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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

分享来自读者的一个关于奶奶的故事吧

文 | 许年衫

奶奶经常把“帅”挂在嘴边，她对“帅”的定义来源于爷爷。

那个时候形容一个长得好看不叫“帅”，叫“俊”。爷爷是十里八村的俊小伙，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大字不识一个。而爷爷是教书先生，每天都会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路哼着小调出门。

“爷爷走在路上时，会吸引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奶奶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还是一脸娇羞的样子，“我那个时候，心里不踏实啊。你爷爷，太俊。”

结婚后，爷爷知道奶奶的不安。所以，每次出门去学堂时，他都会让奶奶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和他一起出门。

爷爷在上面教学生，奶奶就在他下面当他最大的学生。

爷爷的话是这样的，他说，“你怕我太俊，你也要很俊。咱两个一样，不用谁怕谁。”

爷爷走得很早，也很突然。他走了之后，奶奶就在家里含辛茹苦地把父辈这代拉扯大了。

然后，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了。我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农家院子里，院子前面种满了花。

这些花，都是她自己去买书，按照书上的方法一颗一颗栽种养育出来的。院子后面，她也会种上一些小菜、茄子，自己乐呵得很。

那个时候我不懂事，也不听话，整天打架，欺负别的小孩。但即便如此，她也是不恼不管的，整天忙着照顾她的花和菜。后来我问起她，她这么回答我：

“我自己都忙不过来，还去管你？我很忙的，忙着打理院子，忙着自己做衣服忙着读书。你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让我管的，等你自己再大一些自然知道什么事是可以做的。”

有一天，她兴冲冲地和我说，她看书看到一个字，叫“帅”，觉得和她很贴切，她决定，要很帅地过日子。

用她老挂在嘴边的话来说，“我呀，要活得特别帅，要过得特别舒服。”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何必不开心？” 用她的话来说，我们这些整天郁闷，觉得干啥都没意思的人来说，是心气儿还不够。“心气不够，自然会在意别人的眼光，会让自己不舒畅，不舒畅了呢，这日子就没办法过的帅气了。”

虽然年岁已经不小了，她还是会穿得很漂亮地上街，给我买，也给她自己买各种各样的裙子。但我总不乐意穿，经常是偷偷把它们剪掉，又或是送给别人。

她和我一起上钢琴课，我不愿学，她就叫老师把我放在一边不管。那时候她说，“不愿学新东西，那就等着吧，等着以后什么都不会，别人不爱自己也不爱。”

没想到一语成谶。

因为作为一个“留守儿童”，我和父母总是聚少离多。小时候，常常一个人躲在家里哭。

8岁那年，有一次奶奶捧着刚摘下来的蔷薇花回来，而我躲厨房里哭。我哭着说想爸妈了，说想像妹妹一样，大家都喜欢她。那个时候，我还不懂鄙夷的意思，但奶奶斜了一眼说：“没出息。”

那也是奶奶第一次打我。她一边打我，嘴巴里一边说着：“他们不喜欢你，你就不能喜欢自己吗？”、“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你以后怎么过日子？” 我当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发生后，我开始讨厌奶奶，这种讨厌持续了很多年。

因为讨厌奶奶，我不愿意像她那样帅气地去接受新事物，固步自封自然也就不缺打击，比方说被朋友各种揶揄开玩笑。尽管我每次都嘻嘻哈哈看似好像不在意，但实际上自卑到无法自拔。

在班上，和我隔着一个走道的玫瑰小姐（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外号）比我看上去要乐观许多。我也不懂她哪里来的乐观，至少我还只是被朋友老开玩笑，而她几乎是被全班排挤了。有一天，她和我说起自卑和打击这件事，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傻，居然还帮黑她最多的女生说话。

她吃着爸妈送来的晚饭，说：“你肯定觉得我傻，但是呢，别人说别人的，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目光里，这样他们不是会更加变本加厉吗？

我很忙的，忙着看书看动漫，忙着自己做我喜欢的裙子，有很多事情可以干啊，为什么要在那里生闷气？不要让别人的说法，掩盖你本该优秀。这句话送给你。”

她乐得过自己舒服的生活，真是一朵随性的玫瑰啊。听到她的话，我突然想起了一大把年纪还在穿漂亮衣服学舞蹈的奶奶。她也被邻居骂过“不要脸”，可是在面对不怀好意的人时，她也从未想过用刺去反击。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果然会被别人的眼光牵着走。

奶奶走之前，意识已经不清楚了。有一天，她醒来看到我，喊了一个字：“帅！”

看到她我的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掉了，我对她说：“奶奶，我不讨厌你了，你不要走，教我怎么帅。”

奶奶笑了，“你讨不讨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还在讨厌我，而我依然活得很帅。”

然后，她很认真地和我说，她什么都不会给我留。房子卖掉，存款捐了，我想要过“帅”生活，就自己去挣。她还说，她会一直看着，我有没有很帅地生活，等我老了，去见她，她要验收的。

我一直哭，她说，“别哭了，哭了就不帅了。” 我点头，抬起头时，她已经闭上眼走了。

得，她又赢了，赢得很帅。

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走出来。人总是在失去才知道看重的珍惜的是什么。以前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时候，每天喝牛奶或者豆浆，早睡，和穿得干净清爽出门，这是一定要做到的，做不到零花钱就没有了。

而我要是抱怨了，她就会罚我不许吃饭。所以，我很少抱怨这或那。奶奶一直教我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做自己喜欢和感兴趣的事，认真生活，活得帅一点。

现在的我才明白，奶奶对我制定了这么多关于要帅的“规矩”，是一份用心良苦。

现在的我呢，依旧天天嘻嘻哈哈地生活，还有点懒。想着自己要帅气，要美丽，就哪里还有那么多烦恼。应该要想着，抱怨啊不好的东西啊，都和我的气质不搭唉。

也许你也会觉得这是在自欺欺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开心就好呀。

有时候恍惚之间，还是会看到，奶奶眯着眼在听唱片，然后和我说，“这么帅的呀，一定是女娃仔咯。”

编辑  Jame Blake Tom

音乐  《植村花菜 - トイレの神様》

图片  《厕所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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