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篇

李东海的诗

第一辑：天行以健（组诗）

大 水

很久以来

这种晶莹细腻的物质

就聚拢在我们的心头

像艳丽的鲜血

一直起伏着我们生命的源泉

我们自水的方向走来

踩着水藻和三叶草

我们是始祖鸟

飞过了侏罗纪和新生代

我们是水的子孙

是水繁衍的文化和标本

水

沉重地流过了历史和山川

流过了我们的记忆和时光

浩浩荡荡

多少年来

我们都是在用手

搓洗着水的皮肤

从水中 汲取着亮丽的光芒

水  姗姗而来

作为母亲

水  把我们怀抱和亲吻

把我们带入了世界   森林和房子

我们是水中长出的庄稼

是水中的海星和红珊瑚

是一尾尾游过文字的鱼

我们追随着水的足迹

为水而歌

水

这种海洋都无法涵盖的物质

这种巨手都无法紧握的金族

自天宇 流入了我们的心灵

成为我们美丽如玉的意念

永恒地流淌在我们的血脉

我们所有可歌可泣的功勋

都是缘自于水的感情

是缘自于一种大水泱泱的气概

水啊  水

滴水石穿 还是翻江倒海

你都是一种柔韧无比的力量

永恒地积淀在我们精神的精髓部位

我们无法想象

无法用手 捧起一湾大水

而长歌当哭的水

从我们的纪年 流过

在黄河两岸和长江之湄

从而生长出了一片片黄黄红红的部族

这些强悍的鲜花 传粉结果

在几千年的岁月中 争春争荣

在水一方

我们曾看到过很早的尼罗河

恒河和幼发拉底河的神灯

看到过令人酣畅流泪的景象

可大水如斯

而我们 只是水的宠儿

红日当头

最先晒红头顶的

就是东北的高粱

依次才是那江南的水乡

和北国的麦浪

红日当头

白裙子 绿裙子和花裙子们

彩蝶般地飞过一幢幢的高楼和商厦

飞过了公园的门楣

温文尔雅的语言

随地开放

再就是一群群的雁阵

人字形地在天空中游泳

它们准确地在表达着我们人的本质

太阳 为它们作证

为它们抒发着亘古的情怀

红日呵，这团火热的意象

在遥远的东方

风雨兼程地追赶着婚约的佳期

它潇洒的身姿

在我们的当头

金光灿烂

红日当头

所有的笑脸

都开放出喜悦的花朵

所有的岩石

都生长出绿色的新衣

长江 万里长诗般地跳入

我们美丽如画的诗行

激动着我们 悠久的文明

而游动的文字

开始在泛黄的史册中层层返青

飞翔的鸽子

在蓝天中 祥和地抒情

红日 这种令人震撼的形象

这种让人激动的温暖

在我们的当头

慈祥地微笑

河流 田野和山川

兄妹般地围拢在红日之下

舒展着它们怀春的热血

而原野的芳草

南国的木棉

和塔克拉玛干的红柳

都在韧性地繁衍

总之 只要有一方热土

一片温暖的阳光

它们

便会一岁一枯荣地生长着

当我们凝视当头的红日

我们就像凝视父亲的笑脸

幸福融融

大风起兮

爬山涉水

风 从我们的肩上吹过

伴随而来的

有云和候鸟

我们的心叶

是无垠的天籁

是太阳风旅行的十万里归程

大风起兮

从萧萧的易水河边

从威加海内的烈士故乡

用雄壮的和声部

交响乐般地走来

这是中国

一个曾在《诗经》中

叫作国风的男子

从李悝和商鞅的驿站

踩着乡间的小路和期盼

走了两千多年

才走出的风光

风

曾很古典地唱过《楚辞》

唱过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的悲歌

从坎坷的神州路上

翻过重重的山岭和荒漠

走过了四季 走过

小小寰球的黄土地带

千辛万苦地才走到了今天

唐诗和宋词

都曾为这种长风破浪的气势

所倾倒和流泪

于是 几千年来

风 终于酝酿成了一种心韵

在这大风起兮的日子里

很有节奏地

成为一种铿锵有力的声音

在我们的血脉中起伏

像摧枯拉朽和沧海桑田

都是风起云涌的韵致和细节

是风 呕心沥血的地貌

和风景

对于风

我们总是怀着一腔热血

怀着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

无论它是起自于长江之东

还是南海岸

它都会越过黄土高坡和河西走廊

从我们的心间 穿过

阴山的牧草萋萋

天山的白云飘飘

风 不舍昼夜地

在高蓝的天空

在黄河的古道

在人迹罕至的楼兰

都会留下许多可亲的孩子

他们将会长大成人

并用我们的母语

写下一部部气壮山河的史诗

土地的颜色

土地是层很厚的皮肤

它像包容我们的血肉那样

在包容着地球的血气

而我们人类

则是分布在地球上的种族

黄、白、棕、黑地生长在洲的陆地

不断在迁徙着生命的情绪

于是 土地成了我们人类的

姓氏和肤色

在我们幽深的历史中生长

并浸染着我们的语言

和语言以外的所有部分

从而成为我们生命的本质

我们在土地上

饮食着地球的汗水和有机物

并成为地球的村落和风景

地球 把我们孕育和抚养

给我们穿上了花花绿绿的年轮

并用淳朴的心境

把我们洗礼

从而使我们完成了一种

生命的纯正过程

我们的本质 从土地开始

在实实在在的泥土中

金黄起来

当这种厚重的颜色

成为了我们的皮肤

并成了我们表达感情的一种语态时

我们的心情 便豁然地开朗

不妨 你可以摊开所有的平原

丘陵和河床

还可以打开地壳的中国部分

这种赤黄的粘状物质

从南到北 一直都在支撑着我们

沉重而又富饶的家园

不论是在冰川纪

还是在造山运动

它都没能改变我们的颜色

而小麦 水稻和谷子

从四面八方 走上大地

用高亢的颜色 会心地微笑

我惊异地发现

中国的土地

是被太阳吻伤的一块疤痕

焦黄 炽烈 富有悲壮的神奇色彩

五千年来 它都像胎迹一样

存留在我们的脸上

向我们隐喻着一种神秘的信息

火

火

窜动着

在荒芜的原野

在辽远的天边

呵——

这就是给我祖先

给我的父母

带来温暖，带来希望的火吗？

我问苍天

问茫茫的大地

我站在西部的荒原

用哲学的利剑

在追寻着火的踪迹

火，风尘仆仆地

从远古的山冈，向我扑来

红绫鞋般艳丽的双脚

在冰封的雪原

高蹈和舞动

火  与我们相伴

给我们带来了温暖

成为了我们永生永世的新娘

她不仅烧制了我们的仰韶文化

和半坡氏族

还在心灵的深处

锻造了我们承担苦难的钢铁

大明始终

火 就以她的炽热和美丽

温暖着我们漫漫的寒夜

并在危难的时候

又扶起了我们站立的双脚

我们是靠火烧制的食物

才开始文明

多少年来

德光弘大的火

都以她的熊熊烈焰

驱赶着我们漫慢的寒夜

烧去我们心头一片片的苦艾

不论晨曦，还是夜晚

火  都以她的美艳

鼓舞着我们凄美的一生

我们与火交媾

在火的温床上

生产了石器、文化

和温暖的希望

我们所有温柔的引诱

都与火有关

并在一簇簇高蹈的火焰中

美艳绝伦

第二辑：我们的先人（组诗）

先哲老子

骑着青牛的老子

胡子很长

他走在高深莫测的道中

非常得潇洒

春秋末年的那场暴雨

总是打不湿他那飘逸的长衫

他便自言自语地在道上

把或有或无的关系

摆弄成了一对幸福美满的夫妻

硬是想过一种鸡犬相闻的日子

可是来来往往的嘈杂

让他反感

然而在那百家争鸣的光景里

要想找块清静无为的生活

这实在是太难

一年的夏天

孔子提着一只很大的鸿雁

请他指点一下人生的迷津

老子就用长满老茧的书香

轻轻地摸了一下孔子的前额

中国第一个大儒

于是便在鲁国分娩

其实 老子从不姓老

只是他山高路远的学问

累坏了这些跋山涉水的后生

后生们无奈 就称他为老子

而早就想归隐的老子

有次在函谷关云游

不慎一下给掉进了云里

临别 他怕被人遗忘

就悄悄放下了一封

五千字的韵书

留给后人们

世世代代地咀嚼

如今 我们沿着这些

琅琅上口的句子

踩着他的合抱之木

和九层之台

去找那个看不见的老道时

我们只能望而生叹

可坐而论道的老子

从没走远

他驾着一条顺其自然的翔龙

在天空中随意地飘游

走时 只是没给我们留下一点

蛛丝马迹

大圣孔子

周游列国的孔子

把鲁国人宽厚的嘴巴

走的又大又瘦

他含辛茹苦地挤出大碗大碗的

金科玉律 端给了各国的君王

可这些犯着胃病的国君

全给他吐在了桌下

痛心疾首的孔子 哭了

酸涩的泪水

浸透了整个春秋战国的城廓

无奈的孔子

只有一板一眼 薄利多销地做起

家无三斗米的生计

可那三千多个弟子

被他营养丰富的语言

全都喂养的肥肥胖胖

贤者还七十

可生气的孔子

也会出言不逊地大骂

“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可绝大部分的时光

他都在忙忙碌碌地

用礼、乐和子曰的名言

走南闯北

身高一米九O的孔子

吹起《韶》来 格外得动人

他弯下身子一吹

就会三月忘味

楚国的那个狂人

笑他六十岁的憨厚

便用傻傻的调子一唱

他就从《韶》乐中惊醒

于是一石击起千重浪的孔子

心事很重

阔别十四年的故乡

让他潸然泪下

可返归故里的孔子

还是韦编三绝地

把一节节的竹简

雕琢成一编编婷婷玉立的淑女

站在永恒时光的水中

越洗越亮

好逑的君子

两千年来都络绎不绝

书生吴敬梓

一部外史

就用去了你一生的坎坷

你颠沛流离地把它书写成药

书写成一介书生的铮铮呐喊

和千古灿烂的文化檄文

可大清呵，大清

就是你乾隆的盛世风光

也让吴敬梓贤妻的苦苦热望

熬煎成科举取仕的满腔血泪

和针砭儒林的万古遗容

而那一千多年的举试

又会烧死多少炎黄子孙的英杰

咬文嚼字的文人

你千百年来目睹人世的沧桑

以永恒的绝唱  想成名成家

可那列祖列宗的千年悲容

却像一面风车

千年不悔地向你扑来

心情如焚的敬梓

像汨罗江渚的屈子

把《九歌》和《天问》

咏唱成了千年的悲剧

和令人幡然悔悟的通言

生生不息的我们

缅怀你刚直不阿的骨头

和洞穿功名的慧眼

振起了腰脊  笔直如松

可你客死扬州的苍容

还是让清瘦如柴的我们

泪流满面

可那华山夏水的文弱书生呵

为什么几千年来

你都踏不破那  苍凉的暮色

如火如荼

站立虎门的林则徐

站立虎门的林则徐

用了一生的胆识

划着了一根火柴

滚滚的硝烟

就把虎门滩头

席卷的烈火冲天

林则徐第一次开怀地 笑了

笑声 震撼了十九世纪的

整个夜空

这个曾被称为湖广总督

和钦差大臣的人

用很长的胡须和干净的袖子

把充饷无银

御敌无兵的满清

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痛心疾首地拿出一块

《四洲志》的手帕

擦拭着母亲悲伤的双眼

然后他就把民心点燃

把海堤浇筑

用雄风威仪的气概

把五千年炎黄子孙的龙骨龙风

和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满目悲伤

凝聚成了一座

坚不可摧的长城

可身患软骨病的紫禁城

已被鸦片 熏得直不起腰了

它亮出了一道红牌

非要把林则徐发配到塞外的惠远

于是 兴高采烈的洋鬼子们

就把一箱箱的鸦片

装制成一颗颗的剧毒子弹

把满清正黄正蓝的八旗射穿

把堆满金银的国库射通

那雪花花的白银

就像江水一样

流入英吉利 太平洋和大西洋

我那失血太多的母亲啊

用一具羸弱的身躯

挣扎在十九世纪的黑夜

这悲怆的一幕

一百多年

都在我们的心头

如云翻滚

每当我们打开日历

抑或是摊开地图

六月三日和虎门海滩

一下就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每当我们在教科书上

用一段段滚烫的语言

去抚摸林则徐这铮亮的名字

我们就会长大许多

而他那奔跑在海防的铁骑

则成为栩栩如生的画卷

一直美丽着我们

永生永世的情怀

就是如今 我们依然能在

伊犁河谷 随地捡到他那

掷地有声的思想

因此 每当我们涉江而下

我们看到的处处雄山阔海

都不及他那飘逸的长须

壮观雄伟

当我们站在汨罗江渚

岳阳楼头

站在京口的北固亭上

眺望他西行的大漠孤烟

我们的体内

就会增长一种钙质的力量

所以 站在虎门的林则徐

是在用一种火的语言

铭刻着我们

民族的 碑界

李东海，祖籍陕西武功县人，1960年出生在新疆沙湾县，新疆大学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民族文汇》杂志社副主编。出版诗集《自我观照的候鸟》《心灵的守望》《子夜的缪斯》；诗歌评论集《诗人的那张脸》， 诗集《子夜的缪斯》获新疆第五届“天山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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