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叉少

来源| 叉烧往事（ID：chashaows）

01

1991年，电影《阮玲玉》开拍，张曼玉出演主角，刘嘉玲出演配角黎莉莉，全片采取半纪录片形式。在拍片现场，导演关锦鹏问了她们同一个问题：“你希望在半个世纪后，还有人记得你吗？”

在英国长大的张曼玉回答得坚定：“我认为半个世纪后，别人还记不记得我，不是很重要，即使真的有人记得我，也是跟阮玲玉不同的。”

一度被港媒戏称为“北姑”的刘嘉玲，对自己还不自信，她先用哈哈大笑掩饰不好意思，然后说：“希望谈起90年代的明星，不管数到第几，起码会数到我。”

刘嘉玲想赢，但一开始就先输了格局。

拍《阮玲玉》的前一年，刘嘉玲在王家卫的《阿飞正传》里演得非常辛苦。一场戏，王家卫让她足足擦了27遍地板，直到“连头发都渗出热气”。

演完电影，她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意外。

吴君如几个人“三缺一”，找刘嘉玲打麻将。赴约途中，她的车被逼停，随后被绑架拍了不雅照，原因是她不愿接黑社会安排的电影。失踪两三个小时后，警方在一个路口发现了惊慌的刘嘉玲。

她不敢声张，录口供和面对朋友时，她一口咬定歹徒只是抢了名表和现金。

绑架事件之后，刘嘉玲加入了《阮玲玉》剧组，和张曼玉搭戏。

《阮玲玉》拍摄期间，剧组包下了一整层宾馆，所有人都不关房门。有人听音乐、有人煮饭洗衣，大家还会互相串门。张曼玉回忆：整个剧组就像一家人一样。

1991年，金像奖在年初颁发，《阮玲玉》还未上映。

刘嘉玲凭借《阿飞正传》中舞女Lulu的角色一举拿下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女主。意气风发的她打算借此回国冲击金马、金像奖。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刘嘉玲都在法国获奖了，影后就是她了！”《明报周刊》甚至给她提前拍好了封面。候选人里，除了刘嘉玲，其他人包括张曼玉，全都没到场，因为都觉得自己不会赢。颁奖人林青霞和刘嘉玲约好，如果是刘嘉玲，她就提前在台上给眼色。

林青霞一从信封里抽出名单，就给了刘嘉玲一个眼色。刘嘉玲很紧张，已准备好起立领奖。可不一会儿，林青霞又一把将名单递给了一起颁奖的周润发：你念吧！周润发看了后再推回来：还是你念吧！两人推了半天。

刘嘉玲本来一切就绪，就等上台当影后，可现在只能在座位上不知所措，完全不知林青霞他们在开什么玩笑。最后，还是周润发宣布了影后的名字——“郑裕玲”。

林青霞给刘嘉玲眼色，是因为只看到了最后的那个“玲”字。

那届金像奖，刘嘉玲成了最尴尬的人。

金像奖上大闹乌龙，刘嘉玲说：“简直不能接受。”她很希望自己能在年底金马奖上赢回来。

但年底，张曼玉的天才之作《阮玲玉》横空出世。

关锦鹏说：我猜张曼玉把（情书被曝光的）愤怒带进戏中了。《阮玲玉》不可能重拍。它就是那一部电影，不可能说换个人、换个时间，再来一次。

张曼玉和刘嘉玲双双提名金马奖，这次舆论偏向张曼玉，还没开始，大家就已知道最后赢家，而且没有反转。水蜜桃般的“舞女Lulu”终不敌与张曼玉人戏合一的悲情“阮玲玉”。

张曼玉捧得奖杯，而刘嘉玲期待了快一年的影后梦再次落空。

这已不是刘嘉玲第一次败给张曼玉。早在1990年第10届香港金像奖上，她们俩就分别凭借《说谎的女人》和《不脱袜的人》提名最佳女主，最后司仪念出的名字，还是张曼玉。

90年代初的几次“影后”交锋，从此为这两个女人近乎半生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02

1980年，苏州姑娘刘嘉玲的父母办下了赴港申请。15岁的她“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大哭一场，不想登上火车。

到港第二年，刘嘉玲报考了TVB艺员训练班。现场2000多名考生中，她觉得自己穿得最土，而且一开口，就因为粤语发音被拒，错失了与一个叫做梁朝伟的男孩一起入学的机会。

但仅仅一年后，她再出现在考场上时，考官觉得“她的粤语说的比普通话还好”。她成为了梁朝伟的师妹，和她同班的有个女孩，叫做曾华倩，两人无话不谈。

同一年，19岁的张曼玉从英国回港度假，误打误撞参加选美，夺得亚军。张曼玉主打洋气的“海归”人设，什么都敢穿，惹人喜爱。就连一向毒舌的师太亦舒，也公开夸她：笑起来如纯洁兔宝宝，无论穿戴什么古怪东西，仍然可爱活泼。

相比之下，刘嘉玲的观众缘就没有那么好，观众始终觉得她是一个“外地人”，港媒动辄爱蔑称她为“北姑”。

1984年，张曼玉一口气出演了许多影视剧，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部是《新扎师兄》，里面主演除了她，还有梁朝伟和刘嘉玲。那也是三人第一次合作演戏。

梁朝伟当时对张曼玉的印象是：很可爱，“但没想到会凭演技出头”。

同一年的刘嘉玲，除了这部《新扎师兄》外，还演了一部《鹿鼎记》，主演韦小宝的是梁朝伟，她饰演的是通常被排在韦小宝七任老婆最末位的方怡。

虽然一年里与梁朝伟合作了两部戏，但梁朝伟当时忙着追红极一时、家境富裕的曾华倩，根本只把刘嘉玲当做普通朋友。刘嘉玲也没闲着，就算演戏不温不火，但戏外结识了富二代许晋亨，恋爱谈得名震香江。

几年下来，张曼玉虽然顶着可爱的形象出道，拍戏也勤奋，有一年甚至拍了12部电影，人称“张一打”，但新鲜劲过去，报纸上还是会说：除了漂亮，什么都没有。

张国荣曾问她，为什么要接那么多戏？她其实觉得内疚：自己怎么老停留在“就是个漂亮女演员”的位置里，却没有赢得真正的尊重。

她和刘嘉玲的转机都发生在1988年。

1988年，在烂片和演技中挣扎的张曼玉等来了王家卫。

新手王家卫找来刘德华和张曼玉拍摄《旺角卡门》。在最后一场告别的戏里，王家卫告诉张曼玉：如果想表现悲伤，就需要先忍住，不能直接哭出来。

张曼玉说：遇到王家卫之前，做演员对我而言只意味着做反应。“从那以后我知道，明星只是一时，演员却是永远。”

这部戏为她带来了人生中第一个金像奖女主提名。

张曼玉职场风光，而刘嘉玲得意在情场。

那一年，梁朝伟已经和曾华倩长跑六年。期间曾华倩两次提出分手又复合。一年多后，她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两人再陷僵局。

曾华倩找来自己的闺蜜刘嘉玲。刘嘉玲当时刚与许晋亨分手，被媒体唱衰“豪门梦碎”，与曾华倩心有戚戚。

她在过去多年里已从曾华倩那儿听到太多梁朝伟的故事，仗义的她本意只想为好友教训梁朝伟，但几次对谈下来，梁朝伟决定彻底与曾华倩分手，和刘嘉玲在一起。

当时的梁朝伟，顶着TVB黄金时代“五虎将”名号出道，又凭“韦小宝”大火，还拿下了金像奖最佳男配，咖位远在刘嘉玲之上。舆论完全不看好，都说：“刘嘉玲配不上梁朝伟”。 

03

《阮玲玉》之后，张曼玉一跃成为电影节常客。金马奖上，她手握奖杯，对着镜头笑着说：事后都会有很多人说，不应该她拿，但是现在我学到，奖在我手里，你们讲什么我不理。 

1994年，在拿了三座金马奖、两座金像奖、一个柏林银熊奖之后，张曼玉突然宣布息影：香港的好导演几乎都合作过了，好的角色几乎都演过了，我需要停下来。

随后她跑去了欧洲，游历三年。

在张曼玉远离香港的三年里，刘嘉玲只接拍了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但在1997年，她等到了自己演员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自梳》里喜欢上同性爱人的歌女“玉环”。

刘嘉玲特别喜欢这个复杂的角色，她也知道，如果要逆袭影后，这是她的绝佳机会。《自梳》里的故事氛围很压抑，刘嘉玲全情投入，甚至一度有传言说她入戏太深，喜欢上了另一位女主杨采妮，还被梁朝伟带去看心理医生。

许多看了《自梳》的人，都觉得刘嘉玲这次能成，而她也果真被提名金像奖影后。同年梁朝伟也凭借《春光乍泄》提名影帝，期待看到这对男女朋友同台领奖的呼声很高。刘嘉玲再次看到了拿奖的希望。

但她又输了。那一年，张曼玉带着《宋家王朝》从欧洲回来。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刘嘉玲落选，她只好看着自己的男友和张曼玉同台领奖。 

张曼玉只比刘嘉玲大一岁，此时她已经拿过6次金马金像奖影后，但刘嘉玲的纪录还是零。

“他们或许有偏见，看到张曼玉就选张曼玉，看到梁朝伟就选梁朝伟，总不会错。”多年后，已成为梁太太的刘嘉玲还忍不住说。

欧洲回来不久，张曼玉嫁给了法国导演阿萨亚斯。刘嘉玲很羡慕：有时我挺欣赏张曼玉的生活状态，突然就会跑到法国去定居了，然后突然就结婚了，但我就不太可能放下我在香港的生活。

那时，刘嘉玲与梁朝伟在一起已经10年，两人仍未结婚。

到了2000年，一部《花样年华》让一切都变得有些微妙。

《花样年华》起源于张曼玉和王家卫在法国巴黎的一次闲谈。张曼玉说：我们应该再合作一部戏。王家卫问：你最想和谁合作？她答：“梁朝伟”。

在王家卫的习惯性拖拉下，电影拍了15个月，张曼玉与法国丈夫聚少离多。戏中，张曼玉和梁朝伟扮演的男女主角最后黯然分开。

张曼玉早知道王家卫没有剧本，但演过的戏永远可能在第二天被推翻的做法，还是让她大为不满。

她每天都有很多问题：戏里发生了什么？我的角色是怎样的？可王家卫常常也没想明白。

在曼谷拍摄的三个月里，剧组只有她和梁朝伟两个主演住在酒店。两人拍完戏后每天都一起吃饭、打球，再等待第二天上工。张曼玉有事只能跟梁朝伟吐槽。

拍惯了王家卫的戏的梁朝伟安慰她：放轻松点啦，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要再提问题啦。张曼玉反问：你怎么对这戏一点都不上心？梁朝伟无奈：反正提了问题他也不会回答啊！

所幸最后凭此片张曼玉拿遍各国大奖，还入选美国《娱乐周刊》 “影史上被奥斯卡忽视的51个伟大表演第43位”。作为内地国民度最高的一部王家卫电影，这对影视搭档还登上了2001年春晚，手牵手共唱了一曲《花样年华》。

观众和演员们一起入戏，一时忘了梁朝伟身边还有一位刘嘉玲。

这两个曾经在《阮玲玉》中合作无间的女孩，从此正式成为了媒体口中的“情敌”。

此时已经是刘嘉玲和梁朝伟爱情长跑的第13年。

没人知道刘嘉玲在想什么，她也没有多说，但做为梁朝伟的女友，她做了一件事——《花样年华》剧组在戛纳时，她选择和男女主演一起登上红毯。

那天，梁朝伟左手牵着女主角张曼玉，右手牵着正牌女友刘嘉玲，三人盛装出席，成就了戛纳电影节上的经典一幕。

《花样年华》的热潮还没退去，张艺谋又看中了张曼玉和梁朝伟这对荧幕情侣，请他们拍摄《英雄》。

有人去横店采访，听到这样的故事。张曼玉和梁朝伟借了辆自行车一起骑出去玩。到了景区门口，门卫不让进，让他们买票。张曼玉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是张曼玉！门卫说：张曼玉也要买票！于是两人只能给制片人打电话。

当时有媒体这样报道：2001年，梁朝伟在片场陪张曼玉过完了生日，而刘嘉玲的36岁生日，却是自己在香港自己度过。

04

2002年10月，《东周刊》刊登了一张照片，并指出是一位女星之前被绑架后强迫拍下的不雅照。这是刘嘉玲1990年“失踪事件”的回声。

因为照片上有马赛克，其实刘嘉玲当时有机会选择埋头躲过风波。拍完《英雄》回港的梁朝伟怕刘嘉玲受不了，对她说：这个圈子这么复杂，不如我们离开吧，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事件曝光后，刘嘉玲在家躲了半个月，但最终对梁朝伟的提议说：“不。”

一时间，香港演艺界为此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成龙、张国荣、梅艳芳纷纷到场。刘嘉玲带着墨镜当众发言：“我比我想象中的更坚强”。梁朝伟全程陪在她身边。

最终，警察介入，《东周刊》停刊。

后来刘嘉玲说：“当时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从此消失，要么站出来，我选了后者。”

《东周刊》事件同年，《英雄》得到奥斯卡提名，张曼玉登上美国《时代周刊》。

2003年，她接受了法国导演前夫的邀请，拍摄电影《清洁》，一时被传为佳话。片中，她说着英语、法语和广东话，出演力图戒毒的摇滚女歌手艾米丽。

2004年5月，凭借《清洁》，她夺得了第57届戛纳影后，成为获得该奖的亚洲女演员第一人。

曾有媒体把那两年张曼玉和刘嘉玲的各种“错过”列出—— 

张曼玉没有参加刘嘉玲的东周刊事件记者会；因为张曼玉，刘嘉玲没有出现在自己男友的《英雄》电影首映上；2003年金像奖，知道刘嘉玲到场，被提名的张曼玉拒绝出席……

面对猜测，几年后刘嘉玲在采访中举重若轻：这么多年了，如果大家还是喜欢看这个故事，那我们就继续演下去吧！

05

2004年，拿下戛纳影后的张曼玉，刚好40岁。不久她选择“退休”。她说：我要真正去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

此后，她又谈了好几次恋爱。电影已经满足不了她，她还开始剪辑、作曲、唱摇滚。

演技“后进生”刘嘉玲，在同时代那些比她更会演戏的女星都逐渐隐退时，却选择坚持拍戏。在2006年拍完《好奇害死猫》拿下金鸡影后之后，她终于可以有些释然地说：说到拍戏，张曼玉的机会确实比我多很多，如果我是制片人，我也会找张曼玉。

2008年，刘嘉玲与梁朝伟结束19年爱情长跑，在不丹大婚，两人许多好友到场，但现场没有张曼玉。

2010年，刘嘉玲接下了狄仁杰系列电影。

一年后，她凭借《狄仁杰之通天帝国》武则天一角，终于拿下了21年来错过5次的那座金像奖。别人得奖都是热泪盈眶，但是她却无法掩饰地大笑：“原来拿奖真是这么开心！”

有媒体问她45岁了为何还这么拼，她说“你不知道我多想拿奖！”张曼玉已退场多年，但刘嘉玲始终惦记着。

至今，她成为了同期女星中唯一还活跃的一位，拍戏、投资，几乎活成“人生赢家”。她既出现在姜文等大导演的戏中，也尝试新导演的文艺片。她终于有了自信：“你们都忽略我了，其实我是一个好演员！”

这几年，有关张曼玉最轰动的消息，是她在息影10年、拒绝了无数导演的复出邀请后，再次登台，不是因为电影，而是因为她开腔在草莓音乐节唱摇滚。

50岁的她，穿着皮夹克，不顾走调，在大风中大声歌唱。她还是那个张曼玉：“如果我明天有机会上月球，我一定会去。我不愿有一天对自己说：‘我曾有机会去月球，但是我没有’。”

众人大惊，觉得张曼玉就应该是王家卫电影里那个穿着旗袍的苏丽珍。可她反击：他们不许我再玩这个游戏，我觉得不公平，我要玩到我说我不玩的那一天！

在此前一年，2013年第50届台湾金马奖上，张曼玉和刘嘉玲两人终于打破了十来年“王不见王”的传闻，一起出席，并在机场大方合影，被大家称为“世纪合照”。

也是在那届金马奖上，郎朗现场弹奏《花样年华》主题曲，大屏幕上是张曼玉和梁朝伟的电影片段。主办方不失时机把镜头切给了并肩而坐的梁朝伟夫妇，

刘嘉玲全程得体微笑，梁朝伟的手不自觉挡着嘴，盯着屏幕陷入沉思。报道一出，媒体都在强调：梁朝伟眼泛泪光。

这么多年来，张曼玉几乎从来没有公开回应过。只是在今年的一档综艺节目中，被问到“你最合拍的男演员是谁”时，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笑着说出了梁朝伟的名字：“我们两人演对手戏，就像打乒乓球一样。这个默契，跟排戏排出来的不一样。”

06

2007年，梁朝伟接受凤凰卫视采访。主持人许戈辉问他——到现在为止，人生有没有一段时间，是你最想让它停留的？ 

梁朝伟听后，微笑、咳嗽、低头，拖延了快20秒，才仿佛下定决心说：“可能，38岁的那个时候吧。” 

许戈辉又问：38岁，发生了什么？

梁朝伟答：就是……刚拍《花样年华》的时候。当时感觉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最高峰。

许戈辉没有再追问。

那时的梁朝伟在和张曼玉搭戏，还没有和刘嘉玲结婚。

部分参考资料：

[1] 芒果TV综艺《少年可期》第11期 、第12期

[2]《鲁豫有约：张曼玉，时光雕刻的女人》，2008.7.19

[3] 凤凰卫视，《名人面对面：梁朝伟》，2007.1.7

[4]《金星秀2016：刘嘉玲揭秘梁朝伟情史》

头图| 一明

排版| Seag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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