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
1890—1976英国著名女侦探小说家、剧作家,举世公认的推理小说女王,代表作有《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谋杀案》等。著作英文版销量逾10亿册。作品曾被多次搬上银幕。
心血来潮给自己办了个“阿婆电影节”,找来几部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改编的电影一口气看完,其中两部小时候看过,放在压轴怀旧。
时装版《东方快车谋杀案》以前没看过,肯定是小制作,侦探波洛由《竖起你的耳朵》里演杀人凶手的阿尔弗雷德·莫里纳扮演,别的演员一个都不认识,不像1974年版《东方快车谋杀案》那样明星云集。为什么会有这个时装版?注意到拍摄年份是2001,据我所知东方快车在1970年代后期就已缩短线路,只到布达佩斯为止,不再开往伊斯坦布尔,后来进一步缩短到维也纳,顶多算“中欧快车”。时装版设定在世纪之交,女儿被撕票的受害人改为IT公司创始人,绑架杀人犯在火车上收到的威胁字条改为录像带,此类顺应时代背景而做的改动是有必要的,可是我想,1990年代巴尔干战争后这东方快车怎么可能继续畅通,别说穿越前南斯拉夫,连伊斯坦布尔也早已在四分之一世纪前就跟东方快车说再见了,时装版大力渲染伊斯坦布尔的风情,我只觉得设定太假,站不住脚。
▲1974年版《东方快车谋杀案》海报
记得2000年第一次到伊斯坦布尔恰好住在东方快车起点站附近,看到火车站门口陈列着一辆老式蒸汽机车,据说是昔日东方快车的火车头。属于东方快车的时代已成回忆,至少对阿婆小说里的“君士坦丁堡”来说是这样。至于“东方快车”酒店公司经营的豪华旅游列车“威尼斯-辛普隆东方快车”,并非真正的东方快车,除了路线不同,最大的差别在于东方快车是交通工具不是观光列车,这就要说到看这几部阿婆影片后的一个发现:故事大都发生在旅途中,但旅行性质有差异,《东方快车谋杀案》讲的是“旅行”,《尼罗河上的惨案》和《阳光下的罪恶》则是“旅游”。
1974版《东方快车谋杀案》说得很清楚,剧中人的东方快车之旅确是从东方开始的,阿尔伯特·芬尼演的侦探波洛、范妮莎·瑞德格蕾芙演的德本汉小姐、肖恩·康纳利演的上校,三人同船从伊斯坦布尔的亚洲一侧摆渡到位于欧洲的东方快车起点站。在此之前德本汉小姐已经走过另一条漫长的铁路旅程——穿越叙利亚和土耳其,这可以说是一次“壮游”(Grand Tour)了,像德本汉小姐这样的年轻女子之所以能孤身穿行欧亚大陆,要感谢两次大战之间的和平局面,也和那个年代英国人满世界游走的旅行生态分不开。后者必须归功于全球推进的英殖民主义,肖恩·康纳利演的上校虽然是英国人,却生于印度,我总觉得他和德本汉小姐这对情侣身上隐约有阿加莎·克里斯蒂与两任丈夫的影子。
阿婆的第一段婚姻,男方阿奇博尔德·克里斯蒂就是出生在印度的英国军人,两人婚后有过一次结伴周游世界的浪漫经历,由头是作为大英帝国博览会先遣巡视团成员,阿婆从南非、澳大利亚、新西兰、夏威夷和加拿大寄回英国的明信片后来编纂成书,题目就叫“壮游”。这段婚姻破裂后,阿婆在1929、1930年两次乘坐东方快车远赴中东散心,在叙利亚的一处考古遗址(现在位于伊拉克境内)遇到后来的第二任丈夫马克斯·马洛温,这位比阿婆年轻13岁的考古学家与她展开姐弟恋,也是一场远隔英国、中东的异地恋。二战爆发前,阿婆年年都去叙利亚探亲,是东方快车的常客,也多次偕夫游览中东、近东的文明遗址。不难想象《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上的惨案》里面一定会有她自己旅行经历的回响。
▲阿加莎和第二任丈夫
范妮莎·瑞德格蕾芙在《东方快车谋杀案》里演的角色让我想到阿婆本人,还因为瑞德格蕾芙在1979年的电影《阿加莎》里演过年轻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剧情围绕阿婆第一次婚姻失败时的出走事件,但这部片子不能算真正的传记片,很多情节是虚构的,包括达斯汀·霍夫曼演的男主角,一个尾随报道阿婆行踪的美国记者。当年阿婆自导自演的这个离奇失踪事件轰动英国,不仅登上报纸头版,还惊动了柯南道尔,扮演起福尔摩斯,为警方搜索阿婆出谋划策。整个失踪案被布置得像一篇悬疑小说,阿婆驾着她的黑色轿车出走,在一处湖边弃车逃逸,留下一只手套和过期驾照,让人怀疑她已投湖自尽。随后阿婆出现在一处疗养饭店,假扮来自南非开普敦的访客(南非是阿婆与丈夫往日恩爱同游的地方),登记入住用的姓氏“尼尔”与丈夫的情人相同。
这次出走事件对阿婆而言大概是人生中的一个关节,她把它变成了行为艺术,往里面加入旅行元素,有旅馆,有交通工具,很像阿婆笔下的侦探小说,只是少了大侦探波洛。在电影里,阿婆设计惩罚丈夫的情妇,然后企图自杀,用的是疗养院的电疗设备,这一节当然是虚构的。我看过一本讲述阿婆生平的漫画书,写到同一事件倒是有些妙笔,让波洛这个虚构人物一路跟随阿婆,角色与创造者之间展开很有哲学味道的对话。
《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上的惨案》说的都是交通工具上的谋杀,本质上是密室谋杀,却是移动的密室,比一般的密室谋杀案好看。
说穿了,旅行是脱离常轨的生活方式,看这两个故事可以感觉到创作者的兴奋,她把形形色色的人集中到狭小空间里,让他们的情感、欲望、阴谋在其中爆发,有种歌剧式的夸张表演感。
▲1978版《尼罗河上的惨案》
就像时装版《东方快车谋杀案》很难成功一样,我也不能想象《尼罗河上的惨案》拍得了时装版。从中东到西欧的铁路线,只有在两次大战之间的“美好年代”才能畅通运营,旧俄贵族、匈牙利外交官、瑞典传教士、美国暴发户可以和比利时侦探坐在同一节餐车吃饭。换到全球化的年代,国家之间壁垒分明,不同阶层的拼图却因“旧钱”“新钱”大洗牌的年代过掉了而不再色彩斑斓。《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复仇动机搬到21世纪也许还勉强行得通,《尼罗河上的惨案》里各色人等的身份设定就很难再披上时装,且不说埃及作为西方人的常规度假地还有多大的可能性。
这种时代局限性让我觉得看阿婆作品的乐趣不在于得知谁是凶手,而是在“美好年代”的种种细节。
小时候看过《尼罗河上的惨案》和《阳光下的罪恶》,记得电影里展现了“文革”后的中国人难以想象的“糜烂生活”——裸露整个雪白后背的晚礼服、阳光沙滩上赤条条的古铜色皮肤,但具体到剧中人物,我其实什么也没看懂。隔了三四十年再看,认出来一些小时候不认识的面孔,比如两部片的卡司都出现了简·柏金和玛吉·史密斯,柏金在两部片里分别演新娘林内特的法国女仆和假装忍受老公出轨的小媳妇克里斯汀,演技平平,但至少有一点长项,在《尼罗河上的惨案》里听起来有法国口音,到了《阳光下的罪恶》又是英国口音。有些面部特写让我看到了她女儿夏洛特·甘斯布(《女性瘾者》的主演)的样子,果真是这个妈生出来的女儿。
玛吉·史密斯我一向很喜欢,她有喜剧天才,越是板起脸不笑就越让我想笑。《尼罗河上的惨案》里她演一个有偷窃癖的老小姐的女伴,既是护士又像贴身丫鬟,本身是落难富家女,脾气坏,经常穿男装,弄得别人提到她还要在名字后面加个“woman”来强调性别。1974年版《东方快车谋杀案》里安东尼·博金斯演美国富商的贴身男秘书,片子里渲染他独身、有恋母心理,还有《阳光下的罪恶》里扎红围脖、穿有孔小背心的男作家,都是很有趣的配角。
▲1982年《阳光下的罪恶》剧照
不知阿婆是不是喜欢嘲讽同行,穿有孔背心的作家一副包打听的样子很可笑,居然是《纽约客》撰稿人。《尼罗河上的惨案》里也有个作家奥特伯恩夫人,由安吉拉·兰斯伯瑞扮演,走疯癫搞笑路线,穿不知1910还是1920年代那种有很多羽毛的奇装异服,专写所谓的浪漫小说,张口闭口谈性。兰斯伯瑞这个演员我不大喜欢,演技过火,不过她和阿婆算有缘,以前看过另一部阿婆侦探片《破镜谋杀案》,她演老小姐侦探简·马普尔,与伊丽莎白·泰勒演对手戏,那部片乏善可陈,演员阵容倒是令人好奇,除了本色出演的“玉婆”(演一个当红女明星)还有卓别林那个瘦削的女儿(演过《日瓦戈医生》),有好莱坞第一个爆出感染艾滋的男明星洛克·哈德逊,有演过《热情似火》和《斯巴达克斯》的托尼·柯蒂斯,还有《迷魂记》里那个神秘的金露华!我看金露华大概是整过容,脸孔身材看不出岁数,《破镜谋杀案》里演一个和玉婆争抢风头的花瓶女明星,实际岁数应该和玉婆不相上下,但声称从小看玉婆演的电影长大。
至此发现,所有这些阿婆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点:杀人凶手都有女人的份儿,不是主谋就是同谋。再一想,阿婆作品里的女性角色大多比较独立,像《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独走欧亚的德本汉小姐,《阳光下的罪恶》里玛吉·史密斯演的酒店女老板,甚或反面角色如《尼罗河上的惨案》里米亚·法罗演的女杀手杰基,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传统女性背负的条条框框。显然阿婆无意塑造贤妻良母形象,这些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女人在她笔下表现得跟她一样敢闯敢冒险,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就像《阿加莎》里驾车玩失踪的阿婆一样有胆识有决断。
(图片来源网络)
今 日 作 者
赋格
闲逛者,写作者。
本文刊于《289艺术风尚》2018/5-6月合刊
原标题:《我的“阿婆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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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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