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郭敬明的一生

被嫌弃的郭敬明的一生

南风窗 内地男星 2020-11-06 12:54:14 563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肖瑶

“我是一个在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会仰望天空的小孩,望着那个大太阳,望着那个大月亮,望到脖子酸痛,望到眼中噙满泪水。……”


这句典型的郭敬明式“青春疼痛文学”在上世纪末的青少年之间普遍流行,“仰望天空”最好加上“45度”,表达一种矜伤而精确的成长之痛。


彼时,刚成年没多久的郭敬明对此有一种危机感:“每个人的成长在自己心里都是惊天动地的事儿”。


如今,郭敬明37岁了,看起来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音色像女人,语气像女人。这个形容被韩寒用过,也被2015年的《最强大脑》里的魏坤琳用过:“跟郭敬明谈话“好像和一个女人吵架”。


郭敬明怒不可遏,遂与之对骂。


但尴尬的是,不反击,显得太窝囊,反击了,却又显得对女性不敬。


这就是郭敬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因为我是郭敬明,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时代不同了,风水并没有轮流转。坐在《演员请就位》导师席上的郭敬明依然置身舆论漩涡,导演的愤怒质疑、演员的不屑、观众的嘲讽,好像都在挑衅他的热情高涨和自信满满。


和几位影坛老人坐在一起,郭敬明就像跨越了次元壁,既不该出现在这儿,又却因如此,更让人期待他坐在这儿。


他可以一如既往地站起来据理力争,可以毫不客气地批评黄奕等老戏骨的演技,然后擅自篡改评级规则,给一个演技欠缺的演员“最佳”卡。但当李诚儒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陈凯歌叫他“年轻人要懂得倾听”的时候,他依然只能喑哑。


综艺《演员请就位》截图


时间拨回一年前,还是在这档节目上,当陈凯歌稀罕地表达了一句对郭敬明的认同时,三十多岁的小郭竟立刻不争气地“噙满了泪水”。


晃眼间,好像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10元、80元和1100万

1997年,14岁的郭敬明收到了人生第一笔稿费,某全国公开刊物寄来的10元稿费。从这时起,这个四川自贡的初中生心里开始萌生出靠写作赚钱的念头。


2002年,19岁的大一学生郭敬明和同学一起去看上海世纪公园的烟花,但80元一张的站票对他来说遥不可及,于是他就站在公园铁门外面,仰着脖子看。


烟花结束后,忽然下起大雨,郭敬明飞快地跑向地铁站,但地铁站已经关闭了,没有钱打车回去,他就在地铁站门口坐了一晚上,直到等到次日早上5点的第一趟地铁回学校。


郭敬明接受鲁豫采访截图


三年后,郭敬明终于有钱买票进了公园,但他发现“买票进去看见的烟花,和当年站在外面时看到的,并没有很大差别”。甚至连回去的路上,也和三年前一样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时,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幻城》销量近百万册,产生了近2000万利润,但由于是第一次出版,懵懂无知的郭敬明被出版社买断了本应享有的版税收入,最后拿到手上的只有不到两万5千块。


但精神鼓励和名声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信心。


郭敬明早年在《幻城》签售会现场


接下来的几年内,郭同学放弃了学业,在疯狂写书、出版的路上铆足劲往前冲。《幻城》的下一部作品《梦里花落知多少》,纵然在后来被曝抄袭,剔去20万赔偿金,也给他带来了数百万收入。


《萌芽》杂志彼时的编辑胡玮莳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郭敬明时的印象,这个小个子男孩礼貌而热情,尖声细语,完全没有几年前的“黑马”韩寒身上那种狂妄、无羁、老辣。


为了让《梦里花落知多少》得到出版,郭敬明在学校时反复给胡玮莳写信,称要给她寄四川的腊肉,一口一个“玮莳姐”。


《梦里花落知多少》书内插图


这个时候的他浑身上下满满写着几个字:莫欺少年穷。


他一直记着上海这座城市曾带给他的排挤和冷淡,母亲来看他,因不会坐地铁被工作人员“低声骂了一句”;去参加自己作品《幻城》的活动,也因为穿得不够洋气被人家笑话。


23岁的郭同学,有着极其高度的敏锐与脆弱,外界一丁点打击和戏谑,都像一把斧子,劈开他内心的欲望与自卑。


2004年的一个夏天,郭敬明成立了“岛”工作室,同时成立注册资本100万的上海柯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郭敬明也首次登上中国福布斯名人排行榜前一百名。


这一天,郭敬明刚好21岁,在他一生的黄金时代,他还有好多奢望:想吃,想睡,想赚大钱,越多越好。


郭敬明早年在博客中发布的照片


2007年,郭敬明以1100万的版税收入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榜单,距离拿到第一笔稿费的1997年,仅过了10年。


这年,郭敬明24岁,和张爱玲在大上海文坛大放异彩的时候同岁。


上世纪40年代,张爱玲在《私语》里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对名气的渴望:“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


历史证明,张爱玲没能实现的,郭敬明实现了。


他比林语堂风光,美国《纽约时报》将他评为“中国最成功的作家”,这里的“成功”,是绝对世俗意义上的,根据多年来媒体的报道,郭敬明在上海拥有六套房,而文坛师奶张爱玲,晚年在纽约独居的房子里孤独而凄凉地死去。


郭敬明微博照片


于是,在后来不少批评者眼里,小镇青年郭敬明的发迹之路,有了某种时代的倏忽和偏袒之意。


出生于川南山区,郭敬明身上没有与他同期的“海派”少年韩寒那种狂野和桀骜,他受够了清淡和无趣的小镇生活,一心向“东”,不顾一切,不达目的不罢休。



站得不够高,也要仰望天空

1988年末,作家冯骥才去中国美术馆参加首届中国现代艺术展开幕式,看了一圈“荒诞不经”的展览,返回天津家中吃年夜饭时,他忍不住对妻子感慨:“我觉得,一切都在变了。”


这位即将年过半百的文坛老匠说不上来具体什么在变化,但他觉得似乎越来越“觉得抓不住生活,也找不到自己的读者了。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是一个更迭、混乱和新旧交织的时代,互联网的兴起给一代青年带来了强烈冲击,他们还不懂得怎样应对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但也享受着这股巨变带来的便利和自由。他们不像其父辈那样追求趋同的生活方式,开始追寻自我,用流行乐、长发、牛仔裤、摇滚和现代诗,掩盖内心的张狂和空洞。


某种程度上,“都市文学”在我国当代文学创作领域里是缺位的。郭敬明掀起的这股“都市风”,甭管正不正、纯不纯,也依然藉这股时代之风,跻身最畅销行列。



即便是到了对中国文学意义非凡的2012年,莫言首次替中国人摘下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在各大城市的店畅销榜上,郭敬明的《小时代3.0:刺金时代》依然排在莫言前面,位居第一。


这也构成了郭敬明最自负的误会:将“销量”视为对一个作家最大的肯定。


“做任何事的原则就是一定要赚钱”的郭敬明,在成名后的做第一件事,也是“炫富”。


他在社交平台疯狂展示自己的各种奢侈品,以一种近乎神经质、报复性的欲望,回击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打击的消费世界。


他还在以中学生为主要受众的小说里写出这样的描述:我的冰箱里装了“无数的哈根达斯”,有价值从几十块到上千块的杯子,但我不太用这些杯子喝水,更喜欢直接喝罐装饮料……


郭敬明微博照片


这种炫富很快招致了公众的反感,窦文涛曾在《铿锵三人行》里毫不客气地指出外界给郭敬明贴上的三个标签:漠视社会,拜金,价值观肤浅。


郭敬明会回应,但不会回避。在接受鲁豫采访时,他像读小说那样认真地回应:“我疯狂买各种奢侈品,带着快意的恨。”


“快”字加上个“意”字,就有了点文艺的味道,和他的文风一样,和他对许多事情的发言表意一样。


不过,在郭敬明这儿,“快”字仍然是内核。成名要快,发财要快,出书更要快,他就像一颗疾驰在人生道路上的子弹,随便打穿哪里,总之,越快越好。


作家的功利性本非原罪,比如比郭敬明早出生一辈的王朔,在商品热如火如荼的年代就毫不避讳写作赚钱的目的:“我立意写小说,的确是想光明正大地发点小财。”


这个圆滑而又直爽的京城男孩敏锐地捕捉到,纯文学正日益边缘化,艺术和流行功能开始分野,书作为商品的角色愈加凸显,“不会卖,什么也不是。”


郭敬明在电影发布会现场


怎么卖?靠什么卖?以电视剧为首的大众文化,正迎来黄金期。


纸质出版业的式微渐露苗头之时,郭敬明瞅准时机,果断变卖自己的作品版权,改道驶向影视圈。


此时的郭敬明已经拥有了多重身份:作家,商人,导演,上市公司股东。这些身份仿佛给一直没安全感的郭敬明上了重重保险锁,出版业不行了可以拍电影,电影票房滑铁卢了,还可以转让股份继续当老板。小镇青年郭敬明,已然初步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但显然,玩影视娱乐的圈子,比温儒来往的文学界,要残酷得多。


郭敬明执导的《小时代》系列电影豆瓣评分均低于5分


三部《小时代》让郭敬明赚足了票房和谩骂,但他似乎从来不忌讳被消费、被谈论,无论这些话题最终将他带往何方,是谩骂,还是流量。



“你可以不喜欢郭敬明,

但你要允许喜欢他的人存在。”

坊间有个说法:郭敬明的千万级粉丝,大多是“小镇女孩”,即生活在三线及以下城市、教育水平相对较低的年轻女孩。那些相对弱势、没有社会地位和话语权的女性群体,在他虚华浮夸、辞藻华丽的文字里,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幻想满足。


但与之相对应的其他群体,但凡沾点文艺的边,几乎都急于与郭敬明划清界限。


人们把郭敬明当神话,也把他当笑话。在许多所谓严肃文艺批评者的眼里,一个文化人似乎唯有躲在角落,保持清寡和无欲无求,才配在这个嘈杂与喧闹的世界里得到真正的尊重,比如已故作家胡波。


包括与郭敬明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国学老画家黄永玉,郭曾与黄拍过一张合照,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照片放到博客里,配文:黄永玉是他的“忘年交”。后来,好事儿的记者跑去问黄老先生,得到不屑一顾的回复:“我不喜欢他(郭敬明),一点都不喜欢!”

 

郭敬明与画家黄永玉


诸种“社会性死亡”从未停止围绕郭敬明,这次,他身上又多了个标签:附庸风雅。


郭敬明可以一如既往一笑置之,用个不太体面的比喻——像小强一样打不死。


这些年来,他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粉丝,自己的作品和公司,这个精明的文化商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有钱,也越来越疲惫。


终于,2016年10月,票房滑铁卢的《爵迹》最后一站回到上海路演,郭敬明哽咽着喊出:“是不是因为我叫郭敬明,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骂《爵迹》?”


这句话被视为矫情的废话,但实际上也像一种认错和求饶的信号:我是郭敬明,我曾经做错了。


电影《爵迹》海报


在这之后,郭敬明暂时“退隐江湖”,减少了动态更新。直到2019年,他在微博发了一张自拍,剪短了头发,标志性的黄毛染回了深色。但网友还没忘记冷嘲热讽,将照片里的郭敬明比喻为一只惊恐的松鼠,某医美品牌甚至推文:建议这位“恐惧衰老”的男士去做一个玻尿酸丰唇。


但郭敬明早已在舆论漩涡里练就一种口舌上精准的正确,那些看不惯郭敬明的人,真正厌恶的,恰就是他这种精准的说辞。


他似乎总是在一些本该就事论事、严循规则的场合,企图用抽象的说辞偷换概念,用哲理思辨的表象来掩饰诡辩的本质。


综艺《演员请就位》截图


而且,“郭氏明言”的持久力和杀伤力,比“黄(晓明)氏名言”要广多了,无论对郭敬明有哪点不满,都会被他所吐出的某句“明言”驳回去。



“幻城”蜃楼已尽,郭氏尚能饭否?

2020年11月3日,1999年全国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陈佳勇发了一篇文章,宣称在商界“沉浮十六年”后,要“回归写作”,给“老板”这个群体“祛魅”。


这位北大毕业的作者与郭敬明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发迹路径:文学少年出身,疯狂写书、出版,投身影界改编,继而成为商业老板。二十多年后忍不住感慨:“如果走了一段路之后,能够稍微歇歇脚,又始终没忘记最初起步时的那个自己,那该多好啊。”


不知道一直勤勉努力的郭敬明有没有听见这声感慨,不知道他有没有一天忽然想要停下来,好好看看自己走到了哪里,回望一下自己的沉浮和“成长”。


郭敬明早期签售会照片


对于今天的郭敬明,最难听的声音或许已经过去了,最近两年,他以“导师”身份重出江湖,依然是自带热度的观点输出者身份,依然一开口就能带火一波舆论热潮。


郭敬明没什么新作品,也早已不再少年,在几度和导演、演员产生矛盾后,人们几乎是惊喜而又奚落地发现——郭敬明还是那个郭敬明,还是熟悉的配方和味道,还是一个笑点和热点制造者。


这里“笑点”的“笑,依然是嘲笑的笑。


他一如既往会为了自己的观点情绪高亢地据理力争,只不过观众并不买账。外貌上他没怎么变,没有中年发福,没有变“油腻”,相反,观众一眼就捕捉到他披着自信这张壳,里面镶着点儿可怜和可悲。


郭敬明微博照片


这么多年过去,郭导、郭总、郭董,几乎应有尽有,他淌过了无数呼声和谩骂的郭敬明,硬朗、自信的外表之下,却依然害怕不被相信,害怕被忽略。


恍然让人想起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一句话:“我什么都有了,心里却还是有点空荡荡的。”


今年8月,“顾里(《小时代》女主角)生日”的话题在当天掀起全网转发热潮,更深深印证着:90后青春时期的文学启蒙,在时代更迭后,依然在无数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我们越来越愿意去直视和接受它。


电影《小时代2:青木时代》剧照


你无法否认,郭敬明和他缔造的品牌,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时代抹不去的印记。


或许,他也会偶尔梦回二十年前在大上海攫获第一缕风光的时候,抖抖这些年在沉浮中沾染的一身泥泞,沉下心去认真思考:80块钱的烟花,和铁栏杆外面的烟花,到底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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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 黄靖芳

排版 | S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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