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  夏  篇

杨森君的诗

鄂托克前旗

远处尚有风雪，甚至能听到

春雷滚过大地，但是

在随后的几个月内

汹涌而至的青草

会一直漫向天涯

骑手也将重新出现在

一个叫鄂托克前旗的小镇上

当然，也有骑手在风雪中失踪

从远处跑回来一匹空马

薰衣草

再远，也是有尽头的

一株薰衣草，也可以形容为一望无际

甚至有悬崖、谷底

让香气跌宕

穿过草地，我还想知道

两只蝴蝶

为什么

一只飞起来，另一只也飞起来

一只落下去，另一只也落下去

赛里木湖

湖边

落着几只白色的鸟

起先，我并不知道它们叫天鹅

一共四只

我是第一次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

看见了天鹅

举着相机

我们试图慢慢

靠近天鹅

越来越近时

天鹅飞走了

它们肯定还会飞回来

等我们走了

卡瓦石

离开泽普时

我带走了

从叶尔羌河滩捡到的一块石头

带着这块石头

我从泽普县到达叶城

又从叶城途径莎车到达喀什

后来

我乘飞机

又将这块石头从喀什

带到乌鲁木齐

再从乌鲁木齐机场

带到银川

又从银川乘车带回灵武

现在，这块石头

就放在书房内的

一张桌子上

特别白的一块石头

夜空中的月亮

我一直等到

它变得完美，一点白

一点点放大

像一座空房子

里边亮着灯

银色的灯

被小风吹着

它会不会老

会不会把石头留下

把乌鸦送走

它要是化为乌有

会不会有灰烬

它要是化为乌有

会不会多出一件长袍

现在，它距离我越来越近

我都能听见

它轻轻拍打着

过膝的草木

但是不久

它又从辽阔地域的上空

滑向一片钢红色的峡谷

小儿抱抱

我的孩子还小

端着一把玩具机枪

对着我扫射

我在床上

模仿抗日剧中的日本鬼子

倒下，挣扎，装死

见我一动不动

孩子跑过来推我

我还是一动不动

孩子又掰开

我的眼睛

我的眼珠子

一动不动

我当然不能继续

装下去了

孩子连喊了三声

爸爸、爸爸、爸爸

白杨挺立的早晨

窗外再次升起的枝桠，依然简朴无序

它们要抽芽的欲望

肯定比我预料的还要强烈

这些白杨的皮干上分布着

匀称的深棕色光斑

没有一种事物会凭空

消失，我要看得更持久一些

两只互不相识的燕雀

姿势同样优美，一高一低

空气里，草木的芬芳渐渐融入

仅仅一寸之遥

两片叶子就要再次相见

对于腐烂的前世，没有

一片叶子会记起，它们已重新

投胎，但不会乱了血统

小  镇

我在小镇住过一夜

俗人的过错

没有必要请求诸神原谅

我只能话说至此

冬　日

原野上的白雪是完整的

乌鸦有时会突然出现

让白雪看起来

像上帝松开的宽大掌心里

也有来不及藏匿的污点

哪一个夜晚

哪一个夜晚承认过我的孤独，

哪一个夜晚就倒空了落叶粉碎的月光。

“深水中放着风暴，它快要把海底

最大的一块岩石粉碎了。”

——这只是一个比喻，事实上，

我荒废的时候，谁也没有痛惜过！

我活得遥远而又迅速。

我只能自己给自己身上的河流，

插上一根呼吸的芦苇。

今年夏天，我坐上了一列

贯穿西域的火车，

我被大地这么轻易地就运走了。

沿途只有阿尔金山的雪顶，

让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一边是寂寥的草坡，一边是冻结的阴影。

在千尘之外，自生自灭。

我是空荡的，我比不上戈壁；

我是寂寞的，我比不上落日。

我害怕自己很快就要转入

星空弯曲的暮年。

杨森君，宁夏灵武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梦是唯一的行李》《上色的草图》《砂之塔》（中英文对照）《午后的镜子》《名不虚传》《零件》等多部。其作品《父亲老了》于2011年5月被联合国科教文卫组织属下的国际教育机构IB（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国际文凭组织中文最终考试试卷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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