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自由是美丽的

龚琳娜:自由是美丽的

生活周刊 内地女星 2014-09-07 21:18:50 550

本文刊载于《生活周刊》1538期,转载请联系,并注明“来自生活周刊,微信号lifeweekly1925”。



从前的龚琳娜走的是“小清新路线”,人们绝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她居然以夸张滑稽的风格红遍大江南北。但这些只是表面上的龚琳娜。读过其新作《自由女人》就会明白,从“小清新”到“神曲女王”,绝非简单转型,而是一次次人生抉择。




什么是美?自由地歌唱是美,与自然融为一体是美。要把心打开,完完全全打开的样子,在她看来才是美。因为自由是美丽的。





坚持真唱像打了三年多的仗


在德国生活六七年后,龚琳娜回到中国。起初她非常不适应。“专场音乐会很少,邀请多来自晚会。”大量晚会养成了大量“晚会歌手”。通常,一个歌手带一两名助手或化妆师,拿着伴奏CD,就可唱遍天下。龚琳娜却要求乐队现场伴奏,加上助理、化妆师、调音师,不下十来人。每次彩排,晚会歌手十分钟搞定,龚琳娜却要花两个小时。


“这么庞大的队伍、这么高的技术要求,只为了一台晚会中的两首歌,主办方愿意接受吗?”2010年龚琳娜已凭借《忐忑》蹿红,即便如此,顽固的坚持仍使她失去了大把机会。


“并非主办方不肯花钱,而是他们压根儿没法理解。”龚琳娜说。最常见的疑问是:“你们为什么非用乐队啊,有必要吗?”按照通行的做法,一张伴奏CD包打天下,还能保证演出效果。仅仅是这个问题,龚琳娜和老锣就要和主办方反复拉锯,“谈崩了”是家常便饭。


讨论到演唱环节,又有人打退堂鼓。主办方认为假唱没什么大不了,还能保证演出效果,“真唱要出了问题怎么办?”老锣回敬道:“真的永远比假的有力量。”


老锣那种德国人的“拧劲儿”,有时候连龚琳娜都觉得过了,希望他稍作妥协。老锣则我行我素,不留任何余地。他也因此成为很好用的“挡箭牌”。每当主办方抱怨,龚琳娜就搬出老锣:“德国人就是这么严谨、就是这么坚持,没办法!”


2012年,在央视的邀请和建议下,龚琳娜从家乡贵州挑了二十几个有唱歌天赋的年轻人,组成“大白嗓合唱团”,参加公益活动《梦想合唱团》。


他们的精益求精令央视领导颇感头疼。为实现最佳效果,龚琳娜要给每个合唱团成员和每件乐器都配备麦克风,大调音台要有30多条音轨。这已超出预算。协调的结果是:电视台出钱租调音台,龚琳娜出钱租麦克风。表演那天,“大白嗓合唱团”将《好汉歌》演绎得气势恢宏,名列首位。此后,央视主动承担了麦克风的租金。


“必须干得漂亮,电视台才会相信我们,支持我们去真唱。”龚琳娜说,他们为此奋斗、争取,“像打了三年多的仗,碰撞、内耗,如噩梦般痛苦。”所幸,口碑日积月累,圈内都知道,龚琳娜是“说真的,唱真的,玩真的”。



青春痘的茁壮源自内心的焦虑。


龚琳娜并不讳言自己也做过晚会歌手。


十多年前她还是中央民族乐团的青年歌手,恰逢民乐市场开始走上坡路,演出频繁。在《自由女人》一书中她描绘当时的节奏:“每天奔波在不同的城市,参加形形色色的晚会。”晚会不需要个性,对口型、假唱属家常便饭,连服饰也定死了。


“脚蹬细长高跟鞋,蓬蓬裙简直能铺开半个舞台。”龚琳娜将此归纳为“民族演唱三宝”:美妆、华服、高跟鞋,一样不能少。“目的是要歌手炫耀年轻貌美和嗓音技巧。”


在音乐学院,龚琳娜的嗓音条件并不被看好。声乐老师的评价是:“山歌嗓,野的。”她必须以宋祖英、张也为标准。为了弥补“嗓音缺陷”,龚琳娜拼命学技巧,并获得老师赞许。至于容貌,她倒没担心过:“我不算漂亮,但充满阳光和自信,知道怎样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和那些年轻女歌手相同,龚琳娜身边不缺乏追求者。


“那时我最关心今天美不美?有没有变胖?裙子漂不漂亮?表情好不好看?”成名后网友挖出了一张旧照,只见她白纱飘飘、妆容淡雅。“龚琳娜也曾经是小清新啊!”大家感叹。“其实我二十来岁时脸色蜡黄,而且满脸青春痘。只不过被妆容掩盖了。”


“走穴、假唱、挣钱……这份工作很稳定,稳定到我不必动脑筋就能看到五十年后的自己。”师长、同学、同事都告诉她,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就能抵达幸福。她却日益困惑:“为什么我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龚琳娜初次登台时5岁,1980年,独唱《我的愿望》:“我有一个愿望,长大当个歌手。”她的愿望是成为李谷一。7岁考入贵阳“苗苗艺术团”,周末去少年宫唱歌,假期下乡演出。初三听彭丽媛的硕士音乐会流泪,以之为偶像。1992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后直升中央音乐学院。1999年以文化部“民歌状元”称号毕业,旋即加盟中央民族乐团。


“我从小爱唱歌,因为那让我快乐。可是工作以后,我越来越痛苦。”龚琳娜说,整天假唱令她倍感空虚,而晚会歌曲的贫乏空洞,使她作呕,“不仅心理上,生理上也真的有反应。”后来她练就一番绝活——用麦克风挡住嘴,一边按节奏数“一二三四”,一边将表情做足。“放的都是录音,但我演得跟真唱似的,反正观众看不出来。”



没有规矩和技巧只有表达


2002年春,龚琳娜和弹古筝的常静组成“知音琴歌”,想做些真正喜欢的音乐。有天晚上,两人去三里屯某酒吧看演出,乐队里一个老外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弹一件西方民族乐器,挺像古筝的。”演出结束后常静前去询问,老外用中文回答:“巴伐利亚琴,德国民间乐器。”他叫Robert Zollistch,中文名取谐音“萝卜头”。后来,龚琳娜管他叫“老锣”。


次日龚琳娜赴连云港演出,依然是假唱。不知怎的,老锣演奏时的那种专注、真诚频频闯入脑海。“而我,只有伪装和欺骗。”回到宾馆她嚎啕大哭。


改变却不容易。“我不想跟别人一样,又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一样。”接受了十几年科班训练,从音色、表情、服饰到审美,龚琳娜都被标准化了。“大家认为对的、美的,我也认为对的、美的。”她迫切地想弄明白:我是谁?我在哪儿?她去找了老锣。


和老锣排演龚琳娜倍感愉悦。后者的理念是“玩”,歌者可即兴发挥,他的音乐会跟进。“反正是老外,放开了唱吧!”龚琳娜先唱了首陕北民歌《三十里铺》,前所未有的畅快。她逐渐抛掉了规矩、技巧,甚至现编词,声音变化越来越多。老锣的和弦随之丰富,又用喉头发出蒙古族的“潮尔”音色。他们足足唱了三个钟头。


回国前老锣透露,每年七月初,德国会举办世界音乐节,邀请各地的民族音乐家来演出。作为评委会主席的他邀请龚琳娜来听听。2002年6月,龚琳娜从北京飞往慕尼黑。那是她首次独自出国,此前,她和老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48小时。


老锣租住在巴伐利亚森林深处的一栋小木屋里。龚琳娜惊奇地发现,他的家具普遍“又重又大”——炒菜的铁锅双手都提不动,吃饭的黑陶碗捧久了手酸。老锣的解释是:“你用的物品有重量,才能感觉到生活的质量。”


7月,老锣带龚琳娜来到小城Rudolstadt,参加一年一度的音乐节。“完全颠覆了我的观念。”龚琳娜回忆。这儿的歌手衣着普通、妆容素朴,不管年幼年长、高矮胖瘦,只要唱得动听都受欢迎。保加利亚合唱、法国香颂、葡萄牙法朵……“没有假唱,都是真唱;没有伴奏带,都是现场乐队;没有表演,都是表达。”龚琳娜找到了自我。



神曲打开了所有的门


相恋两年多,龚琳娜和老锣在德国注册结婚。随后她连生了两个男孩子。“有的人为了嗓子不吃饭、不结婚、不要孩子,我可做不到。”她主张顺其自然。


老锣一家住山上,没电视、没电脑。“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山下山,看牛看马,看天看云。”龚琳娜借机学唱各地民歌。带孩子散步时唱,当摇篮曲。坐半山腰看夕阳时唱,听声音随山地起伏。她悟出了民歌的起源:“从前的人用歌曲讲述日常生活,耕织、劳作、相爱、生老病死,不为表演,只为自由表达。”她已完全无法接受中国式的“民族唱法”。


期间,老锣为龚琳娜写了不少作品。2006年专辑《走生命的路》发行,其中有《忐忑》。它曾荣获欧洲人设立的“聆听世界音乐奖”。


传入中国要到2010年初。在北京新春音乐会上龚琳娜唱了这首歌,视频快速流传,尤其是经王菲等大V转发,《忐忑》成为网友心目中的“神曲”。原本龚琳娜已有回国发展的打算,这一下,“所有的门都打开了。”


后来她意识到,有一扇门仍未全开——心门。应湖南卫视之邀,龚琳娜在2010-2011跨年晚会上重新演绎了《忐忑》。事后她询问家人的观感,母亲的反应是“眼睛画得太红了”。弟弟干脆说:“你的眼睛看起来好凶,害得我做噩梦。”其他亲戚更是集体噤声。


当初立志转型,从中央民族乐团辞职,家人就一致反对。“在他们看来,走穴、假唱,那都不是事儿,工作稳定、有钱赚才重要。”老师、同学也劝她:“走着走着就习惯了。”


唯一觉得“问题严重”的是老锣。刚认识时龚琳娜请老锣来家吃饭,餐后观看她的演出录像。通常,客人会奉上热情赞美,偏偏老锣心直口快,毫不留情地说:“那不是你,根本听不出你最好的声音。好恶心!”母亲闻言气得跳了来,龚琳娜却暗自认同。那一刻隐隐她觉得和老锣有缘分,因为“只有他在乎我的焦虑”。


婚后,老锣和岳父岳母的关系一度紧张。后者想不通女儿为何抛弃安稳日子,但凡见面就指责。老锣必挺身“护妻”,他的逻辑是:“你说她就是说我”。结果,冲突升级。后来老锣创作了神曲《法海,你不懂爱》,直指热衷于干涉子女生活的“中国式父母”。


Q=生活周刊 A=龚琳娜

压力再大都要往前走


Q:你有很多“正常”的歌曲,但因为《忐忑》《金箍棒》给人印象太深了,大家总是把你和“神曲”联系在一块。会不会很烦?


A:我其实挺喜欢“神”这个字的,任何艺术到最高境界就是出神入化。我力求把所有歌的“神”唱出来,这么说的话,并不是只有《忐忑》是神曲,《静夜思》《将敬酒》等不同风格的作品也很神的。


Q:读《自由女人》,欧洲人对音乐的态度多元化,愿意接受新风格,而我们似乎比较拒斥创新,“神曲”这个词就包含了“听不惯”的意思。


A:确实,我在德国生活的最大感触是,碰见陌生的事物,不要先排斥,而是尝试下,能不能接受?就音乐来讲,如果多听一点有声有色的东西,比如戏曲,你会发现另一个世界。可能年轻人会觉得戏曲“土”,其实那里面有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你要先去了解。


Q:面对质疑你怎么应对?


A:我会看、会分析。《金箍棒》出来后一片骂我的声音,我就去微博底下看评论,边看边想:“哎,他为什么骂我?背后的道理是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我扭曲了孙悟空的经典形象,而因为我是女人。中国人的传统观点认为,女人应该温柔贤惠,但孙悟空的造型很夸张,我又唱得十分自由。这太颠覆了!如果我是个男人,还会有那么大反应吗?


Q:网上有很多你“小清新”时期的照片,和那时比,你变化真的很大。


A:我书里有张照片,很像奥黛丽·赫本,从前我走的是清纯路线。但那时我其实是没有自信、没有自我的,要靠化妆、摆姿势让自己显得美。后来我知道了,什么是美?自由地歌唱是美,与自然融为一体是美。你看封面照片,十多年前我会觉得这样子很丑,但现在我觉得那很美。因为自由是美丽的。


Q:你反复强调“自由”,那你是如何理解这个词的?


A:第一要把心打开,完完全全地打开。第二要真实,说真话、做真事。首先我不假唱。我和老锣之间,不说谎是底线。这十二年来我的心是打开的,也保持最真我的状态。第三要勇敢,压力再大都要往前走,慢慢气场会变。最重要的是要有根基。我的根在哪里?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中国有这么多地方民歌,还有戏曲,这些都是宝藏。英语、法语、德语都有艺术歌曲,那作为中国歌者,我要好好地唱中国的艺术歌曲,把汉语的美丽唱到全世界。


Q:老锣好像蛮凶的,会严厉地批评你。受得了吗?


A:他是很直,一针见血,他的词典里没有“差不多”这种说法。去年参加《全能星战》,因为是流行歌曲,我要做很多调整。有一次我刚练一句,他敲门说:你唱得怎么那么难听,感觉嗓子里有一只鸭子!”把我说得掉眼泪。但我想,爱你的人才会说那么直接,所以音乐上我特别信任他。生活中他没那么刻板,用他的说法,出了录音棚我就是“女王”,他很会照顾人。我俩的关系很融洽,知道吗,我们至今还抱着睡觉!


Q:老锣和你父母还是经常争论?


A:其实妈妈也在慢慢转变,她还当我面唱《忐忑》呢,具体的等央视《我爱妈妈》节目播出,你们就知道了。我带着妈妈去采风,重返当时的过程。


Q:为了追求梦想,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和家人闹翻,后悔过吗?


A:从来没有,我是寻找自己的内心。


Q:从《自由鸟》之后都没出过专辑了,有最新的动向吗?


A:其实我一年前就录完了古诗词音乐专辑,都是老锣新谱的曲,但是唱片市场在萎缩,录好后一直没机会出来。我们在尝试数字化,放在网上卖。



心声 Mind


无论外界的质疑多强烈,龚琳娜和老锣从未动摇。2011年专辑《自由鸟》发行,同名歌由龚琳娜填词:“我是一只自由鸟,我们能够自由自在地舞蹈,像天使一样地笑……”从出道时走“小清新路线”,到以“神曲”蹿红,她觉得最大的收获是:自由。她为新书取名《自由女人》,封底印着:“这是一个女人冲破束缚、发现自己、寻获自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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