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姜建华 《爱乐》杂志专访
今年1月,《爱乐》杂志首次刊载国乐访谈,受访者为曾受名指小泽征尔和卡拉扬盛赞的二胡演奏家姜建华。
自1978年那个夏日起,人们口中多了一个国际顶尖音乐大师被中国二胡曲《二泉映月》折服、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故事。而故事中的演奏者,16岁且为中央音乐学院学生的姜建华,不仅留在了 NHK电视台的纪录片里,也带着她的二胡稳步成长,与柏林爱乐、波士顿交响、旧金山交响、新日本交响、上海交响等乐团合作 ;与小泽征尔的乐缘衍生了她旅日学习、演出、传播的经历,1993年首次在日本的大学内设立了二胡专业课程,使二胡在日本生根。
从艺近半个世纪来,姜建华出版了20余张专辑,音乐事业重心也逐渐回归到国内。2007年重回中央音乐学院担任教授,同时也活跃在舞台之上;2008年更是与小泽征尔再次合作,继续播散其超凡的技巧与艺术感染力。
12月25日,姜建华即将登台东艺,时隔近20年后回到家乡上海举办音乐会。在演出来临前,让我们走近姜建华,聆听她是如何带着二胡在日本生根,又是如何在不同文化语境中摸索出属于自己的音乐语言的故事。
Q
您12岁被选拔、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此前在上海怎么打下的二胡基础?
我生活在一个热爱音乐的家庭当中,全家都拉二胡、拉京胡,唱越剧、昆曲、淮剧,其中舅舅是上海音乐学院的专职二胡教师。受他影响,大家一到过年,就一块儿拉二胡玩,也比一比。对我而言,二胡好像家里一直自然而然存在的一个玩具。我拿会唱的歌,自己摸索着,偷着拉,也没人教就会了。一天,我舅舅在我家门口听到,一看是我拉,笑着去说服我爸爸让我学。正式学了没多久,上海市少年宫、电台、电视台陆续有很多活动找我参加。与二胡这一路走过来,顺其自然 ;但是为什么一直坚持,还真是因为太喜欢这件乐器了。
Q
离开上海后,正式求学的经历又是怎样的?
12岁实在是太小了,1974年3月20号来北京、两个月后,学校就选了我为中央首长演出。1975年,又去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香港演出。在8个月上海集训中,队里有李明强、翁镇发老师,我一个小孩拉两首独奏曲《喜送工粮》《赛马》,太幸运了。我们还有一个民乐小组,也合作了很多曲目。第一次接触了交响乐团,这么多乐器能在一起,发出这么漂亮、和谐的声音,非常震动。每个老师都会教我,上台要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在乐队里头的首次教学是从这里来的,这是我意识上的第一个转折点。从这里开始,我知道二胡要成为我的专业了,技术性就一点点地提高起来了。
Q
小泽征尔先生跟您第一次碰面,是什么机缘?
音乐会以后,学校经常让我作为代表出外演出,中央乐团没有民乐,北京文艺团体演出也常把我借去,北京、上海的报纸上常有曝光,我变成一个小名人,所以外宾来了,肯定把我派出去。1978年,中央音乐学院第一批正式恢复全国招生这的一天,小泽征尔来学校访问了。学校安排了小提琴、双簧管、钢琴、琵琶演奏,让我也准备了两首,除了阿炳的《二泉映月》,另一首是日本民歌《樱花》。小泽先生坐在观众椅子上和老师们一块听,他听完《二泉映月》之后感动得流泪的故事我就不重复了,真的也非常震撼我。
结束后,小泽先生一行离开。然而戏剧性的是,我刚去食堂吃饭,老师说你快回来,快回来,小泽先生现在从北京饭店又要回来了,指定还要听一遍《二泉映月》。原来,他先回去吃饭,但吃不下,还想听,而且带着日本的电视台来摄录。下午的时候,他不坐在观众席椅子上,我在钢琴旁演奏,他就坐在钢琴旁边,看是怎么演奏。上、下午两次,同一天,所以实际上,大家看到的现场照片是第二次拍的。
小泽征尔(中)与姜建华(左)在中央音乐学院
Q
看资料上说,他前一天已经跟中央乐团(现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合作过《二泉映月》,说明他其实对这个作品有所了解。但是听了您的二胡演奏,似乎有了新的体会?
《二泉映月》旋律很美,他没想到这个曲子原来是这个意思,二胡能拉得这么悲伤,都要断肠了。他是这么用他的语言表达的,“我要是昨天之前听过二胡版本,我就不敢演了”。紧接着他就说:“我一定要把你的二胡带到世界,让日本人、世界的人了解这个乐器,让大家认识你。有没有二胡和乐队的作品?”学校赶紧请了吴祖强老师为二胡创作了两首作品,后和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出,还有刘德海老师一起。之后吴厚元老师还为我新创作了二胡协奏《红梅随想曲》。这是最早的故事,除了音乐学院的人都不太知道。作品需要传播,大家越拉,这个曲子越有名,但是这些把它带出来的真事儿也很有意义。
姜建华与小泽征尔(右)在柏林爱乐大厅排练中
Q
1979 年夏天,您到波士顿参加音乐节后,也逐渐成长、留校任教, 是出于什么考虑又决定去日本?
实际上,我和小泽征尔先生没有任何个人的刻意联系,有缘不知不觉相见。比方说参加柏林东方音乐节,我代表学校演出的广告贴在大街上,小泽先生在柏林看见了,找到我们的旅馆留下字条,于是得以见面。还有一次我参加日本武藏野音乐厅音乐会开幕式,钢琴伴奏通知了小泽征尔先生的弟弟,他弟弟给我打电话,“晚上我们要去听我哥的音乐会”,他来接我们。这两次的相见,特别是后一次,小泽先生说,其实你可以考虑来日本, 有更多的机会把二胡宣传开。
我当时还年轻,已经评上一级演奏员,更喜欢从事演奏,出去闯一闯,再回来。1986年的10月10号,我去日本,三天以后,三得利音乐厅开幕式音乐会有我和小泽征尔乐队的演出,所以一到日本,音乐厅就直接来接我去排练了。
姜建华(最右)与小泽征尔(中)正为三得利音乐厅开幕演出排练中
Q
您就此开始了旅日的演奏生涯,在日本举办音乐会时,不光有中国曲目,甚至有不少日本作曲家为您写二胡作品,感受如何?
我的第一首作品是小泽先生托作曲家安生庆为我创作的《风影》,作曲家专门到中国了解二胡。当时我很惊讶,日本人也不出去玩一玩,感受到这份敬业,特别敬佩。那时,我的身份变成一个职业演奏家,观众也不都是中国观众了,所以要开阔。我买了大量的唱片,听很多东西学习摸索,这是一个又烦恼又快乐,也是探索性的过程,就像做梦一样,非常有意思。
Q
在这个过程中,您又是怎么跟坂本龙一合作《末代皇帝》电影配乐的?
录音的时候是1987年。实际上,那时在日本演奏中国乐器的中国人并不多,坂本龙一对中国民乐不是很了解,他可能也在寻找,想了解更多的东西,所以在录音棚,我们一边录一边再创作再改,我先生杨宝元演奏了其中琵琶的部分。后来这部《末代皇帝》电影配乐获了奥斯卡奖, 曝光率很高,逐渐有了以各种形式演绎这段主题音乐的音乐会,很多年轻人因此爱上了二胡。
Q
通过这些合作,您觉得到日本人是怎么理解二胡的?
我在台上的感觉,还有下了台听到的反应,二胡这个音色不管表达痛苦或快乐,观众都喜欢。可能是东方人,不完全喜欢特别外在的,二胡是很内向的,是东方的声音,是人心里的声音。小提琴声音对观众来说不稀奇,二胡近似人声,好像在哭泣又在歌唱,更容易进入人心深处,好像一般乐器到不了那么深的位置。我的演奏,不光中国作品,可以做出各种花样, 二胡就像一口锅,日本菜、中国菜什么都做,观众觉得太神奇了,二胡的魅力简直万能。
Q
看到过日本学者的研究,说您是二胡在日本发展的关键人物,常说“在日本的街头,但凡拎着胡琴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姜建华的”。
我的经历可能跟岁数一样,贵人对,机遇比较好,为二胡做了一些事情。二胡原来不被重视,自娱自乐,也没有那么多作品,觉得很土,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时代是二胡的福音,不然现在国外不可能有二十几万人会拉二胡。
在日本,大家第一次听到二胡,一开始的反应和小泽征尔先生是一样的,好有意思。小泽先生的受众,主要是古典音乐圈子。把中国民族乐器跟古典音乐常规乐器一样放进同一个节目,是非常难的,但我有幸在日本几乎所有的音乐厅都演奏过二胡,这些经历奠定了二胡在音乐界的影响和地位。而坂本龙一老师写了方方面面的流行作品,《末代皇帝》受众面广,看了电影的人特别多,影响力很大。年轻人听我拉得比较多,开始喜欢上二胡,吸收了很多新观众。这些人步入中年,已经是老师了,又影响学生,可能又扩大了一个受众面。也许这个奠定了中国二胡的地位,而不是说我这个人。
以下视频来源于
梶本音乐KAJIMOTO
坂本龙一《末代皇帝》
二胡:姜建华
琵琶:杨宝元
钢琴:于泊洋
Q
也许是您作为艺术家保持着这种纯粹,因此更有开创性,比如您在日本的大学里建立了二胡专业?
1993年,高崎艺术大学特邀我为二胡这个乐器设立专业。中国的民族乐器二胡能够通过这些年的发展,在日本高等院校被正式设立为一个专业,向日本人传授,这件事情真是不可思议的进步,所以对二胡的海外发展传播事业还是做了一点点贡献。2007年,我回到中央音乐学院,学生还在高崎教学,我也给日本学生上网络课,有的学生也学了二十几年。而旅日二十几年之后,通常假期里,我也还会安排一些在中国、日本的巡演。
2022年12月25日,姜建华即将同琵琶名家杨宝元一道,携钢琴家金文彬与大提琴家莫漠亮相东艺,再现《末代皇帝》《今夜无人入睡》《热情的探戈》《查尔达什》《卡门幻想曲》《花好月圆》《金蛇狂舞》等东西方经典作品的动人旋律,将凝结了其数十年携二胡游历世界后的所想所悟倾注在家乡上海这个阔别许久的舞台之上,弦叙“故乡热情”。
* 原文作者简介:高舒,博士,《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副主编、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转载自「梶本音乐KAJIMOTO」公众号,有删改,原文获授权转自《爱乐》杂志2022年1月刊
故乡热情
姜建华二胡独奏音乐会
演出时间:2022年12月25日(日)19:30
优惠套票
600元(380元*2张)
450元(280元*2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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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胡 | 姜建华
琵琶 | 杨宝元
钢琴 | 金文彬
大提琴 | 莫漠
曲目
*曲目以现场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