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