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是服务业,而阿雅恰好是天然的“服务型人格”——她什么挫折都愿意尝试
本刊记者 钟瑜婷 实习记者 张笔梦 发自北京/编辑 翁倩/图 本刊记者 姜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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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阿雅,经纪人邱邱吓到了。“她很安静地在看剧本,我跟她说我叫邱邱,她‘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过一会儿又温柔地问我,你是什么星座的?”
阿雅的声音非常细,让人担心录音软件的捕捉效果。我跟她说起这事儿,她忽然胸口一攒气,好像面前有只喇叭。她瞪着小眼睛,提高音量喊:“请问这样听得见吗?”
邱邱最记得阿雅的两件小事。一次,她们在南京录影,两只手指粗的蟑螂从房间角落窜出,阿雅发出尖细的叫声,像弹簧一样跳到另一个角落。在场的先生们正准备扑杀,阿雅软弱又坚定地喊,“拜托你们不要杀它!那边有杯子,你们把它捉住去外面放生!”先生们嘴巴张大,不可理解。她继续恳求,“拜托不要杀它!”
冬天,台北风大。车内进来一只蚊子,阿雅叫邱邱把车窗打开,风哗啦灌进来,阿雅扇着蚊子,直至把它驱逐出窗外。她说,“蚊子嘛,就是想饱餐一顿,我们就把它给毙了。可以想办法避开,没必要啪啪啪地扇它。”
蟑螂则是阿雅在世上最惧怕的生命。“它的长相太可怕了。但后来我觉得蟑螂也是很紧张的,你看它们咻咻咻窜那么快。如果在家,我一般就把整个房间让给它。蟑螂也是讨个生活嘛,没那么可怕。”
说到底,要直面恐惧。害怕什么就直接挑战它。恐高,她去跳水;怕蟑螂,她代入思考蟑螂的感受。没有多少人知道,在成为鬼马主持人之前的很长一段人生里,她不说话,不笑,不回答问题,蜷缩在人群。长久以来,勇敢的阿雅抵抗着恐惧的阿雅。“恐惧是一种力量。”她最后说。
从过度惊惶到过度用力
幼年的阿雅努力躲藏自己。她太不喜欢上学,爸妈要锻炼她,跟幼稚园老师沟通,安排她当着全班同学唱歌,阿雅大哭。在学校,大3岁的姐姐是她惟一熟悉的人,她逃到姐姐班上,姐姐不理这个拖油瓶,她就一直蹲在一旁。这种惊惶带点古怪。妈妈买了只大兔子,她咬着兔耳朵荡来荡去,吓得妈妈再也不敢买宠物回家。
四年级时,一位老师发觉阿雅火热的内心,逼她走上讲台。第一次阿雅抖得不行,紧张到想拉肚子,整张脸发烧。周而复始,到了五六年级,她变得非常能说话,辩论团、话剧社、表演团通通参加,性格180度大翻转。她开始用力搞怪,笑得张狂。“你看我当时的每一张照片,笑起来嘴巴都是歪的。”
在华冈艺校的姐妹淘里,她主动扮演给别人带来快乐的角色。她经常被小S推成狗吃屎;还有一次,大S怂恿她从二楼跳下去,她恐高,一点点挨着墙蹭下去,两只手臂的皮全擦破。
职业生涯也始于一个怪诞的名字。高三时阿雅参加了赖声川的情景喜剧《我们一家都是人》,节目很火。阿雅在其中演“Sorry”,顶着一头红发,台词只有一句:“I'm Sorry。”
之后阿雅出现在第一期《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以下简称《我猜》)的观众席中。当时台湾演艺圈满地“琼瑶玉女”。无厘头、搞怪的阿雅被人称为“新新人类”。她慢慢成为外景主持:进深山里去找奇人异事,在5分钟内组织两队比赛……这些节目锻炼了她的即兴能力。“两秒钟,我必须把所有事情组织在一起。”第一次主持节目,来了一堆大牌,她脑袋一片空白。之后,她把自己锁在家里,打算退出娱乐圈。结果还是选择让公司接更多的主持活儿,从面对一千人到一万人。
有时为了减肥,她一天只吃5碗锉冰。以前体力算好的阿雅今天只喝热饮,脚上盖着厚外套。安安静静聊着过去,偶尔还是会“神来一笔”。比如她突然把两只脚从桌底横伸出来——上面套着灰色厚毛袜和灰色运动鞋,手指指着上半身的粉红色连衣裙。“你不觉得很时尚吗?”她轻轻笑。
1999年,《锉冰进行曲》让阿雅大火,同年环球唱片发行了她的《壁花小姐》,卖了30万张,相当于多年后周杰伦的销量。一次阿雅在全台湾巡回签唱,又吐又烧到40度,最后在小地方找了个“很像鬼屋”的诊所。“老先生说,我们这里有一管药。推到一半,我的心脏突然像要爆掉,接着从很高的看诊椅上滑到地面趴着。”阿雅头往后仰,假装昏厥,轻笑,“我要是死在那个小地方,当时又正当红,应该会是头条吧。后来我就被送到保姆车里,一直在车里哭,到了台上还要笑,继续跳锉冰。”
阿雅从不会笑不出来。“因为我是敬业的艺人。”事实上,除了张牙舞爪、鬼马,她也没有其他方式更自然地存在于人群中。
黄金时代
22岁,她反思快乐是不是一定要铆足劲才能得到。契机源于一次去蒙古参加公益活动。“蒙古非常冷,一个妈妈在做一块白白的东西,她笑眯眯地对我说,这块起司是她们全家一个冬天的食物。你觉得她很苦,但她的笑是从眼睛深处冒出来的。”
还没找到可替代的方式,恐惧又主宰了她。机遇却也在此时降临。2001年,阿雅正式接了《我猜》,和吴宗宪合作主持。这次她有了准确的自我定位,扮演更具分寸感的角色。
她敢跟吴宗宪“对着干”,这在当时的女主持来说非常少见。“宪哥提醒过我,台下长幼有序,但在台上就什么都不要怕。”同时她又知道“成就别人”。比如吴宗宪一唱歌,她立马跳出来配合跳舞。她比喻,“我是妈妈,宪哥是爸爸,杨丞琳是女儿。”
眼观六路有助于她,吴宗宪天马行空,她把握分寸,“比如访问一个老先生,可能他穿的衣服非常时髦,你可以开开玩笑,但之后不能忘了老先生是因为非常会骑摩托车才来的。”又凭借敏感,“能够抓住别人的笑点”。
阿雅和《我猜》同时迎来黄金时代。《我猜》的收视率一度连续过10%,在台湾综艺节目最鼎盛的时期傲视同群。
2002年,父亲去世,阿雅休息了5天便上节目,根本不知道如何表现。“伟忠哥跟我说,阿雅,你的工作也是你爸爸的骄傲。这是其一,再来呢,你是做服务业的,很多人看这个节目都是工作了一个礼拜,就是想放松,找乐子。”阿雅的眼睛有点湿,话语断断续续,好像花力气才回忆起来,“他说,所以,如果你在这个娱乐节目让大家感觉到你很沉重,其实你是把沉重给了很多人,如果你能给大家开心,其实也是你的福气。你把这个福气给爸爸吧。”阿雅说她马上明白了。
为别人活非常美
父亲的去世在阿雅心里沤了很多年,始终没法放凉,热滚滚地烧着她,难受。童年的阿雅一直叫父亲“爷爷”。父亲是老兵,50岁才有了她,她很奇怪,为什么父亲看起来像别人的爷爷?她总是梦见父亲突然去世,惊醒,大哭起来。父亲总哄她说:“爸爸不会死,爸爸叫‘柳不死’。”
她比家中姐妹都要敏感衰老这件事。父亲长得太老了,她害怕他来学校接她,怕同学们的眼光,总是隔着一点距离,径直回家。她说,埋藏于内心的忧愁很大程度上跟自小预感到父亲的死亡有关。她很早就跟父亲一直说“我爱你”,工作后存下的第一笔钱,她就用来陪爸爸回了大陆老家山东。
蔡康永回忆:他和阿雅参加一位前辈的葬礼。两人忽然同时看见灵堂上布置的两盏欧式路灯缓缓移动,“仿佛两盏鬼火飘动”。刚好司仪点到她们去行礼,“只见阿雅哭中带笑,痛苦地扭曲着脸,狠狠瞪我一眼,非常尷尬地行礼去了。”蔡康永说,他相信阿雅同意“人生的笑中带泪”。
父亲离去后,惟有阿雅知道自己放不下。于是,她在2006年去美国西部念书。一天,她做瑜伽,恍然间想起父亲,身体内部有什么力量往外冲,她开始哭,没法停下来。一哭哭了3天。“不知我忽略了多少次抗议,我的胸口才会那么痛。大哭了一场以后,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她说。
赖声川的话剧《女人说相声》是阿雅留学后接的首份工作,她再次承担搞笑的部分。然后是《快乐不用学》,“女主角一直在教人家快乐,但她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什么是快乐。我的主持也是带给别人快乐的,但我也曾经不懂什么是快乐。”
2010年,阿雅离开《我猜》,转战内陆。吴宗宪在录制现场飙泪,直言阿雅的离去让他无心恋战。《我猜》流失的大部分收视群,也跟阿雅离去有直接关联。两年后,随着整个台湾综艺界的疲软,加上自身衰落,《我猜》正式停播。
在台湾艺人频频到大陆掘金的今天,很难说阿雅的抉择是否仅由环境所致。在她看来,台湾的综艺节目有时难免流于低俗,“同质化太严重”,不如内地“多元”。另一面,看《百家讲坛》津津有味的阿雅,一直“崇尚寓教于乐”。某种程度而言,大陆的节目风格契合阿雅性格里“爱说教”的一面。去年生女儿后,她的首档节目便是深圳卫视的《辣妈学院开课啦》。
阿雅说自己慢下来了。时光于她似乎倒过来——少年时期活得沉重,年纪大了反而松弛。当然她还是“为别人而活”,“为别人而活是一件非常美的事情。不过要先照顾好自己。”
好几次,阿雅每说完一段话,都嘴角上扬,红唇微启——是她在各大时尚杂志上的标准笑容。当我们谈起一个内地节目,她建议我别写进稿子。这种谨慎似乎在暗示,缠绕多年的恐惧她迄今无法摆脱——紧张还在,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在编剧柏邦妮的回忆里,阿雅忧郁、敏感,“伤心事有7个冰箱那么大,但是从不会结冰。”
“她说你都把她说哭了,自己还在那里笑。”
“啊,真的吗?我都不知道她有这种感觉。”她难以置信的口气,仍然轻柔得像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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