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野火 东宋

暴雨·野火 东宋

黑江湖 内地男星 2018-02-10 10:01:52 848

东宋世界(Sunasty)第6期征文第7篇征文

暴雨·野火

年度作者奖·年度作品奖·年度进击奖获得者

赤酒  著



东宋的第81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并已推出中短篇故事近百个。


继“凤羽”、“沙海”、“定音笛”、“女武者”、“千门”之后,“暴雨”是黑江湖举办的第六期东宋征文,也是2017年征文的收官战。本次推出的《暴雨·野火》,写了一个充满浪漫想象、富有设计感的故事,这是东宋的“巫山折叠”。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下城·中城·上城




楔子


巫山的雨,分城而落。

 

雨落在上城,是文人扇面上晕开的一点墨痕;落在中城,是铁匠红铁上的一抹水烟;落在下城,是乞儿草鞋溅上的一簇泥浆。

 

巫山下城只有雨,从没见过雨后的曙色。

 


月光

 

是夜。月光如锁链。山风黏湿,呼啸着掠过黑树,擦出冰冷的金器鸣响。

 

一个男人正拖着手铐脚镣在黢黑的山路上奔逃。

 

男人叫邱大吕,二十五岁,下城人。刚蓄了须,小半张脸青青一片,有些浪子凶相;单看眉眼,眉粗,眸中清亮,眼神直愣愣的,像个毛头新兵,匿着无处发泄的凶狠戾气。

 

他是拼了命从中城牢监里逃出来报信的。

 

十五日后,巫山山峡有暴雨将至。

 

穿过黑水密林,黄竹入目,掩映篱门。脚镣打到一块生满青苔的龟形镇水石刻,发出叮当一声响。

 

下城总是不缺这些玄虚东西的。

 

邱大吕推门入城。

 

戌时方过,下城一片漆黑。为省一顿晚饭,日落而息早已是惯例。寂寂沉夜中唯有一户点着灯,邱大吕径直向那灯亮处奔去。

 

那是师爷九先生的家。

 

九先生是下城唯一的读书人。下城有事上报,都由他写了告简送往上城。上城多半不会理会,先生的告简也只送一次。

 

事态紧急,邱大吕顾不得身负枷锁,正欲叫门,门忽的开了,九先生在门口眯着眼睛打量他。他眼中有刺人的精明。邱大吕打了个寒战,嗫嚅两句,备好的说辞全给忘了。

 

九先生冲他一抬手,待他举起双臂,直接从他前胸口袋里掏出一枚黄铜牌来。

 

铜牌镀了金,灯下泛光;后面镶着一块青铜圆徽,不似凡品。

 

“哪儿来的?”

 

邱大吕不答。

 

“这意思,是你的咯?”九先生冷笑,将铜牌举到他面前:“来,上面写的什么,念念。”

 

“侠云有聚……那个,义……”邱大吕挤着眼睛努力认上面的黛色小字。

 

“侠云有聚散,义山无挪转。招云不揽云,殉山不弃山。”九先生抽出戒尺,示意邱大吕伸手,“邱婆婆教你千门手艺不是要你去惹祸的。摸来摸去,摸到黄家匪窝头上去了,这还了得!”

 

“黄家匪?”邱大一惊,伸手受罚,一边追问,“但那女人分明是个官差啊!”

 

九先生咬着牙给了他五个手板。邱大吕捂着手向先生道谢。

 

这是跟九先生学艺的规矩。邱大吕是九先生唯一的徒弟,入学期晚,一身游手好闲的习气难改。九先生碍着邱家五婆的面子,这才将这么个爱打架出头材料收入门下。

 

九先生问邱大吕为何会招惹官差,邱大吕说他用婆婆给的金钱镖去中城铁铺换米,铁铺非诬陷他是从隔壁的武器商那儿偷的暗器。他不服,伸手推搡了两下,被路过的官差看见。官差见他是下城人,二话不说将他下了狱。

 

“狱期七日将满,为何逃狱?”

 

“我听他们说,十五日后会有暴雨,想着来传话……”

 

“巫山多暴雨,蒙神女娘娘庇佑,一年落上三五场,也无大碍。”

 

“不,先生……他们说,这场暴雨太大了,要、要从江口最窄处提前竖起一道石门,到山腰这么高,把水兜起来,免得把下游的荆州城给冲坏了!”邱大吕说得气愤,上前道:“您说,上城不顾咱的死活,咱总不能老实坐这儿等死吧?先生,依我看,明天咱就跟村里兄弟说,好好收拾收拾口粮,走了算了!”

 

九先生不言,唤邱大吕去院里,遥指前方山壁。山上有白酥似的浓雾,林子里露出一角映着月光的檐墙。

 

那是掩藏在下城的黄绫庙。庙旁边是邱大吕的家。

 

“千百年来,神女瑶姬守此一方,令巫山无水患之虞。巫山儿女知恩,誓要世代守护神女神灵塑像,以报娘娘大恩。”

 

邱大吕揉揉眼:“娘娘的塑像,在哪?在庙里么?”

 

九先生摇头:“除了邱家五婆,没人知道。毕竟她才是黄绫庙千机锁的掌钥者。”

 

“我明白了。”

 

邱大吕听完转身就跑,匆匆道别先生,将铜牌托付给他保管。

 

九先生追了两步,问他明白什么了。

 

“不能逃,那就打上去!神女娘娘也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细雨

 

邱大吕拖着脚镣跑过下城泥街,小心避开水坑和道边的野狗,出城西黄篱门,闪过一排龟形石刻,来到黄绫庙外。

 

黄绫庙得名于神女所授夏禹的治水仙书《黄绫宝卷》,巫山多水难山洪,此庙同取“镇水”之意。庙不大,围墙极高,依山壁而建,无后墙。庙被高树所围,正上方悬着一块红漆门匾,字是九先生题的,已被雨水冲得斑驳,看不清晰。

 

庙门上的千机锁不见了。

 

邱大吕一惊,搓搓手,心中正兴奋,却正碰见邱五婆从庙里出来。

 

邱五婆围一面黑色裹头巾,身背千机巨锁,咳嗽两声,从容将门锁上。她冷冷扫他一眼,邱大吕不敢讲话,跟在她身后进屋了。

 

屋里有浓重的霉气,邱大吕把窗打开。

 

邱五婆让邱大吕坐下,从桌上摸起一根铁丝,衔在嘴里弄弯了,一面去摸邱大吕手镣上的锁眼。

 

“灯。”

 

邱大吕赶忙把灯奉到她面前。

 

“是要你给我好好看着!”婆婆瞪了邱大吕一眼,把灯往锁边一推,“教你的都是保命的。东张西望,东张西望能救命是怎的?”

 

铁丝顺锁眼捅进去,没晃几下,圆弧勾住了巧扣。邱五婆拉过他的手要他试试。邱大吕寻得巧扣的所在,用力一扯,啪啪两声,一侧锁开。

 

邱大吕惊喜,攥着铁丝左看右看;邱五婆将锁扣和铁丝的弯法教给他,要他自己去开。

 

邱大看到婆婆腰间挂着的千机锁铜钥。

 

铜钥细长,似古棺上镂刻的羊面鱼形,两边鱼骨薄而韧,参差错开,月光在上面流动。

 

“怎么?刚学会钻肉,就想学拆骨?”邱五婆将钥匙掩了,打着邱大吕听不明白的千门黑话哑谜,“剥肉拆骨,时候到了,自会明白。”

 

老者总当少年人的时间还长。现在一把刀横在他们头上,再不开口,邱大吕怕没命活到那遥遥无期的“时候”。邱大吕心中难受,问道,婆婆,我何时才能去守黄绫庙?

 

此话问得直。邱五婆一顿,道,我守完了,就该是你了。

 

“若是有人要来夺神女娘娘塑像呢?”

 

“娘娘与山同在,他夺不走!”

 

邱大吕不语。邱五婆挥手将灯熄了。

 

睡吧。她说。

 

邱大吕去关窗,暑风带着江水雨腥气扑到他脸上。

 

雨气。暴雨将至。

 

“婆婆。”邱大吕回头望着黑暗中的邱五婆,坚定道:“现在是时候了。”

 

 

锁链!铁钩!十字缚!

 

邱大吕被铁器碰撞声惊醒,这声音耳熟得很——中城以制铁为业,他被关在牢里的时候,铁器声昼夜不歇。他翻身下床,抓起床下的柴刀,从门缝向外看。

 

是灯芯草小贩,战战兢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人。灯芯草遮住了后面的人影,嫩绿之中缀有一点嫣红,是一枚精致的红色羽缨,被细雨染湿,艳得抓人。

 

果然是她。

 

中城的牢头,黄家的匪首。

 

她身后跟着几个壮汉,都穿着密织的棕榈蓑衣,戴着黢黑斗笠,腰束猩红织花腰带,挎一把皮质刀鞘的官刀,装扮齐整,是中城派来抓他的狱卒。

 

邱大吕掀开床板,钻入密道。密道通往屋后草坡,他见牢头提刀进了邱家,正要趁机出逃,却见前方拥来一队提着锄锨的村民。为首的九先生看到邱大吕,示意他不要出头,而后请出牢头,借一步与她说话。

 

邱大吕隐约看到那女牢头的玲珑身形,黄竹蓑衣被翠草掩映,猩红腰带湿漉漉坠在一边,野火般燎人。九先生塞给她一个布包,正是邱大吕从牢头那里顺来的掺金铜牌。

 

九先生是想息事宁人,让牢头放邱大吕一马。

 

牢头将铜牌收了:“这,我可做不了主。逃犯知晓上城机密,柳公子专教本官来请他入中城一叙。”

 

听到她一个山匪也自称本官,邱大吕心中冷笑。

 

九先生又跟牢头求情,牢头不依,让一队去下城搜寻,招呼另一队入黄绫庙搜索。

 

听闻他们要闯黄绫庙,九先生拂袖退到人群之后。

 

下城人将狱卒包围。

 

牢头一声冷笑,挥刀将面前木叉削断,一把扯过那人前襟将其扣在身前,刀尖在人前划个了冷旋。

 

“要反?”牢头瞥过庙门的千机锁,“还是说,这庙里当真有神女娘娘塑像?”

 

邱大吕这才知道,来抓他事小,打听神女塑像才是他们的本意。

 

暴雨将至,下城不存,上城听到了“得塑像者得巫山”古谣风声,盯上了下城世代守护的东西。

 

庙门口传来斗殴声,那个被牢头扣住的男人用木叉偷袭,被别断了手。

 

锁链声。有人被上了枷锁。

 

落雨声。雨又紧了。

 

砸门声。他们在毁坏千机锁!

 

“都给我住手!”邱大吕高喝一声。

 

所有刀尖都对着他。

 

灯芯草小贩捂着满脸血,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

 

邱大吕把柴刀扔在地上:“我跟你走就是。”

 

牢头把手中的人放了,忽然勾起唇角,嘲讽道:

 

“逞英雄?”

 

“拿百姓试刀,算什么英雄!”邱大吕冷声,把破坏门锁的狱卒推开,冲牢头伸出双手。

 

“我就是邱大吕,只管来拿。”

 

他遥望九先生。九先生皱着眉。邱大吕一颔首。

 

牢头打量他一会,取手铐给他戴上。

 

邱大吕冷眼看着她,后背紧护千机锁。

 

牢头抬眼一望,冷哼一声道:

 

“在下黄镜。不为难好汉。”

 

 

上山道上,雨幕渐收。队伍行到一处矮崖,邱大吕抬头看到远山山腰赤红一片。红线掩藏在绿色丛林之间,为云雾所遮,看不明晰。

 

红线旁有几个攒动的人影。

 

黄镜见他脚步迟了,猛一推搡。

 

“快走!”

 

“不,不,你看……”邱大吕指着山上的红线。

 

“别耍花招。”黄镜嘴上说着,转头看向山壁。

 

她先看到的是上城的景象。

 

上城是晴天,琼楼流光,是通天古塔一角;云起楼阁,是整个上城全貌。金光之盛,直将中城和下城压在了身下去。

 

她看到了山腰的红线。

 

猩红若隐若现,仔细看去,那一片的树已砍尽,岩石泥土裸露在外。一群攒聚的黑影,如吮血的蚂蚁,正在往山壁上泼洒红色染料。

 

“那是……”

 

“画线了。”黄镜道,“那就是修建好江口洪门之后,会被江水淹没的线。”

 

邱大吕震惊。

 

黄镜冷淡地望着他,又补充一句:“三十八丈。”

 

 

大雨

 

邱大吕再次入狱。

 

黑夜,他被雷暴电光惊醒。

 

雨前风发出滴溜溜的翻滚声,如黄绫庙檐角转动的铜鸡风牌。

 

邱大吕曾经害怕雷雨。幼时被雷暴惊着,婆婆就会安慰他说,那是神女娘娘在山巅跳舞。

 

娘娘为什么在夜里跳舞?

 

只有在夜里,凡人才看不到她。娘娘这样美丽神圣,怎么好让我们看到呢?

 

那我能看到娘娘吗?

 

我们巫山人世世代代受娘娘保护,只要你做了让娘娘高兴的事情,娘娘就会来见你的。

 

做什么事会让娘娘高兴呢?

 

守护巫山。

 

婆婆喃喃着,顺矮窗遥望黄绫庙。

 

不过,你还小,只要多做好事,娘娘就会保护你的。

 

他本以为神女娘娘神圣,眷顾的是仙人楼阁般的上城,却不想他的下城才是娘娘的守护者。

 

他是巫山儿女,他要守护巫山。

 

是时候了。

 

邱大吕这么想着,血气上涌,猛咳两声。狱卒高喝着让他老实点。

 

狱门动。皮靴跺水声。狱卒高喝戛然而止,变作低声问好。

 

黄镜携雕花食盒进入牢中。

 

天边霹雳又落,她背靠墙壁,半张脸被电光照亮。

 

她系着一只金黄抹额,中间绣一只金线圆环,与那掺金铜牌后的青铜圆徽纹样相似,大概是她家的家徽。她的眉眼生得精巧好看,眉毛却有意描成了男人一样的粗眉,目光冷淡疏离,略带狠意,显得有些凶。

 

黄镜察觉他的目光,皱了皱眉。

 

邱大吕看看食盒:“盒子好看,上城送的?”

 

黄镜打开食盒,里面有一个小酌立壶,还有一盘雪白的红心糕点。

 

“会喝酒么?”

 

邱大吕点头。

 

黄镜解下腰间的酒壶,伸一只手,对到他嘴边。邱大吕也不推拒,甩甩脖颈,喝了两口。

 

黄镜退回墙边,打量他半晌:“不怕有毒?”

 

邱大吕笑笑。黄镜昂头饮了一口。

 

“修筑拦江堤坝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

 

“我放你走,你离开下城,永不透露秘密。”黄镜没有商讨的意思。

 

“不可能。”邱大吕道:“我不会离开巫山。”

 

黄镜的手指有意无意敲打着腰间的官刀,眉一挑,忽而冷笑:“还嘴硬,这可是在牢里。你倒真是个不怕死的。”

 

“那天刀就贴我面门上,你看见我眨眼了?”

 

“那一班绣花枕头,”黄镜失笑,“看刀真搁你面门,你还说不说得出口。”

 

邱大吕当了真,急道:“我邱大吕只要还有一口气,绝不许你们在下城作乱!”

 

“让你断气太容易了。”黄镜道,“莫说你一个,姓柳的让下城消失,也不过是翻手覆手之间。所以,我劝你走。”

 

邱大吕啐了一口,骂道:“什么姓柳的,他不是要见老子?让他过来!”

 

黄镜冷笑,将食盒踢翻,里面的雪白糕点骨碌碌滚到角落,沾了灰,被鼠儿叼去了。

 

鼠儿在地上抽动不止。

 

鼠儿死了。

 

柳公子的赏饭。

 

“我再说一遍。我黄家不杀好汉。现在,我放了你。你带着下城人离开巫山。”

 

“我们下城世代守护神女娘娘塑像,绝不能走!”

 

话音方落,外面惊起一道巨雷。

 

“塑像在哪?”

 

雷息。牢外一声收扇响动。甬道显出一个细长的人影,黑暗中走出一位玉一样的翩翩公子。他着一身质地上乘的薄青衫,腰束羊脂玉带,上面有繁复的银线绣纹。

 

外面雨声如鼓,公子身上无一点落雨。

 

柳世家少主,上城城主柳清合。

 

黄镜一惊,强作镇定,向他行礼。

 

柳清合噙着温和的浅笑,站在牢房外看着他二人。

 

邱大吕被柳清合的一身贵气镇住,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十八骨银丝扇上映着的灯火影。

 

“在下此番前来,实是有事与黄牢头相商。”柳清合的细长眉眼扫过邱大吕,又落在黄镜身上,“请吧。”

 

“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个姑娘!”

 

黄镜欲私放邱大吕的话被柳清合听去了。邱大吕明白了两人的处境,用力挣扎,直扥得手腕流血。

 

黄镜让人把他的嘴堵上。

 

柳清合让狱卒把他的手铐打开。

 

“邱公子稍等片刻。待在下与黄牢头议事结束,便来请公子前去。”

 

几个狱卒守在门口,一个进去给邱大吕开锁。邱大吕疯了一样往外扑,狱卒拔刀拦下。牢锁刚落,忽听外面传来黄镜叫嚷声,接着是齐齐的拔剑声。狱卒慌忙出门相助。邱大吕抓住落锁狱卒的手腕,将他反扣在监牢之上。

 

“放我出去!”

 

狱卒不放,反而把钥匙丢远。

 

雨势紧了。外面传来刀剑相接的铮鸣。

 

邱大吕相求未果,偶然瞥见狱卒腰间的小黄铜牌,计上心头,凑近狱卒的耳朵,低声道:

 

“侠云有聚散,义山无挪转。招云不揽云,殉山不弃山……这是你们大当家告诉我让我记住的,快,放我出去救她。”

 

狱卒果然安静下来,正在迟疑,外面高喝一声列阵,狱卒拾起钥匙将门打开。

 

邱大吕夺了他的刀,顺石梯跑出牢门,见黄镜正与柳清合的白衣护卫缠斗。

 

她没戴斗笠,浑身被雨淋湿,显得单薄。大雨掩目,她不得不时刻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去。白衣卫跃起一个反扫,黄镜看不清晰,只向右挪步,却不想那剑峰转半扇而止,被伤了右臂。她吃痛,将水抖去,挥刀去砍。白衣卫挽个剑花,在水花处旋刺。邱大吕并步上前,斜斜插入一刀,暗使了十分的气力,将那白衣卫推出几步远。

 

白衣卫还要去扑,被柳清合按下。

 

黄镜的手下纷纷上前相护。

 

邱大吕推开狱卒,站在阵前。

 

“是我逼她把我放了的,跟她没关系!你要抓,人在这儿!”

 

“蠢货!上城可是好玩的?这时候逞什么大英雄?”黄镜看他要往柳清合那边走,一把将他拽到身边,“你若有心帮我,就一块上!”

 

柳清合看出他的谎话,只一笑,温和道:“黄牢头行得端正,敢问邱公子是以何把柄要挟?”

 

“她……”邱大吕果然慌了神,看黄镜一脸杀气地望着柳清合,颇有决裂之势,反而壮了胆子,“她是山匪!”

 

柳清合点头,在下知道。

 

“她要我做她的手下。”邱大吕亮出那枚掺金铜牌,拍拍胸脯,“现在我答应了。敢动我们大当家,我邱大吕第一个不答应!”

 

黄镜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牌子,已经不见了。她抹去脸上的雨水,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邱大吕又顺了她的东西,有些心虚,继续叫阵道,她是一时糊涂,你别为难她,我与你走就是。

 

“邱公子的命,在下不稀罕。不过……”柳清合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听到公子提起神女塑像之事,不知可否详细告知?家父近来提起此事,得塑像者得巫山。柳家原以为塑像当年已被黄家先人投入江河镇水,故而一直未寻其踪。今年闻说暴雨,神女也现世,当真是我巫山福祉。”

 

邱大吕被他文绉绉的话绕迷了:“我不清楚。”

 

“邱公子,君子以和为贵,你我上下二城,不妨做个交易。下城既已知拦江堤坝一事,定要逃难。下城无业,欲逃亡,苦于无金钱细软支撑。”柳清合略一拱手,笑道:“把塑像交与在下。下城迁离,在下定以全力相助。”

 

“别听他的鬼话!”黄镜伸手拦住邱大吕,恨恨地望着柳清合:“下城走了,我中城怎么办?新画了线,这偌大一个中城,岂是你说弃就弃的?”

 

“怎么,他……画了中城?”邱大吕脑子灵光,立刻明白过来,挥刀直指柳清合,“你做梦!我下城世代守护娘娘塑像,绝不会交给任何人!”

 

黄镜紧跟一步:“没有塑像镇水祭天无法动工,这话是你说的吧?”

 

“无妨,不交是不交的办法。”柳清合随意拂拂袖,扫去手臂上的雨水,“黄牢头,在下允诺过不动你的人。这次是黄牢头动手在先,破了柳黄两家的为和契,再有下次,莫怪在下不讲世交情分了。今日话已带到,要帮忙,劝劝这位新手下;不帮忙,死生随意。”

 

柳清合转身离开了。

 

邱大吕拉过黄镜的手,将掺金铜牌放在她手中。

 

“抱歉……要收好。”

 

黄镜愣愣地看着,忽而握紧,眨着一双泛红的眼睛望着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

 

邱大吕摇头。黄镜苦笑着抹了一把眼睛。

 

“我黄世家的家徽,还有生死谣。”

 

 

中城

 

侠云有聚散,义山无挪转。招云不揽云,殉山不弃山。

 

这是黄世家的生死谣。

 

巫山尚未分城时,柳黄两大世家呈鼎立之势。柳世家推行商道,主动与下游荆州各大世家交好;黄世家崇武,无处寻财,势力渐失,沦为山匪。柳世家势力渐大,行奢靡之风,渐与下城农人渔人分离,变作上城。传说分城之时,黄家匪为下城争地,将马匹分发下去,带一众下城人闯入上城讨说法,最终令上城下城占地均大。

 

黄寨主五年前在与上城的斗争中被杀,将首领位置传给黄镜。黄镜头领宝座还没暖热,上城柳家少主柳清合便屈尊亲自到匪寨游说,开出官职,劝匪徒归顺上城。黄镜心疼兄弟们在山林中吃不上饱饭,选择归顺。上城将他们派去中城做了狱卒,只是个名义上的上城官人。黄镜十分不满,兄弟们却无异议,众人便在中城住下来,等着柳清合许诺过的入上城供职的机会。

 

这些都是邱大吕被带入黄家宗祠后听说的。

 

“殉山不弃山。我黄家除了义字当头,还要护山。”黄镜为先人上了三炷香,又点了三炷香交给邱大吕,“你可愿意?”

 

发青的香烛烟雾让她的眉眼也显得温柔。她没有描眉,原本的眉毛细细长长,正是邱大吕想象中的模样。他懵懵接过那三炷香,满口应下,拜了黄家先祖,就此与黄镜结义,入了山匪门。

 

出门,热融融的火风扑面,风中带着铁星,红砖街如一条火路。道旁尽是打铁铺子,铁匠披着相同制式的搭肩,袒露上身,头上系着防汗头带。一路走来,铁器叮当声不绝。

 

邱大吕从没仔细瞧过中城,看什么都新鲜。铁匠与黄镜熟络,直招呼她问他要不要兵器。黄镜心情不错,逢人跟人介绍身边的新手下。

 

黄镜要为邱大吕接风,领他来一处小巷买酒。巷子安静,清风穿巷,携着或浓或淡的酒气。邱大吕正疑惑,黄镜见他不走,牵了他的衣袖引他进去。拐过两道街口,眼前又是一片绮丽天地。

 

花。

 

火城中也有花。

 

钢铁中城的花不开在地上,而是开在天上。

 

邱大吕举目望去,一大片赤红蔷薇飘摇摇在头顶绿藤缠绕的花架上立着,风一吹,燎原火一般探出绿叶掩映,直从街头烧到巷尾。

 

“这里是酒家和住地,与外面的铁铺不同。”黄镜轻声道,“走,讨酒去。”

 

黄镜走在前面,花落满肩。

 

黄衣,红雨,翠色天地。

 

邱大吕痴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回头唤他跟上。

 

 

三日之后,接风宴席在中城聚义堂举办。

 

聚义堂是个挂着赤字门牌的酒楼,门口左一面“替天行道”丹朱青字旗,右一张“行侠仗义”浅青红字旗。进门,正厅无桌椅,尽是蒲团桌案,是前朝的古式聚义堂摆布,现已布置停当。黄家弟兄列在两边,中间留出道来。对门正中有一面主桌,后立一幅吊睛黄虎木刻画,那是黄镜的位置。

 

黄镜上前请兄弟入席。邱大吕站在厅堂正中,依次向三面行礼问好,把酒相敬。礼成,入席。

 

黄镜送了他一把官刀。

 

酒过三巡,黄镜这才道出正事。

 

江口拦坝划线提高,中城归了下城,也将被江水淹没。

 

群情激奋。

 

邱大吕喝多了酒,只昏昏地听见众兄弟的抱怨声——除了抱怨,再无其他。

 

这三天来,他想召集兄弟商议对抗柳清合之事,众人只以筹备宴席为由推脱,实是凑在一起饮酒寻欢,并无对抗之意。

 

又是一巡劝酒。邱大吕想起那一夜他们缩头缩尾躲在暗处让黄镜一人对敌的场景,无名火起。酒到面前,他挨个饮了,自己倒了一杯,走上前去敬黄镜。

 

黄镜受酒。

 

邱大吕一饮而尽,将陶杯狠掷在地上转身往外走。

 

黄镜喝住他。

 

“认我这个兄弟的,跟我走。”邱大吕撇下一句,径直往外去了。众人面面相觑,有不满声。黄镜沉默半晌,抓上披风和佩刀追去了。众人随后。

 

 

邱大吕带中城的黄家弟兄来到看划线的矮山崖。

 

大雨过后,难得能见到晴天。

 

上城的玉殿琼楼少了云彩,不似仙宫,却多了几分世俗的富贵气。

 

中城从云彩中现身,赤红一脉,如同系在山腰的猩红腰带。风攀山而过,动的是红蔷薇,不动的是红砖墙。

 

山上有两条红色漆线。

 

一条画了有些时日,已被大雨冲淡;另一条是刚画的,在上城与中城的石壁之间,直愣愣泼在石壁上,触目的鲜红。

 

十几日后,中城不存。

 

众人看着那条新线,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黄镜冷笑一声。

 

“五十二丈半。”

 

山风吹得酒醒,兄弟们明白了邱大吕的意思,向他一齐行了一个结义礼。

 

黄镜赞许地望着他,也行一礼。

 

 

上城

 

黄镜带着兄弟去下城与九先生和邱五婆商议,中下两城结盟。有攻有守,中城陪所有兵力共同守护黄绫庙神女塑像;下城陪所有人力在必要时与柳世家相抗。

 

柳世家稳居巫山城主之位多年,近几十年,更将上中下三城事务全部包揽。柳家家主长期在外,城中之事全权交与少主柳清合处理。柳清合年少有为,在江口修筑洪门堤坝之事便是他一手操办的。

 

下城人入上城难若登天,更不必说找柳清合当面谈判。不过,人总有软肋,据中城首饰匠人透露,柳家近来定了一套三彩白凤冠,是少主为未婚妻定的。未婚妻此刻正在上城,不知闹着什么脾气,一人独居在柳府之外,不见任何人。

 

柳清合的未婚妻叫杨玉薇,是下游荆江城主的掌上明珠。

 

这是绝好的机会,黄镜和邱大吕决定将杨玉薇掳来作人质,逼迫柳清合撤销对荆江的修筑拦江堤坝契约。

 

两人扮作一双外乡经商的兄弟。外乡人要进入上城,必须出示世家家徽或故乡下发的青铜柘片以证身份。黄镜做土匪时存了不少外城人的青铜柘片,此刻派上了用场。

 

上城隐在云雾中。

 

黄镜走在前面,邱大吕推着板车落在后面。眼前白茫茫一片温热暑雾,看不清前路。他心中没底,叫了两声,无人应答。

 

右边传来清脆摇铃声,邱大吕推车过去,看到一处茶摊。

 

摊子设在坡边,摇铃的是个胡须全白的烧茶老人,老人笑吟吟地看着他,端给他一杯茶。邱大吕疑惑,心中正在揣测是否是柳清合的诡计,见那老人摇扇为他扇了扇风,道:

 

“此是定神茶,小友。没来过上城罢?”

 

邱大吕怕露馅,赶紧掏出青铜柘片给他看。老人只笑,并不言语,转身继续烧茶去了。

 

邱大吕喝了茶,头脑清明一片;揉揉眼睛,雾已尽散。眼前一片七彩琉璃颜色,是白色水晶灯。天光南照,落在灯上,幻光七彩,玉琼一样排在门头。灯上方是一面烫金字的石内匾,端正镌着“巫山城”三字。旁边还有朱红刻印,泛着光,看不清晰。

 

黄镜正冲他招手。邱大吕回头,见那烧茶老人对他指了指眼睛。

 

山中有瘴气,一路行来容易致幻,须有药茶定神才能找到入城的路。

 

此是进入上城的第一步。

 

后来有人告诉他,那老人一辈子烧茶,看人最准,有些人来到城门口,没有茶,始终找不到入城的方向。

 

老人从不奉茶给恶人。

 

入城门,顺主道前行,道旁花木葱茏,生得正好,两边商铺,如立花丛。房屋崭新,砖瓦砌墙,十分齐整,上面贴着色彩纷繁的亮片琉璃,门口挂着新扎的五彩灯笼。

 

刚下过雨,行人不多,道路整洁干净,巴掌大的小青石块拼合铺排,没有碎裂。仔细看去,每块地砖上都有细小的横竖格纹凹陷,雨落在上面,顺着凹陷可以直接流走。

 

邱大吕初至上城,一路东张西望。旁边路过几个巡街捕快,瞥了他们几眼。邱大吕连忙赔笑,冲他们躬身行礼。黄镜冷冷看着他们,将目光别过去。捕快走过之后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邱大吕知道黄镜心有不服,也不好开口。两人沉默前行,路过一个客栈,黄镜进去打听杨小姐的住处,让邱大吕守着车子。

 

邱大吕不敢怠慢,却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前方玲珑宝塔窗户开了,一个穿着红衣的美人从里面探出身来。她戴着一整套金色凤凰头饰,晴光照在凤口中叼着的宝石上,盈盈闪光。塔下传来叫好声。红衣美人略一停顿,随风扶一下发髻,手执青色玉板,唱起歌来。

 

不似轻快神秘的巫山调;轻柔缓慢,一下板,两节歌,是异乡谣。邱大吕从没听过,只觉得这姑娘唱得太过哀伤,一定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正听着,后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是个四抬小轿队。轿子不大不宽,四壁有缀有金色花瓣。开路管家冲邱大吕挥手,邱大吕赶忙将板车挪到一边。

 

塔里的红衣美人看到金色轿队,立刻将窗合上了。

 

邱大吕问身边卖杜鹃花的小贩:“这些是什么人?”

 

小贩指着塔顶:“那位小姐,看到没,是我们柳公子的未婚妻。那花轿是柳家的,每天一趟,来接小姐进府。”

 

杨小姐的哀怨歌声犹在耳畔,邱大吕恍然明白了其中缘故——小姐独居在外不肯进府,肯定受了柳清合的欺负!

 

他本就看柳清合不惯,心头火起,当下从板车里拔出刀来,含混着朝客栈喊了一声,抛下板车追花轿而去。

 

黄镜跑出客栈,正碰见方才那几个捕快提刀追赶邱大吕。后面两个捕快看到了她,嚷嚷着说他们是一伙的,上来就要动手。黄镜一手扶车,从板车上的筐子里拔出刀来。

 

她的刀是官刀,铸着铜花,捕快一愣。黄镜冷笑,以车借力,跃起给了捕快一脚。另一个见势不好,从怀中取出一枚红色小箭,用牙扯了引线抛上天,炸开一片红色烟云。黄镜并不理会,反手一刀,直劈捕快肩膀。捕快侧身躲过。另一个又扑上来。

 

黄镜心中挂牵邱大吕,不愿纠缠,虚晃了两招,窜到板车后头,一脚将车踢去,趁两人躲避抽身离开。

 

宝塔不远,金蔷薇被人劈开,横在门口。黄镜躲在轿后,见邱大吕持刀站在宝塔门口,一人面对三个捕快,正在僵持。一个穿浅青衣裳的管家在旁边看着。

 

是柳府的人。

 

邱大吕冲她眨眼,提醒她不要现身。

 

黄镜回头,见七个捕快正往这边赶来,当即将刀横握,现身叫阵。

 

“有这样行侠仗义的好事不叫我?”黄镜冷冷扫过眼前的三个捕快,最后看向邱大吕,“怎么,不拿我当兄弟?”

 

说话间,来支援的捕快已列阵将他们包围。

 

“下城狂徒,敢在上城闹事?”

 

邱大吕用刀指着管家:“杨小姐不想嫁!你们这是逼婚!”

 

“柳家的事,何时轮到下城来管了?”管家冷淡地打量黄镜和邱大吕。

 

“跟他们废什么话!”

 

黄镜不屑与捕快对战,高喝一声直向管家扑去。捕快上前护卫。邱大吕上前破招。管家不慌不忙地后退两步观战。黄镜刀法狠厉,招招向人关节招呼;邱大吕刀法轻灵,是千门一脉的狡猾招式——看似虚招花招多,实则皆是诈术,牵引对方进入圈套,攻其不备。

 

两人配合默契,过了十几回合,管家再坐不住,从腰间取出一双磨刀石砺板来迎战。

 

“小心他会夺刃!”黄镜瞥见管家的武器,转头提醒邱大吕,却见邱大吕已被缴械,正在原地发怔。她上前两步将他推开,替他接下两招。邱大吕撞在宝塔木门上。

 

身后木门一动,门开,里面吹出带着腊梅香的凉气。

 

他回头一看,正是杨小姐。她穿着白衣,披着赤红的短披纱。

 

“住手。”

 

杨玉薇的声音很平静。在场无不停手,捕快齐齐竖持官刀,垂首行礼。管家将石砺板收了,叫了一声杨小姐,唐突。

 

杨玉薇略一颔首。

 

管家双手托刀,恭敬地呈给邱大吕。

 

黄镜盯着杨玉薇。杨玉薇对她礼貌一笑,黄镜忽然红了脸,将脸别开去。

 

“这二位是我的娘家客人。”杨玉薇对管家笑道:“他们是来保护我的。柳管家多心了。”

 

这是假话,杨玉薇并不在意。柳管家对她行一礼,悻悻离开。

 

杨玉薇向两人道谢,请他们入塔喝茶。黄镜看出小姐是个玲珑心窍,猜她对一切都已心如明镜,便将来意简单说了。杨玉薇想了想,同意与他们进入下城一叙。

 

邱大吕不明白为什么杨小姐只说了句“住手”,对方就乖乖听话,连大气都不敢喘,尤其那个柳管家,竟然双手将刀捧给他。他忍不住把疑惑跟杨玉薇讲了。杨玉薇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将衣袖轻轻撩开。

 

自戕刀口。

 

 

黄绫庙

 

杨玉薇来到下城,下城轰动。

 

她带来了上城的秘信。原来,柳清合为暴雨修筑拦江堤坝,与荆州杨家势力结盟只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他还想借机将下城毁掉。下城在他看来,藏污纳垢,祸多于利。他为此专设中城牢狱以拦乱党,但下城混入上城流浪作恶的人却有增无减。尤其一入夏,雨多粮少,人们饿得眼红,流入上城的就更多了。

 

“为何要将三十八丈的线提到五十二丈半,毁掉中城?”九先生一边提笔现写呈报,一边追问。

 

“他说……”杨玉薇看了黄镜一眼,继续道:“中城原是山匪据点,下城祸患不存,中城没了用处,又会重拾起本行。”

 

黄镜怔了半晌,背过身去,走到一边。

 

九先生看得远,担心不修拦江坝,若真有了山洪会危及下游荆州。杨玉薇请他放心,荆州在江流下游多年,对此早已有准备。

 

两人将事谈清,九先生和邱五娘一起去下城宣布事宜。

 

邱大吕手足无措地站在黄镜身边,正不知怎么劝。杨玉薇看出黄镜的心事,过去牵起她的手,一同进入邱家。

 

“劳邱公子稍候。”

 

邱大吕点头,拍拍腰间的刀,为她们守门。

 

屋内昏暗,泛着潮湿的霉气。黄镜请杨玉薇坐在床边,自己斜倚着木梁。

 

“黄姑娘,城市靠世家守护,世家相处,相生相克,本就如此。”杨玉薇轻声道:“没有永远的伙伴,只有永远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黄镜知道这句古话。她只恨自己无能。为什么他们的性命都要归他柳清合一人掌控?他要动下城,只借一句“流民为害”;要动黄家,只消借一句“山匪作乱”便能令众人信服,翻手覆手间教中下两城葬身水底。

 

“我们虽是山匪,却从不行不仁不义之事!偏这一个山匪名头,就甩他不脱么?”

 

“柳公子行事太过自我。他会做出这样触犯杀孽的事,连我都未曾想到。”

 

“那为什么还要嫁给他?”黄镜想起杨玉薇手腕上的自戕伤口,十分心疼,坐在她身边,“杨小姐,逃走吧。只要你开口,我、邱大吕还有我黄家弟兄,都会尽力帮你。”

 

杨玉薇一怔,苦笑着摇头。黄镜以为她在笑他们自身尚且难保。杨玉薇说并非如此。

 

“你爱他?”

 

杨玉薇不答。

 

“他爱你么?”

 

“爱又能如何,不爱又能如何?他自幼便是巫山上城的少主,纵使对我有爱,爱也远比不过这一方城。权力、金钱、义务、世家门第……相爱原本是两人的事。身在上城,连去自由求爱的权力都没有,要考虑的事太多。”杨玉薇温柔一笑,道:“我们从未见过面,你相信吗?”

 

黄镜心疼她,握住她的手。

 

杨玉薇宽慰她几句,又道:“不过,我们少年时曾传过玉板,他写过一句诗给我——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江水海潮,君心我心……我……”

 

还未说完,外面传来齐齐的拔刀列阵声,黄镜起身去看,让小姐好生待在此处。

 

门外,邱大吕已双斧在手,黄镜侧身站他身边。邱家破屋已被包围,包围者二三十人,手执官刀,一身暗纹白衣,正是柳清合的白衣护卫。

 

一声收扇响动,白衣护卫让道。柳清合上前,冲两人行一礼。

 

“两位夺了我柳家的东西,烦请归还。”

 

黄镜听他的说辞,心中火如烹油,不等他将话说完,提刀就劈。邱大吕上前相助。原本在黄绫庙门口守着的黄家兄弟听到动静,全部赶来支援。

 

众人缠斗。

 

柳清合来到邱家门口,杨玉薇推门出来。

 

“柳公子。”她深深望了他一眼,微微欠身行礼,“你好。”

 

柳清合一怔,半晌才躬身回礼:“见过杨小姐。”

 

杨玉薇望着缠斗的人群,轻声道:“收手吧。”

 

柳清合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半晌回答:“难。”

 

话音方落,黄绫庙门口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众人这才知道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

 

黄绫庙门破了。

 

邱大吕疯了一样从人群中脱身,被人抓了破绽,伤了手臂。黄镜要去帮他,也落了网。

 

柳清合收网。

 

他来到被缚的黄镜和邱大吕面前,抬眼扫过四散倒地的黄家弟兄。黄镜恨恨地望着他。邱大吕破口大骂。

 

“想去看?”柳清合只当没听到,抖开扇子,下令道:“带他们过去。”

 

邱大吕看着被重木破开的正门和地上的千机锁,眼前泛黑。他希望九先生和姥娘不要带人过来,希望他们能得知消息,赶快逃。

 

如果神女娘娘塑像被夺,自己会以死谢罪。

 

邱大吕暗暗地想。

 

他看了一眼黄镜,黄镜也在看着他。

 

有些不舍。但他不配留恋。

 

两人被推搡进黄绫庙。

 

这里藏着神女娘娘塑像,便是整个巫山最神圣的地方。

 

都是巫山的儿女,却刀剑相向。神女娘娘若是见了,恐怕也会伤心罢。邱大吕懵懵想着,四面环视。

 

正殿不大,年久失修,彩漆斑驳。前有三层台阶,两边各有一尊黄铜狮尊,狮头上嵌着一枚圆形青铜印刻。正殿左右各开一扇雕花圆窗,中央悬着一块落漆的金字木匾,上书“神女殿”三字,十分端正。

 

邱大吕识字不多,也看出这个匾上的题字与上城城门的题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玉遥堂主……”柳清合念出题字旁边的印章落款,有些吃惊,对杨玉薇道:“是柳家曾祖的自号。”

 

他走上前,抚上黄铜狮尊额头的印刻。

 

“住手!”黄镜高喝一声,“我黄家的家徽,也是你配碰的么?”

 

“黄家曾祖黄敦龙……”柳清合摇头轻笑,“黄牢头,看来我柳黄两家,那时当真有过一番和谐文章。”

 

柳清合去推殿门,里面传出沉重的石锁声响。

 

门外无锁,锁在门内。

 

“邱公子守护下城多年,烦请告知开锁之法。”

 

“黄绫庙伫立百年,正殿从没人进去过。”门外传来拄杖声响,众人回头看去,邱五婆正往庙里走来。

 

柳清合躬身行礼:“这位想必就是千门的邱五婆婆了。晚辈柳清合,见过邱前辈。”

 

邱五婆冷笑一声:“免礼。”

 

“婆婆!为何不离开?”邱大吕看见横在邱五婆背后的钢刀,心如刀绞。

 

“邱家是黄绫庙的守护者,怎能离开?”

 

护卫送上一枚铜钥,是从邱五婆身上搜来的,羊面鱼骨形状。柳清合啧啧两声,将铜钥捅进大门上取下的千机巨锁锁孔。锁开了。

 

“早知如此,应当早些请前辈来。”柳清合有些遗憾地笑笑,将锁掷在地上,“看来,护卫我巫山的除了柳家黄家,还有一位下城邱家。”

 

柳清合下令用巨木破门。机关木架很快搭成,巨木迟迟未送到。侍卫来报,下城在外阻挠巨木,正与护卫缠斗。柳清合望向邱五婆,邱五婆正在看正殿后的山壁。

 

柳清合伸出手来,掌心朝下。

 

杀。

 

“等等!”邱五婆高喝一声,停了半晌道:“我去同他们讲。”

 

邱五婆出去后不久,巨木顺利送入黄绫庙。

 

邱大吕震惊。

 

他以为婆婆是去带乡亲反抗的,却不想婆婆放弃了黄绫庙。

 

邱家放弃了守护神女塑像。

 

侍卫将麻绳系在巨木上,借机关木架之力将巨木升起,前后各站一人,前面的人往后推,后面的人将巨木对准正门,待前方撤走,一声令下,巨木脱手。

 

一声巨响,后山震了三震,落下飞扬的土灰土块。

 

土灰如雪,呛得人眼泪都要咳出来。

 

邱大吕看着殿门在土灰中轰然倒塌。

 

“得罪了。”

 

柳清合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用扇扇去浮灰,进入庙中。

 

土尘令人喘不过气,邱大吕弯腰猛咳,似要将心肺一并咳出来。他感觉心中有一处很疼,脑袋嗡嗡作响,黄镜似乎在叫他的名字。惊悸,只有惊悸。

 

神女娘娘……离开了。

 

神女娘娘不会再在山巅跳舞了。

 

神女娘娘被恶人夺走了!

 

婆婆放弃,他不能放——该到他守护黄绫庙的时候了!

 

邱大吕猛然起身,用力挣开后面的钳制。刀尖划过他的后腰,血流出来,热流一样撩过脊背。

 

邱大吕扑进正殿。

 

浮灰。尘土。暗色石墙。

 

柳清合站在前面抚摸石壁,见他进来,退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正前方有一张铺着红色绸布的祭桌,绸布保存完好,蒙了一层灰,并未腐朽。桌上放着一个香炉,一对香烛。

 

正对着门是一面灰色石壁,石壁凹凸不平,没有打磨过,只是山壁。

 

黄绫庙倚山而建,只有三面。

 

由柳家出钱、黄家出力、邱家出人——三家共同修筑的供奉巫山神魂的黄绫庙里空无一物。

 

柳清合感觉受骗。

 

他望了邱大吕一眼,将扇子合上,拂袖出门。

 

 

暴雨与野火

 

柳清合最终还是没有对下城动手。他与邱五娘有口头契约在前,邱五娘放弃守护黄绫庙,他答应她不对下城下杀手。

 

求神女塑像未果,柳清合将邱五娘软禁在柳府,把下城村民和黄家弟兄关入中城监牢。

 

邱大吕和黄镜被关在上城监牢里。

 

窗外一声霹雳,黄镜猛然惊醒。

 

外面卷起狂风,顺铁窗能看到天边黑云正快速地飞掠奔涌。

 

暴雨已至。

 

是夜,天边橙红一片,红色暗云掩藏在墨色天幕之下,将出未出,如深藏在新炭下的未灭星火,正是要复燃的时候了。

 

她想起被捕那天看到的赤色夕阳。

 

暴雨前夕流出的夕阳要红透了。

 

越密林而看山,山上叶翠如盛火琉璃。风过时,焰如落英蔷薇,坠落飘飞;飞花声簌簌,又似野火灼燃毕剥。

 

野火焚山。山城不存。

 

山壁上有两条扎眼的红线,随风浮动,在林间若隐若现。

 

红线画在黄绫庙依靠的山壁上,一个三十八丈,一个五十二丈半。

 

现在,再过一个时辰,那两条线便会被暴雨淹没了。

 

中城的蔷薇花和聚义堂,下城的镇水石和黄绫庙——他们的城丢了。

 

他们失败了。

 

黄镜转头看邱大吕。

 

邱大吕仰面躺在草席上,一动不动。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铁栏,黄镜贴近铁栏,去够他的手。

 

他的手滚烫依旧。

 

邱大吕一进牢房就染了风寒,前一天还好,两天之后就昏迷不醒。柳清合派大夫来给他喂药,却一直没有起色。

 

窗外打闪,一道银光旋在地上。邱大吕的手一动,忽然用力,抓紧黄镜的手,粗暴地将她拉到铁栏边上。他的手穿过铁栏,将她紧紧抱住。

 

铁锈的腥气,干草的霉气,还有江水和山风的气息。

 

黄镜手扶铁栏,把脸贴在手背上。想哭。

 

天边传来一道惊雷,雨落了。

 

 

暴雨来临之夜,黄镜和邱大吕趁乱打倒城门守卫,携手在下山道上狂奔。狂风卷着新鲜木叶直直扑在脸上,看不清前路。

 

“剥肉拆骨,时候到了,自会明白。”

 

邱大吕从婆婆那里学的千门开锁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

 

邱五婆与九先生走之前塞给邱大吕一只木盒,让他有危险再打开。邱大吕在牢里开了木盒,里面只有一个圆腹金龟虫,在他手上一动不动,大概死了。邱大吕把金龟放到一边,正在检查木盒时,眼前倏然掠过一道黑影,再瞧金龟,已从窗中逃走了。

 

装死,然后逃脱。

 

两人来到中城监牢,守卫全无,狱门大开,黄家弟兄正在清点下城的人数。见到黄镜,弟兄立刻前来汇报,方才邱五婆从上城逃下来,开锁救人之后便不知所踪,他们正打算去铁铺拿武器去上城跟柳清合拼命。

 

邱大吕想去下城找婆婆,黄镜拉住他说雨势渐大,江水上涌,下城即将被淹,邱五婆不可能在下城。众人都劝。邱大吕有些迟疑,听他们说与上城相拼不能没有邱家势力,这才狠下心来挑了把趁手刀,与他们一同往山上杀去。

 

上城城门仍旧一片烟雾迷障。

 

邱大吕正想硬冲,忽又听到幽幽的摇铃声。

 

雨中,煮茶老人仍在慢慢摇扇烧火。桌上摆满茶碗,不多不少二十三盏,正是人数一半。邱大吕谢过老人,邀众人分了茶。

 

迷雾消失,老人也消失了。

 

茶摊只剩一只小泥茶炉,还燃着火。雨脚落在上面,呲呲化作白汽。

 

雨中琼楼立在前方。

 

上城城门是最后一关。

 

城主柳清合早在城楼上等着他们。

 

他身穿软竹编的碧绿雨披,系着龙藤斗笠。杨玉薇站在他身边,仍旧穿着白衣,披肩换成红线雨袍。

 

“你们来了。”

 

柳清合抬手。城中涌出一队持长枪的银甲护卫,横在城门之前。中城下城前后列队排开。

 

上中下三城雨中对峙。

 

柳清合示意他们往后看。后面是丛林,黑黢黢一片,只有水声,不见水影。江流的水汽和着泥土腥气奔涌而来。

 

“真是抱歉,在下忘记二位是在下方,看不到这汪洋大观。”

 

“姓柳的,这么毁了中下两城,你就不怕神女娘娘发怒么?”邱大吕叫阵。

 

“下城弄丢了神女塑像,暴雨淹城或许正是神女的意思。”

 

黄镜飞起刀鞘掷向他:“胡说八道!是你柳家不仁不义惯了,现在竟打起这巫山城的主意来!割自家两座城换荆州一家亲,生意做得好啊,柳少主。”

 

“修建江口洪门,是造福天下民生之善事。今日暴雨,百年难遇。且不说下游荆州会受水灾,就是江门不修,诸位又怎知下城定能安在?二位未免太过天真。”柳清合高声道:“江门修建是好事,诸位根本不懂其中利害道理,缘何反对?”

 

“我们只知道,同是巫山儿女,神女后裔,我们不该就这样轻易地死在水里。”邱大吕咬重“我们”二字扬刀一指,众人齐齐拔刀指向柳清合。

 

“事到如今,二位也只能向我柳家开口相求,不是么?”

 

柳清合冷笑一声。

 

“动手。”

 

银甲护卫操长枪向前逼近。黄家弟兄挥刀扑去。

 

黄镜携邱大吕施轻功攀上城楼,白衣卫来挡。柳清合抖开银扇接下黄镜一刀,匆忙护住杨玉薇,却觉手臂猛一刺痛,抬手一看,血染青衣。

 

“住手!”

 

杨玉薇持一把金色利剪,正对自己脖颈,剪尖犹有血痕。

 

她一步步走向黄镜和邱大吕。两人一惊,杨玉薇是荆州杨世家的小姐,身躯贵重,全无必要为他们出头。

 

衣袖坠下手臂,露出系着带血白绢的纤细手腕。

 

“杨小姐,你这是何苦。”柳清合望着她的手腕,神情复杂,有无奈的哀伤。

 

“曾经沧海,除却巫山。江水海潮,君心我心。”杨玉薇深深望着他,用手指摩挲着剪刀上被雨冲掉的血,“那年玉板上的话,我信了。此生还能与柳公子相见,是为造化不负。”

 

柳清合向前两步。杨玉薇后退。

 

“柳公子,放人。”她淡淡道:“城已割去,现在人财两空,再与荆州为敌,得不偿失。”

 

如果不放,便用巫山城来陪葬。

 

柳清合看了半晌,忽然上前去夺她手中的剪刀。邱大吕以刀相护,黄镜趁机将杨玉薇挡在身后。

 

就在此刻,一旁的山壁传来阵阵轰鸣,山体摇晃,城楼随之震颤。众人站立不稳,只见远远一道水流从山顶轰然而下,擦过峭壁,直坠入下方江水之中。山壁泥土脱落,如砾石破碎、粗盐翻腾。一时间,暗色泥花如黑色霰雪,密匝匝腾起,一蓬蓬悬在半空。水流渐大,势如瀑布。

 

暴雨将土石尽数推落。

 

山壁上露出一只拿着柳枝的手。

 

修长的脖颈,精致的璎珞,含情的面庞,如云的鬓发,纷繁的头饰。

 

一尊巨大的山刻显露出来,立在巫山城边。

 

是一位女子。

 

正是神女瑶姬!

 

四人震惊。

 

原来,这就是下城一直守护的巫山神女娘娘的塑像。

 

他们在黄绫庙看到的只是神女像的底部立台。神女石刻巨大,以下城黄绫庙始,一直到巫山山巅。

 

神女在一直巫山上,从未被夺走,也从未离开。

 

神女一直在守护巫山。

 

兵戈声止。所有人都在看神女塑像。

 

三十八丈线被淹没,下城不存。

 

水漫过了神女腰间的彩云束带。

 

江流是褐色的,混着漆黑的夜色,如同山林虎豹咆哮,也如同一万匹黑色鬃马齐齐狂奔。暴雨落在水里,溅出发亮的白色水花。能够看到峡口的江门。

 

下方城门大开。

 

门要关了。邱大吕求守卫再等等,他的婆婆还没有到。守卫说城门不能不关。邱大吕便留在城门之外等候。黄镜跟过去,陪他一起等。

 

“二位。”

 

两人往上看。柳清合冲他们招了招手。

 

“上来等吧。”

 

四人一起望着神女塑像,看下方奔涌的江流。

 

五十二丈半的线被淹没,中城不存。

 

天明。

 

暴雨止息。

 

天边泛起一道赤红的光。

 

四人并肩站在城楼上,看金光刺入残留的细碎雾水,巫山唯一留下的上城被一寸寸照亮。

 

巫山的雨不会分城而落了。

 

所有巫山儿女都看到了远方的曙色,都触到了暴雨过后的曦光。

 

 

尾声


邱大吕最终没有等到婆婆。

 

五十二丈半的线被保留下去。

 

巫山山巅,他在神女像肩头的璎珞上拾到了一枚铜钥。

 

铜钥细长,两边鱼骨薄而韧,参差错开。雨后的曙光映在上面,盈盈流动。



-END-



Sunasty

世  界



赤酒看东宋: 

能让人寻得到魂灵的土地

藏世间万象至美

所有曾经灿烂和依旧灿烂的文明都汇集于此

织成一幅万里长卷。


赤酒写东宋:

暴雨拦江,江淹小城。可能构思的原点就是带着水坑的肮脏山城和街边贩卖的沾着雨水的灯芯草吧。

初始设定女主是女版黄天霸类型的豪气土匪,男主是凶暴愣头青,黄钟大吕,多么和谐。四个主角,各怀心事,各自背负着属于自己的前史,坚持各自的立场,卷进这一场暴雨洪流之中。最后被共同的信仰所调和。

暴雨止歇,四人并肩看过朝阳夕阳,一切恩仇也都化在初升的红色朝阳里。

无比难产的一篇,写时一时爽啊。感谢求叔的修改指导!修行去了修行去了。



-宋纳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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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文章作者赤酒

  2. 图片来自网络,仅作示意,版权归属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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