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大师亦舒说过，“做人最要紧是姿态，姿态不好看，赢了也是输。”

“姿态”于人，有时是立场，是尊严，但有时亦成为画地为牢的囚笼。所以，不流连被膜拜的神坛，不在乎“姿态”的漂亮与否，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这样，无论输赢，都会好看，譬如张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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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玉18岁时以香港小姐亚军的身份出道，标志性的小虎牙，配以清甜的微笑，青春正盛，葳蕤生光，但完全不懂演技为何物，“我入电影圈的时候，于我而言，拍电影只是个游戏，我对它一无所知。”

▲ 1983年港姐亚军张曼玉，可爱的小兔牙

而无知无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她青涩娇憨的少女时代献给了为数不少的烂片，也因为正赶上香港电影市场异常繁荣的时期，所以那时的张曼玉可以一年拍12部电影，人称“张一打”，而花瓶之名也一顶数年。

那时香港娱乐圈对她的评价是，“她给观众的印象，除了美丽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但好在她及时领悟：既然注定要吃演员这碗饭，她不可以“吃相”太难看。于是，厚积薄发的她渐渐在演技上磨砺出光彩。

多年前，杨凡想拍亦舒的《玫瑰的故事》。师太亦舒一向眼高于顶，但她说一定要张曼玉来演玫瑰，“我不管她会不会演戏，只要她走出来，我就要看”。

▲《玫瑰的故事》剧照

电影拍完，杨凡跟这个女演员也没有别的方式联系，只有她的CALL机号，她郑重其事地向他许诺：“我永远会准时覆机，准时接通告，说到做到。”

从王家卫的《旺角卡门》开始，她的演技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张曼玉这样形容这部电影带给她的成长与影响：

“在王家卫之前，做演员对我而言就意味着做反应，毫无原因地狂喊，像孩子一样哭，蹦蹦跳跳，而拍《旺角卡门》时，我要寻找感情的深入点。从这开始，我就开窍了，我也决定将拍电影作为自己的事业。”

▲ 《旺角卡门》剧照

世事一旦醍醐灌顶，修行路上开始柳暗花明。对于张曼玉来说，这也宛若新生，她凭借此片首次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提名，以此为契机，她的演技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奖项也纷至沓来。

在这之后，一张张漂亮的成绩单，足以被浓墨重彩地写进中国的电影史：

天妒红颜，死于人言可畏的阮玲玉，泼辣机敏、风情万种的金镶玉，灵动俏皮、魅惑妖冶的青蛇，家国为重，端庄典雅的宋庆龄，内敛含蓄、寂寞蚀骨的苏丽珍等等......

各具风采的角色，在她入木三分、游刃有余的演绎下熠熠生辉。

▲ 《阮玲玉》剧照

在《阮玲玉》中，女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受控于爱情时左冲右突的挣扎，被人言所困时的抑郁难抒，都被张曼玉处理得精妙入微。在银幕上，她的华彩隐遁，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被侮辱被损害被吞噬掉的阮玲玉。

1992年2月，张曼玉凭借《阮玲玉》荣获第42届柏林电影节最佳女演员，成为华语影坛首位在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中获得演员荣誉的影星。

著名导演贾樟柯曾对此给予高度评价：“对演员宿命的认同，让她好像灵魂附体，这一刻我把她当做中国所有天才女演员的结合体。”

▲ 《花样年华》剧照

而2000年，搭档影帝梁朝伟出演的《花样年华》，对她则是又一次巨大的挑战。

王家卫拍戏一贯没有剧本，天马行空的意识流创作，让很多与之合作的大明星都苦不堪言，若演员没有超常的理解力和极强的驾驭力，是很难演出其精髓的。

在片中，张曼玉不仅将旗袍的含蓄婉约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一度引领了旗袍的历史性回归，而且以层次分明、细腻丰富的的表演赢得了广泛认同。

金马奖评委描述为：“在没有剧本参考的前提下，还能准确拿捏内心起伏，要在内敛的表演中收放自然其实很难。”

张曼玉是迄今为止华语影坛获奖最多的电影演员，奖项涵盖十余个国际影展。2004年5月，凭借法国电影《清洁》获得第5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成为亚洲影坛首位戛纳影后，亦是迄今唯一跻身三大影展双料影后的亚洲演员。

无数次毫无争议的封后，红毯上最谋杀菲林的焦点，全球顶级品牌热捧的女星，动辄掀起时尚风暴的代言人，鼎盛时期的她成为了全天下的宠儿。

对一个女人的最高礼赞，不仅仅表现在男人对她的疯狂迷恋上，还有天性善妒的同性，纷纷神往成为她那一款女人。

有人说，香港那么多女演员，只有张曼玉修成正果。

▲ 《英雄》剧照

连一向荣誉等身，却出言谨慎的大导演李安，都难以掩饰对张曼玉的欣赏有加：“任何人站在林青霞身边，都很容易光彩全无，看看《东方不败》中的李嘉欣，《天山童姥》中的巩俐，她们身上都缺乏青霞那种无人能挡的巨星光彩和王者风范，但惟独张曼玉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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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样灼灼其华的她2004年息影。2013年11月，张曼玉做客金马奖50周年大师讲坛时打了个比喻：“我觉得人的一生可以有三条命。如果我演戏演到70岁，那只是一世人。如果还做剪辑呢？又做音乐呢？这样是不是比我演戏演到死更好？”只因为演了无数次别人，她终于想酣畅林地做回自己。

但很久以前的张曼玉，是去了KTV朋友都不会让她唱歌的人，因她一开口即刻冷场。

1984年，张曼玉卸任港姐，却被晚会节目的监制认为“舞姿不错，但歌艺欠佳”，于是找来邝美云帮张曼玉当幕后代唱。她的跑调，她的重金属一般的粗粝的音质，历来毁誉参半。

尽管自其演戏成名后，出唱片的邀约一直不断，但她深知自己的短板，在乎自己姿态的人很难放下身段。

所以，18到30岁这个青春区段里，张曼玉的人生只有拍戏和男朋友。31岁之后她开始知道自己要什么。

但彼时的她长年拍戏，分身乏术，因而，对于一直向往的摇滚乐，耽于望梅止渴。

后来，音乐制作人沈黎晖听她唱过自创曲Visionary Heart，不禁拍案称奇：“太有辨识度了，有范儿！”

2014年3月张曼玉签约摩登天空后，沈黎晖给她组建了一支5人乐队，为了第一次音乐节亮相，她从香港飞北京三次，每次停留两三天，封闭式地，全身心地排练。

她是那种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就不折不扣去执行的人。看似神经大条，却总是对自己狠劲十足：“生硬、直接、真诚”，很冲动，会做错一些决定，但坚持不改，“我很了解做事的人，但我不能理解做秀的人”。

无法让自己作秀，就直接和那些挑战“短兵相接”：单曲也好，EP也好，都基本是她亲自操刀。首支单曲是她全程主导，VIDEO也是自导自演，剪辑也亲力亲为。

这种事必躬亲的苛刻一度把沈黎晖吓到，她不断地推翻，重来，觉得自己每首歌都是半成品，觉得能有更精彩的演出。

2014年5月的草莓音乐节，张曼玉惊艳亮相，“我演20部戏的时候还被说是花瓶，那这次就请大家再给我20个机会。”她49岁6个月47天，在狂风肆虐的北京，以歌手的身份对台下的人说。

▲ 《甜蜜蜜》剧照

台下掌声雷动，对她的初试啼声充满了期待。但她甫一亮嗓，不管是唱蕾哈娜的Stay、还是唱邓丽君的《甜蜜蜜》统统跑调，有很多观众因为她唱得太难听而中途退场。

一时间舆论大哗，有赞其勇气可嘉者，有讽其自毁长城者，甚至有人毫不客气地将当时的演出，直斥为“车祸现场”。

但她却自得其乐地唱，直至因为天气原因被主办方劝离现场。但她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不想停。”

2016年11月16日，她终于推出首支单曲Look In My Eyes，这首在伦敦先后进行了六遍混音的作品，成了她的又一个新的起点。

而她从零开始的音乐事业，迄今为止已经写了十几首英文歌，并为好友关锦鹏监制的电影《恋爱中的城市》作词作曲并演唱了主题曲《如果没了你》。

她的第一首中文歌，歌词清新，动人心弦：“如果没了你，世界会继续转变，美丽的地方，小鸟依然飞翔，星星还会闪，花儿笑得多灿烂，可是，可是我，该怎样下去......”

这样的患得患失与愁肠百结，是她当年恋爱大过天时的体验。数度恋情，皆惨淡收场，曾被地产商骗去几近全部身家，仍阻止不了爱情再次来临时的全力以赴。

距离较近的一次恋情是和她的建筑师男友，为了他，她定居北京。每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都言笑晏晏。彼时，她的心顺流而下，流徙三千里。她以爱把万物隔绝，在自成天地的世界里流连忘返......

▲ 张曼玉和建筑师男友

后来分手，镜头拍到她暴瘦的镜头，不少人以为她会从此一蹶不振。但不久，她复元气满满地出现在颁奖礼上。

有人说，张曼玉情史一尺厚，却还是自由身。

这样的本事不是任谁都有，但她却可以做到：烈火过境，春风吹又生。

更何况她人生的精彩，已远超她感情的多姿。窃以为，这是生为女人，最大的骄傲。

▲ 《花样年华》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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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审美多元、众口难调的时代，在淡出影坛12年的时间里，大浪淘沙，多少红极一时的明星已销声匿迹，但她仍是很多人记忆中最难以封存的女神。

因为不止她美，这个世上的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她的美丰富而立体：可优雅端庄，可千娇百媚；可明亮清冽，可暗地妖娆；也不止她成就斐然，一连串的影后桂冠固然令人肃然起敬，但它只能烘托她人生的高度。

最重要的是，她活出了我们灵魂中最渴望的那部分:无论是感情、事业抑或生活，她都能不畏惧任何挫败，不彷徨任何开始，不纠结世俗评价；可在人间穿行，可在云端漫步。于她而言，灵魂若不收放自如，到哪里都是作茧自缚。

梁朝伟曾这样评价她：“一个懂得控制自己命运的人，一个快乐的女人。”

▲ 《英雄》剧照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向来被视为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悲哀。所以中国女人穷其一生，最耿耿于怀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怕老。

她们凄惶于每一条新增的皱纹，惊恐于每一根骤现的白发。所以，“老女人”甚至比“丑女人”更能成为一句对女人最怨毒的咒语。

当她偶尔现身于长枪短炮之下时，镜头更多盯着的，是她形销骨立的身材及日益松弛的肌肤，于是，用不无叹息的口吻写道：美人老矣！

但这个“妖孽”似的张曼玉却从来不以岁月为仇雠：她从头角峥嵘的含苞待放，到人到中年的恣意怒放；从懵懂无知的傻白甜到洒脱独立的大女人；从一个空洞无物的花瓶活成了一块光芒四射的美玉，她被时光雕刻，亦成全了最美的时光。

她说过，“我觉得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费人生。美要加上滋味、加上开心、加上别的东西，才是人生的美满。”

英雄隐退刀锋锈，但美人呢？美人不负责永远如青春少艾一样靓丽如初，鲜衣怒马少年时，且歌且行且从容。如此，真正的美人，只负责活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