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大林
敌人把英法联军逼到了海边
他们受困于敦刻尔克 等待命运的宣判
渴望着被救援
渴望着奇迹的出现
影片《敦刻尔克》开片的这四行字幕之所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为每个句子在逐行“换屏”时都被重复、叠加一次,所以每句话都相当于“一而再”地出现。原本用于介绍故事背景的字幕,其功能也被导演以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使用,于是“二战”时期这个法国港口曾面临的黑云压城的严峻形势,也被言简意赅地凸显了出来。
“不一样”的战争片
敦刻尔克是法国北部诺尔省的著名海港,地处比利时边界和加来之间的多佛海峡。16至17世纪即成为法国、西班牙、英国与荷兰之间不断冲突的中心,1662年终于归属法国。“二战”中的1940年5月至6月间,受德军的战略逼迫而被围困在敦刻尔克海岸的英国远征军及盟军部队,是从这里乘军舰和数百只民船撤往英国本土的。2017年,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新作《敦刻尔克》以其独特的视角所描述的,正是他的祖国当年经历的无比真实、无比惨烈而又壮烈的大撤退。
以一系列当之无愧的大片(《盗梦空间》等)称雄当代影坛的诺兰,这次奉献给世界观众的是一部真正意义上不落窠臼的战争片——与以往任何一部战争片都不一样。比如从一开始就占据观众视野的,是战争中最直接的亲历者小兵汤米(英国影坛新秀费昂·怀特黑德饰演)。
汤米
导演通过士兵汤米和他的战友以及后来最先被道森(马克·赖伦斯饰演)的船救起,而后始终处于“水下幽闭恐惧症”中的无名士兵(爱尔兰演员希里安·墨菲饰演)等小人物的视角,让银幕下的观众最真切地看到了战争的血腥与无情。
道森
再比如,在其发起“二战”的初期曾所向披靡、不可一世,并铸就了敦刻尔克史实的德军,在一部“二战题材”的影片中从未具象地出现,这在世界影史上应该是首次。除了空中一再以死神形象飞临海滩的德国轰炸机及护航战斗机,尽管时时刻刻感觉到片头字幕的第一个英文单词“enemy”所指的敌人之存在、近逼与威胁,你却从未看到一个德国兵,甚至是德军飞行员的近景和特写。说到空战,最能展现英国导演诺兰叙事能力的独辟蹊径与功力的炉火纯青,同时也最让笔者感到震撼的情节与人物设计,就是那位英勇卓绝地坚持到最后,在滴油不剩的情况下干掉一架又一架敌机的英国飞行员,法里尔。
法里尔
演员汤姆·哈迪(Tom Hardy)1977年生于伦敦,此前两年在《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Mad Max: Fury Road,2015)中崭露头角,后来他主演的一系列影片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敦刻尔克》中,至少有一半的镜头,都是哈迪扮演的戴着飞行员头盔、始终处于战斗状态中的法里尔一双眼睛的大特写。一个英国飞行员当时的全部心态:对所剩油量的时刻担心;对一个被击中牺牲而后另一个也迫降海面的战友的关切;执拗地追逐眼前的一架架敌机——不将其击落不罢休以及最后在油量耗尽的情况下孤注一掷、以一己之力誓死捍卫敦刻尔克这片海滩领空的决心等,这一切,正是通过这一双眼睛表现出来的。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当法里尔突然在斜刺里冲出,干掉他所能干掉的最后一架德国轰炸机,随即以无声状态静静地飞过士兵们正在发出欢呼的海滩时,笔者的泪水才会第二次夺眶而出。而第一次热泪盈眶,是由于音乐。
“不一样”的音乐
影片《敦刻尔克》所展现的那些无法一一谈及的“不一样”的一切,当然包括音乐。生于1957年,来自美茵河畔法兰克福的德国作曲家汉斯·齐默尔(Hans Zimmer),自上世纪90年代因动画片《狮王》(1995)首次获得金像奖以来,可谓一直是如日中天。除了这次获奖,从1989年的《雨人》(Rain Man)开始,他还获得过8次奥斯卡提名,其中包括2000年里德利·斯科特的巨作《角斗士》,和诺兰的后两部大作——《盗梦空间》(2010)、《星际穿越》(2014)。据笔者观察,自《角斗士》以来,一直在美国谋求发展的齐默尔,其创作倾向已明显地好莱坞化。尽管这和他的名气以及他接下的一部又一部大片的题材有关,但是无论如何,他笔下的旋律和乐队织体、配器等,有时常常让人联想起著名的“星战主题”或“印第安纳·琼斯主题”以及一系列以约翰·威廉斯为代表的美国作曲家笔下的英雄主义旋律。但是这一次,在为英国人诺兰谱写的“敦刻尔克旋律”中,齐默尔却表现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深沉与大气。
汤米和他刚邂逅的一个士兵发现了一名生命垂危亟待救援的伤员。在笔者的视听记忆中,全片配乐正是从他俩抬起担架奔跑时开始的。听上去像是由两架小提琴同步启奏的快速旋律,在和着两个士兵前进的速度与节奏、不断发展的过程中,配乐织体也得到丰富,逐渐壮大。直到我们看到两个士兵费力地跨越那片辽阔的沙滩,奔向停靠在漫长的栈桥尽头的军舰,旋即这艘满载士兵与伤员的舰船在万恶的德国轰炸机下方沉入海底……随后愈发紧张的相当长的情节中,笔者和所有观众一样,不知不觉地,视与听过程中的前者(视觉)占有了压倒性优势,对于后者(听觉)来说,你只会“感觉到”音乐的存在,但你并没有“听到”音乐。而这,正是电影音乐不同于“舞台音乐”的特质之一。此间,齐默尔笔下的音乐一直在密切配合动效,同时对画面进行贴切的补充描述,观众才会“听不到”音乐。直到全片的高潮出现,我们才终于“听到”了音乐。
(作曲家在The mole中使用的谢泼德音调的原理)
落潮的敦刻尔克海岸线是连绵不断的浅滩,无法靠岸的英国军舰被无情的德国轰炸机一艘又一艘地击沉于大海。在几近绝望的时刻,海军司令博尔顿将军(肯尼斯·布拉纳饰演)用望远镜望向海面——奇迹发生了: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数百艘赶来救援子弟兵的英国民船。站在他身边的陆军上校温南特(詹姆斯·达尔西饰演)焦急地问他看到了什么,博尔顿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和眼泪,只说了一个单词:home!听到这个简短的回答,银幕下的笔者竟无法克制地“泪奔”:直到这时,中国观众才真正理解了电影《敦刻尔克》海报上那平凡字句的含义:“当40万人无法回家,家——为你而来。”
陆军上校温南特
此刻同时催人泪下的,必然有音乐。如果只是浏览因特网电影数据库(IMDb),会发现在Dunkirk(原英文片名)的电影原声链接中,只有一条看上去堪称最简单而实际上却是最复杂的信息:Variation 15 (Dunkirk)by Benjamin Wallfisch/Produced by Hans Zimmer/Based on a theme by Edward Elgar。原意为:“第15变奏曲(敦刻尔克);作曲:本杰明·沃尔菲什根据爱德华·埃尔加的主题之一创作;监制:汉斯·齐默尔”。一言以蔽之:参与此片音乐创作的另一位作曲家本杰明·沃尔菲什(1979年生于伦敦),根据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的名作《谜语变奏曲》(总计14首变奏)的第9首变奏“宁录”(Nimrod)改编成“第15变奏曲(敦刻尔克)”,作为艾尔加原作的“延续”。两个作曲家合作,由其中一位在另一位已经写就的配乐中嵌入第三位作曲家的原作改编曲,如此大费周章,或许正是影片配乐创作手法上的独到和精髓所在。
据笔者无意中浏览到的一篇极有水平的网络文章(作者沉思羊)介绍,出自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手笔的“宁录”,其地位相当于英国的思乡曲或挽歌,在许多重要的甚至国家级场合演奏。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宁录”是导演诺兰所深爱的音乐作品。也许正因为如此,今天它在《敦刻尔克》中的出现可谓神来之笔。随着博尔顿将军深情说出“家”这个词汇,不知不觉中,银幕上水到渠成、恰如其分地向听觉早已疲劳的观众耳畔,传来一支如甘泉般舒缓动人的温暖旋律。刹那间,每个人的心灵都会感受到来自一股伟大激情的涤荡与震撼。在全体士兵近乎狂喜的欢呼声中,一条条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船只,从镜头前缓缓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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