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诗歌大展第六回】陈翔·一场同样的风暴在我的深处...

【90后诗歌大展第六回】陈翔·一场同样的风暴在我的深处...

诗刊社 内地男星 2016-09-26 00:02:29 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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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0日起,诗刊社微信平台将推出【90后诗歌大展】,以专题的形式对近年来创作卓有成效、备受诗坛瞩目的90后诗人进行系统的梳理和展示,敬请关注!90后诗歌大展第一展厅参展诗人:玉珍·马骥文·童作焉·秦三澍·程川·陈翔·丁鹏·马暮暮·康苏埃拉·莱明。


陈翔,1994年11月生,江西南城人,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北京。曾获光华诗歌奖(2016)、樱花诗赛奖(2015)。




礼物

 

在我生命中疲乏的时刻

常有偶然的幸福降临

当夜晚穿过墓碑的工厂

来自未来的风,指引我离开

 

它乍现,仿佛云端的灵感

而我的身体是一杆瘦弱的笔

在不死的天空投往城市的

黑色复写纸上来回移动

 

我用夜鸟的韵律写下树的隐喻

笔直的秩序之间,建筑的方块

被街灯读着,斑马线的白色短句

分行。水底的月亮:句号。

 

黑暗中,仍有闪烁的事物浮现——

一位水晶般脆弱、洁白的

少女,她胸前的金色项链

如同一段高贵的真理,教我低下头去

 

感到贫穷的罪恶。从天桥向下看

坐在汽车公墓里的幽灵,被信号灯拦截

末日一样静止,它们一言不发

躺成淤塞河道上漂流的棺木

 

电梯上升。灵魂像体重秤上的指针

倏然颤动。我攥紧一道银色闪电:

通往欢愉的临时入口。轻轻旋转

钟表般精密的艺术在我的手中复苏

 

在室内,有时我也感到天空的悲哀

当我步入书的丛林,伸出双手

没有星辰迎接我。只有

长夜的酒精(这异乡人的安魂曲)

 

和窗台的风。我坐在飘飏的旋律中

如同飞倦的燕子栖在北方的巢穴

江南,此刻小得像一枚分币

从我的无用的口袋里跌出……

 

但这已足够。长久以来的

风,教我忍受被剥夺的生活

教我倾听:即使一无所有

那可能的未来,仍在近处

 

 

擦玻璃的人

 

分享阳光是他每天的工作

举起毛刷,擦洗玻璃

他也在擦洗镜中的自己。

 

小心地把阳光放进去;双手越来越重

身体却越来越轻。触手可及的天空

像垂直的湖,在他面前闪烁。

 

那些灰暗的、平坦的云朵

经由他湿润的手掌,竟一点点变白

像落在童年画纸上的雪——

 

漫步在云端,他时常进入

一种坚硬的冥想;寂静和风

是这洁白的劳作中反复的颜料。

 

他抚平玻璃脸上的皱纹,手掌下的

天空以方格的速度变得清澈;

但挽留住透明的时间,却衰老了

 

镜中的人:从一片空气滑向另一片

踩着夕光摇曳的雪橇,最终同蝙蝠一起

消失在水底火焰一般柔软的暮色——

 

告别的时刻已降临。垂下中年的灵魂

他离开这座熄灭的玻璃森林;

树,正在失去最后一片叶子……

 

 

在夜间超市

 

两名理货员以口吃的速度

驶过我;他们身高接近

前面的比后面的年轻。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

是购物车绵延的山脉:

灰色的山,坚硬而干燥。

 

两代人身穿统一松垮的制服

那磨损的橙色,如同果皮

裹住生活最隐秘的核心。

 

他们要把这些山驱赶到对面的

地下仓库。这得花点时间:

他们缓缓前行,像佝偻的风

 

吃力地转动着这个夜晚的舵。

偶尔他们停下,为自己

也为背负的家族喘气——

 

一次拐弯就是一次祈祷

绕开路障就像绕开厄运

他们继续走,驱赶自己的命运。

 

 

邻人的咳嗽

 

夜色像一只壁虎趴在窗前,

我与它对坐,凝视它古老的眼睛。

突然,从哪里传来一阵咳嗽:

 

那声音——像从束口麻袋里

钻出来许多条吐着信子的蛇——

从不同方向漫入我的房间。

 

四面墙壁被这些黑色的闪电

占领了;它们起伏的声浪

汇聚成一道道惨白的嘶吼。

 

隔壁女人在浪笑:笑声

像飞蛾一样在音乐厅中穿梭,

她和某人正跳着舞;还有酒。

 

悲欢并不相通——中间的墙

将它们分隔成两个国度。但咳嗽声继续

像音乐一样加大,无法停止

 

如此绝望的挣扎。我似乎能看见:

痛苦幽暗的穹顶已压弯他的脊骨;

跪下,贴紧地面,在大地跃动的怀抱中

 

喘息。生命中无法转让的脆弱

常常这样震动我的肉体

而我所做的只是等待,并不更多——

 

一场同样的风暴在我的深处成形。

 

 

夜曲

 

梦的海湾。无风。我醒来:

船熄了火,停在水平静止的冥想

 

中央。我起身,移向船头

垂首俯视——

 

黑暗之海

 

那永恒的镜面,应答我

以镜中人的赤裸。

 

海的手臂,缠绕千百条细小的红绳:

游鱼驮着灯,流动火的隧道;水波

 

明灭。我重新躺下。四周的墙

打开眼睛,暗绿色的守望者

 

它面孔干燥的油彩和轮廓,更新着

外部夜的打字机传来的简讯。

 

室内,黑色的雪仍无声地下。光赤着脚

踩过。我平躺,像一把折扇在水上

 

渐渐松开,四肢展成一幅不完整的

海岸。有时,杂音的浪漫上我的脚踝

 

来不及退却,旋即被漆黑的缄默

吞吸;它有一间巨型邮局那么大的胃

 

和一张无孔不入的嘴巴,收纳

所有偶然闯入的声音如一封信。

 

黑暗中,我读着这些来自远方的信:

干涩如沙的字母和尖细如针的音符

 

咬疼我的眼睛。我病孩般流泪

模糊中瞥见微弱的白光

 

跳闪

 

不知何时,湮灭在古老矿洞的尽头。

 

 

游园惊梦

 

我们在水上行走,当冬日下沉

夕阳撞破远山,裂开云的血管。

 

昆明湖原来不在昆明,在我们

脚下:积雪像一卷平铺的经文

 

被寥寥者辨认。南岸迢递的树

如雕塑的浪,韵律般涌至眼前。

 

“夏天游泳的野鸭如今去了哪?”

霍尔顿的问号,在我内心漂浮。

 

没有人重提深秋的答案,遗忘

让我们亲密,比以往更像情人。

 

你感怀柳梦梅如何撩拨杜丽娘

如一把白昼的琵琶。善始善终

 

也失却了退路;我们登上湖堤

一如冰下束手就擒的鱼,听凭

 

新的语法降临万物。黄昏提着

我们如同两盏灯笼,追赶明月。

 

 

 

夜以深渊的方式凝视我——

天空是一樽倒悬的漆金酒器

 

澄澈而黑暗的水压下来——

我成了麻醉病人,躺在湖底

 

饥饿原先是没入暮色的蝉鸣

此刻转而爬上我的肚腹鼓奏

 

洁净的虚无触摸我,阅读我

有如盲文。我闭上眼,承受

 

来自异域的时空;感到自身

像囚在巨大哑谜当中的飞鸟

 

无法动弹。不知所终的字句

蠕簇着:朝向我喉咙的甬道

 

一万只蚂蚁搬运废置的白银

一旦我靠近,它们迅即撤离

 

或许我永远无法攫住那些词

就像溺水者命定要错失海洋

 

但我并不孤独。我熟悉失眠

如流亡之路:黎明终将敞开

 

像一顶水晶王冠,为我加冕

在迷宫垓心,我昏睡如皇帝

 

 

春游

 

我们停下,两条收拢风帆的船

搁浅在春季公园的彩色油画布上。

 

午后,无数匹透明的金色斗篷

披到游人肩头。在他们四周

 

绿色图像躺着熟睡,时而寂然

时而呼吸不畅;林间鸟啭忽明忽暗。

 

地上的斜影闪烁,变了形的十字架

绞住我们;深渊飞过白色的祝福。

 

风,春天的钢琴师,弹奏着

面前的树木,它敲击琴键的手指

 

抚过我们身上每一寸赤裸的地图。

我们坐着,一动不动,仿佛许多年前

 

或许多年后:两尊雕像,坐在这里

谛听此间之物和此外之无。

 

 

和父亲去天安门

 

他们坐在地铁上。窗外

黑暗狭长的墓碑,刻着一行

又一行白字——读不到结尾。

 

人群钩紧扶手,像橱窗里的外套

挤在一起,被穿堂风吹得歪斜;

光的刀片划过:没有人受伤。

 

父亲睡着了。他交叉的双手

塌放在公文包上,捂着它

如同捂着心脏,害怕它掉落。

 

他们刚从餐馆回来:父亲拘谨地

坐到饭桌对面,像每一位来自远方的

客人,被儿子招呼着吃菜。

 

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他的儿子

第一次听见自己的父亲对生活的

赞美少于期待,多于咒骂。或许

 

穿越隧道的同时,往昔时光再一次

回到了他手上。在赤红的狂想中

他反复来过这座古老的都城。

 

最后他们出了站。他们排队

绕着那些灰色的方盒子走了几圈。

整个下午,什么也没做。

 

 

一种幸福

 

很晚了。我们离开那家书店,

你怀里抱着书,像一位年轻的

妈妈抱着领养的孩子。

 

一些古怪的念头叫我沉默。

但外面的风,催促我们如两片帆

转向:街头上涌的人海。

 

每个人都在寻找惊奇的节奏,

置身于焦灼的漩涡中

从你的手掌我感到一种平静。

 

走在水泥、栏杆和树之间,

许多被钉在半空的太阳

瞧我们怎样在阴影中交换光。

 

我想我们也可以拥有幸福:

我和你,和书的家庭生活——

互相愉悦又保全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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