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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9月20日起,诗刊社微信平台将推出【90后诗歌大展】,以专题的形式对近年来创作卓有成效、备受诗坛瞩目的90后诗人进行系统的梳理和展示,敬请关注!90后诗歌大展第一展厅参展诗人:玉珍·马骥文·童作焉·秦三澍·程川·陈翔·丁鹏·马暮暮·康苏埃拉·莱明。
陈翔,1994年11月生,江西南城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北京。曾获光华诗歌奖(2016)、樱花诗赛奖(2015)。
礼物
在我生命中疲乏的时刻
常有偶然的幸福降临
当夜晚穿过墓碑的工厂
来自未来的风,指引我离开
它乍现,仿佛云端的灵感
而我的身体是一杆瘦弱的笔
在不死的天空投往城市的
黑色复写纸上来回移动
我用夜鸟的韵律写下树的隐喻
笔直的秩序之间,建筑的方块
被街灯读着,斑马线的白色短句
分行。水底的月亮:句号。
黑暗中,仍有闪烁的事物浮现——
一位水晶般脆弱、洁白的
少女,她胸前的金色项链
如同一段高贵的真理,教我低下头去
感到贫穷的罪恶。从天桥向下看
坐在汽车公墓里的幽灵,被信号灯拦截
末日一样静止,它们一言不发
躺成淤塞河道上漂流的棺木
电梯上升。灵魂像体重秤上的指针
倏然颤动。我攥紧一道银色闪电:
通往欢愉的临时入口。轻轻旋转
钟表般精密的艺术在我的手中复苏
在室内,有时我也感到天空的悲哀
当我步入书的丛林,伸出双手
没有星辰迎接我。只有
长夜的酒精(这异乡人的安魂曲)
和窗台的风。我坐在飘飏的旋律中
如同飞倦的燕子栖在北方的巢穴
江南,此刻小得像一枚分币
从我的无用的口袋里跌出……
但这已足够。长久以来的
风,教我忍受被剥夺的生活
教我倾听:即使一无所有
那可能的未来,仍在近处
擦玻璃的人
分享阳光是他每天的工作
举起毛刷,擦洗玻璃
他也在擦洗镜中的自己。
小心地把阳光放进去;双手越来越重
身体却越来越轻。触手可及的天空
像垂直的湖,在他面前闪烁。
那些灰暗的、平坦的云朵
经由他湿润的手掌,竟一点点变白
像落在童年画纸上的雪——
漫步在云端,他时常进入
一种坚硬的冥想;寂静和风
是这洁白的劳作中反复的颜料。
他抚平玻璃脸上的皱纹,手掌下的
天空以方格的速度变得清澈;
但挽留住透明的时间,却衰老了
镜中的人:从一片空气滑向另一片
踩着夕光摇曳的雪橇,最终同蝙蝠一起
消失在水底火焰一般柔软的暮色——
告别的时刻已降临。垂下中年的灵魂
他离开这座熄灭的玻璃森林;
树,正在失去最后一片叶子……
在夜间超市
两名理货员以口吃的速度
驶过我;他们身高接近
前面的比后面的年轻。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
是购物车绵延的山脉:
灰色的山,坚硬而干燥。
两代人身穿统一松垮的制服
那磨损的橙色,如同果皮
裹住生活最隐秘的核心。
他们要把这些山驱赶到对面的
地下仓库。这得花点时间:
他们缓缓前行,像佝偻的风
吃力地转动着这个夜晚的舵。
偶尔他们停下,为自己
也为背负的家族喘气——
一次拐弯就是一次祈祷
绕开路障就像绕开厄运
他们继续走,驱赶自己的命运。
邻人的咳嗽
夜色像一只壁虎趴在窗前,
我与它对坐,凝视它古老的眼睛。
突然,从哪里传来一阵咳嗽:
那声音——像从束口麻袋里
钻出来许多条吐着信子的蛇——
从不同方向漫入我的房间。
四面墙壁被这些黑色的闪电
占领了;它们起伏的声浪
汇聚成一道道惨白的嘶吼。
隔壁女人在浪笑:笑声
像飞蛾一样在音乐厅中穿梭,
她和某人正跳着舞;还有酒。
悲欢并不相通——中间的墙
将它们分隔成两个国度。但咳嗽声继续
像音乐一样加大,无法停止
如此绝望的挣扎。我似乎能看见:
痛苦幽暗的穹顶已压弯他的脊骨;
跪下,贴紧地面,在大地跃动的怀抱中
喘息。生命中无法转让的脆弱
常常这样震动我的肉体
而我所做的只是等待,并不更多——
一场同样的风暴在我的深处成形。
夜曲
梦的海湾。无风。我醒来:
船熄了火,停在水平静止的冥想
中央。我起身,移向船头
垂首俯视——
黑暗之海
那永恒的镜面,应答我
以镜中人的赤裸。
海的手臂,缠绕千百条细小的红绳:
游鱼驮着灯,流动火的隧道;水波
明灭。我重新躺下。四周的墙
打开眼睛,暗绿色的守望者
它面孔干燥的油彩和轮廓,更新着
外部夜的打字机传来的简讯。
室内,黑色的雪仍无声地下。光赤着脚
踩过。我平躺,像一把折扇在水上
渐渐松开,四肢展成一幅不完整的
海岸。有时,杂音的浪漫上我的脚踝
来不及退却,旋即被漆黑的缄默
吞吸;它有一间巨型邮局那么大的胃
和一张无孔不入的嘴巴,收纳
所有偶然闯入的声音如一封信。
黑暗中,我读着这些来自远方的信:
干涩如沙的字母和尖细如针的音符
咬疼我的眼睛。我病孩般流泪
模糊中瞥见微弱的白光
跳闪
不知何时,湮灭在古老矿洞的尽头。
游园惊梦
我们在水上行走,当冬日下沉
夕阳撞破远山,裂开云的血管。
昆明湖原来不在昆明,在我们
脚下:积雪像一卷平铺的经文
被寥寥者辨认。南岸迢递的树
如雕塑的浪,韵律般涌至眼前。
“夏天游泳的野鸭如今去了哪?”
霍尔顿的问号,在我内心漂浮。
没有人重提深秋的答案,遗忘
让我们亲密,比以往更像情人。
你感怀柳梦梅如何撩拨杜丽娘
如一把白昼的琵琶。善始善终
也失却了退路;我们登上湖堤
一如冰下束手就擒的鱼,听凭
新的语法降临万物。黄昏提着
我们如同两盏灯笼,追赶明月。
眠
夜以深渊的方式凝视我——
天空是一樽倒悬的漆金酒器
澄澈而黑暗的水压下来——
我成了麻醉病人,躺在湖底
饥饿原先是没入暮色的蝉鸣
此刻转而爬上我的肚腹鼓奏
洁净的虚无触摸我,阅读我
有如盲文。我闭上眼,承受
来自异域的时空;感到自身
像囚在巨大哑谜当中的飞鸟
无法动弹。不知所终的字句
蠕簇着:朝向我喉咙的甬道
一万只蚂蚁搬运废置的白银
一旦我靠近,它们迅即撤离
或许我永远无法攫住那些词
就像溺水者命定要错失海洋
但我并不孤独。我熟悉失眠
如流亡之路:黎明终将敞开
像一顶水晶王冠,为我加冕
在迷宫垓心,我昏睡如皇帝
春游
我们停下,两条收拢风帆的船
搁浅在春季公园的彩色油画布上。
午后,无数匹透明的金色斗篷
披到游人肩头。在他们四周
绿色图像躺着熟睡,时而寂然
时而呼吸不畅;林间鸟啭忽明忽暗。
地上的斜影闪烁,变了形的十字架
绞住我们;深渊飞过白色的祝福。
风,春天的钢琴师,弹奏着
面前的树木,它敲击琴键的手指
抚过我们身上每一寸赤裸的地图。
我们坐着,一动不动,仿佛许多年前
或许多年后:两尊雕像,坐在这里
谛听此间之物和此外之无。
和父亲去天安门
他们坐在地铁上。窗外
黑暗狭长的墓碑,刻着一行
又一行白字——读不到结尾。
人群钩紧扶手,像橱窗里的外套
挤在一起,被穿堂风吹得歪斜;
光的刀片划过:没有人受伤。
父亲睡着了。他交叉的双手
塌放在公文包上,捂着它
如同捂着心脏,害怕它掉落。
他们刚从餐馆回来:父亲拘谨地
坐到饭桌对面,像每一位来自远方的
客人,被儿子招呼着吃菜。
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他的儿子
第一次听见自己的父亲对生活的
赞美少于期待,多于咒骂。或许
穿越隧道的同时,往昔时光再一次
回到了他手上。在赤红的狂想中
他反复来过这座古老的都城。
最后他们出了站。他们排队
绕着那些灰色的方盒子走了几圈。
整个下午,什么也没做。
一种幸福
很晚了。我们离开那家书店,
你怀里抱着书,像一位年轻的
妈妈抱着领养的孩子。
一些古怪的念头叫我沉默。
但外面的风,催促我们如两片帆
转向:街头上涌的人海。
每个人都在寻找惊奇的节奏,
置身于焦灼的漩涡中
从你的手掌我感到一种平静。
走在水泥、栏杆和树之间,
许多被钉在半空的太阳
瞧我们怎样在阴影中交换光。
我想我们也可以拥有幸福:
我和你,和书的家庭生活——
互相愉悦又保全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