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香港音乐人刘卓辉来到北京,在西单华威大厦的高级公寓里,创办了大地音乐公司,黄小茂任总监。这是内地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唱片公司。
过了一年,黄小茂经同在大地任职的歌手沈庆介绍,认识了当时的广告片导演“款爷”高晓松,告诉他自己想做一张校园民谣专辑,高晓松要求“弄一个自己的歌手”,他哥们老狼。
又过了一年,老狼登上央视“1994年大学生毕业晚会”,弹着吉他唱《同桌的你》,随后《校园民谣Ⅰ》(1983-1993)发行,老狼爆红。
在狼哥为校园民谣扛旗的年代,叶蓓是他搭档的唯一女声,狼哥一直叫她“小叶”,宛如兄长。
01
前夜
1974年,叶蓓生于北京一个音乐家庭,爸爸拉小提琴,妈妈拉大提琴。
受父母影响,她六岁开始练习钢琴,听柴可夫斯基、肖邦和舒伯特,但是每次陪妈妈到新蕾百货商场买赏析课磁带,她都挑齐豫、齐秦、苏芮、王杰和潘越云。
叶蓓中学上的是国音附中,高中毕业参加艺考,在全国只招6人的严酷条件下,她考入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成了妈妈的校友。
幼年叶蓓、姐姐及父母
大概儿时学琴的生活过于刻板约束,叶蓓考上大学,爸妈决定不再管她。
放手就意味着自力更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叶蓓开始琢磨挣钱的事儿。
有一天她扒《北京晚报》中缝的小广告,发现长富宫饭店正招琴师,她赶紧拉着妈妈去应聘。
在长富宫大堂弹弦乐四重奏伴奏,成为叶蓓的第一份兼职。她每场弹1小时45分钟,休息15分钟,一小时赚12块钱,还能去员工食堂吃点心。
头一个月,叶蓓拿到400多块钱工资。
她兴奋地骑车在建外大街上逆行,生怕顺着道骑后面就会有人抢她钱。而此时,她大学还没开学。
断续当了一年琴师,在把国贸、中国大、建国等这些东边的高级饭店弹遍之后,叶蓓打算改行。
一个是老坐着弹琴颈椎受不了,另一个是觉得自己学声乐的,得干点和本专业相关的活儿。
她又开始扒《北京晚报》的中缝。
少女叶蓓
叶蓓的驻唱生涯开端并不顺利。
尽管妈妈帮她从东四隆福寺置办了一身黑色带红纱的演出裙服,她还是在一周后被开了,因为“太学生气”。
90年代初期,北京出现了新的夜场,莱特曼、JJ、东方壹号、Nasa是当年最时髦的消费场所,有巨幕、投影、洋DJ、大舞池和升降台。
周迅、黄渤、吴秀波、沙宝亮、杨坤等很多日后娱乐圈的嗨腕儿,都曾是那些夜晚的驻唱歌手。
叶蓓当时还不到20岁,晚上去酒吧唱歌,妈妈嘴上说着同意,其实不放心,就老跟着去。
有一回叶蓓在迪斯科里唱歌,妈妈就在下面有霓虹灯的地方扭腰。
15分钟四首歌唱完,叶蓓下来看见妈妈正转肚子,她说妈咱该走了,妈妈说这么快就走了,我这还没活动完一圈操呢。
后来,叶蓓找到一家不嫌弃她的俱乐部,叫“百灵”,这个有着好听名字的地方,不久便成为她的福地。
02
偶遇
“百灵”藏在朝阳区左家庄的一条小胡同里,地方不大,晚上也常没什么客人。但这反而让叶蓓感觉自在,因为她可以唱自己喜欢的歌。
某天晚上,店里照例冷清,但高晓松、郑钧和谢东来了,他们应老板邀约来玩。
叶蓓选唱了一首自己喜欢但基本没人听过的歌——凤飞飞的《老情人》。歌唱完,艺术总监叫她,说高晓松找你。
叶蓓说,高晓松谁啊,我不认识。
总监解释,他是写《同桌的你》的作者。1994年,这歌全国人民都会唱,包括叶蓓的妈妈。
叶蓓走过去一看,发现高晓松瘦、尖下巴,青春痘特别多,头发还乱哄哄的。高说这里你唱得最好,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帮我录小样。
叶蓓问什么是小样,高晓松说你就录吧,是给大明星学唱的。叶蓓追问,都谁是大明星?高说了一大串名字,其中有老狼。
多年后,高晓松回忆起这段,说:
“一个人在一没有人的酒吧里,唱歌唱得那么的好,让我觉得很感动,一般这种(酒吧)歌手有人就人来疯,没人就瞎混。”
当天晚上回宿舍,叶蓓把这事跟室友学了一遍,说写《同桌的你》的那个作者高晓松,让我帮他录小样。
过了一星期,室友问她,怎么着,有下文了没有?叶蓓说完全没有。室友说那你得给他打一电话去,叶蓓就被连鼓励带逼迫地给高晓松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高说,我把你联系方式丢了。
一个多月后,宿管大妈喊408室叶蓓接电话,说高晓松找她。高跟她约几天后在阜成门的中国银行门口见面,然后去小柯家里录小样。
去录歌那天是周二,下雪。叶蓓跟主课老师请假,说要去给流行音乐圈录小样。她公交转地铁来到银行大厅,发现老狼也在。
叶蓓、老狼与高晓松
那会儿老狼刚在春晚上唱了《同桌的你》,有银行排队的人认出他,挤过来要签名,还不时问“是郭峰吧”。老狼点点头,“是郭峰,是郭峰”,然后乐呵呵在纸上签郭峰的名字。
不久高晓松来了,几个人一起去了胡同里的小柯家。小柯那屋子只有12平米,除了一张睡觉的床,堆满各种录音设备。叶蓓心想,来对地方了。
当晚在小柯家,他们录了四首歌:《青春无悔》、《白衣飘飘的年代》、《回声》和《B小调雨后》。
《青无》是第一首,录完女声部分,高晓松跟老狼说:
“老狼,你得加油了,小叶唱得太好听了。”
录完小样,大家又失去了联系。
03
入行
1996年,大三暑假,叶蓓第一次出国,去泰国和香港玩。
到了香港的酒店,叶蓓给妈妈打电话,问有没人找她。妈妈说高晓松给你来电话了,他说那几首歌等你回北京之后正式进棚录音。
彼时,高晓松已经停止与大地音乐合作,跟自己清华的师兄宋柯一起,在北辰东路的汇园公寓,创建了麦田音乐。
“麦田”取自美国作家塞林格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寓意像书中主人公守护麦田里做游戏的孩子一样,守护不肯被现实改变的纯真。在2012年的散文集《如丧》中,高晓松念及老狼和叶蓓等旧友,仍以此自喻。
高晓松消失的那段时间,筹备的正是“麦田”的首张专辑——他的作品集《青春无悔》。
专辑男声人选早已确认,有刘欢、老狼、小柯和零点,但女声部分却迟迟未定。
叶蓓录的小样高晓松给当时一线的好多女歌手唱过,结果唱准节奏的都很少,更别说唱出那个意思了。后来老狼说了句:
“为什么我们不能启用新人呢?一定要用出了名儿的吗?”
就这样,叶蓓成了《青春无悔》高晓松作品集中的唯一女声。
<青春无悔>高晓松作品集
头回约进棚录音,高晓松打的叶蓓家里座机,说小叶,晚上八点钟录音,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3141棚。叶蓓问,那我怎么去。高说你自己来,给你报销出租车费。
爸爸在旁边屋里听完嘀咕,为什么这录音非约晚上,肯定不是好人。所以叶蓓吃完饭要去录音棚的时候,爸爸就安排妈妈跟着。
一个人去变俩,打出租也改41路倒108无轨了。
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进深黑黑的楼道里,俩男生穿着军绿外套铆钉鞋出来了,远远地就要拥抱叶蓓。抱完往后一看,人妈还跟着呢!
后来但凡约录棚,见面对话都这样:
——“阿姨您怎么又来了?”
——“没事,我晚上睡不着觉,过来看看我闺女唱歌。”
再后来套路熟了,俩人依次跟叶蓓妈妈说:
“阿姨,您以后就别跟着来了。这么晚,我们负责给她送回去,况且我们也不是坏人。”
1996年,麦田音乐发行《青春无悔》,热销将近100万盒。十首歌,叶蓓占其四。
那时叶蓓才大四,专辑发完,收了歌迷好几麻袋的信,每天都得去公司拆信。
后来一统计,江苏来信最多,于是高晓松决定年底去南京五台山体育馆办一场音乐会。
音乐会当天,万人体育场被坐满,外头还有众多买不到票的观众,天又特别冷,后来干脆打开门让大家都进来了。当晚那英去后台换衣服,换完都回不来,最后是从观众头顶爬上台的。
还有一回在复旦演出,礼堂被挤得水泄不通,叶蓓没有工作证,保安拦着不让进。同事急了,说她真是在台上唱歌的,你不让她进去今晚就没人唱歌了。保安不信,说她看起来太不像歌星了。
为演出挑衣服甚至成了叶蓓当时最大的烦恼。通常是头天晚上把一大堆衣服抱床上,一件一件试。试完都不高兴,就刨堆睡了。第二天演出,穿的还是白衬衫和牛仔裤。
同年,麦田音乐签下“太不像歌星”的叶蓓。
04
发片
回忆起第一次见麦田创始人宋柯的情景,叶蓓仍历历在目。
高晓松早先给她介绍过宋柯,说这是他一大学师兄,早年间去了美国,做珠宝生意,特有钱。叶蓓就一直觉得宋柯是个高帅富。
有天宋柯来录音棚,叶蓓一看,这人长得黑,走路内八字,牙歪七扭八的,有点发懵。
宋柯自我解嘲说:“我英文不好,是(山东)德州口音,我也不是做什么珠宝生意的,就是在那摆了一地摊儿卖点首饰。”
叶蓓看着他手里捏的合同,心说我这人生第一份合约就签给一练摊儿卖首饰的?
宋柯看她犹豫,继续说:“你看不签你吧,也不合适,为了这张唱片我们还特地成立了一家公司,叫麦田音乐。”
叶蓓说,那要签,我得知道咱俩合不合,您属什么啊。宋柯说我属蛇。叶蓓说,跟我完全不合。
宋柯乐了,说我又不跟你搞对象。然后,叶蓓就成了麦田签下的第一位歌手。
签约之后,叶蓓首张个人专辑开始筹备。当时高晓松特别迷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所以策划了“蓝白红”系列,号称“麦田三原色”。1999年,唱片上市。
“蓝”是叶蓓的《纯真年代》,“白”是朴树的《我去2000年》,“红”给了广西中医学院毕业的“药代”尹吾, 但到“红”这儿钱烧完了,“红”没出成。后来尹吾筹钱自费出了这张专辑,名叫《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纯真年代》、《我去2000年》和《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新蜂音乐)
叶蓓这张“蓝”里面,有好几首歌鼎鼎大名。
同名主打《纯真年代》来自郁冬散溢才情的词曲,常年霸榜,《沉思》是被迪斯尼指名的《花木兰》中文主题曲,《我是谁》是沙宝(亮)写的,荣获北京音乐台“中国歌曲排行榜”99年度第四季度十大金曲,《蒲公英》是98年高晓松用《青无》挣的钱出的,帮叶蓓拿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颁的“全国听众最喜爱的歌手”,《白桦林》和《B小调雨后》也收录其中。
但“白”抢了“蓝”风头,朴树一下子火了。
朴树认为自己为唱片付出全部,而叶蓓不过碰巧拥有一副好嗓子,说她“承受和付出的没有我多”,“她并不太了解音乐”。
的确,那个时候,叶蓓是被众人推着向前走的。
朴树第一次见到叶蓓,觉得很奇怪。他以为歌手要么世故得一塌糊涂,要么像他一样整天哭丧个脸,但这个人“乐呵呵的”。
他俩当时在麦田,性格迥异,小朴沉默安静,小叶咋咋呼呼。但他们曾在一列从南京回北京的午夜火车上深聊,给小叶推荐CD最多的人,是小朴,给小朴《白桦林》前奏伴唱漂亮女声的,是小叶。
朴树与叶蓓
2017年,叶蓓新专辑分享会上,朴树一上台就拥抱了她,这回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05
双鱼
2000年,麦田与华纳唱片合作,合并成立“华纳麦田”,叶蓓和老狼、朴树等人签约华纳,高晓松出走。
同年,宋柯把心灰意冷的许巍从西安请回来,让他给叶蓓制作新专辑《双鱼》。这是许巍唯一一次担任他人整张专辑的制作人。
《双鱼》的制作阵容吓人,除了许巍,鼓手是窦唯和“崔健”的刘效松,键盘是“张楚”的张荐,贝斯手是“指南针”的岳浩昆,吉他是“面孔”的讴歌和“鲍家街”的龙隆,还有首次给别人写歌的火星电台,俩月弄一黏土动画MV的“新裤子”彭磊。
开录之前半个月,许巍的抑郁症还没完全好,叶蓓就带他爬香山,或者去北海划船,喝茶聊天多是瞎侃,很少提专辑的事儿。
许巍后来说:
“那段时间我还不太会生活,也不爱跟外界接触,更内向一些。她(叶蓓)带我去的那些地方我几乎都没去过,我很少像她那样放松,到处旅行什么的,(朋友)都知道我整个人是紧的,属于独处惯了的人。”
专辑里有一首《彩虹》——就彭磊弄黏土动画MV那歌,是许巍写给叶蓓的。
2006年,许巍发行他的翻唱专辑《在路上》,重新编曲并收录了这首歌。
对于《彩虹》,网友给过一个评价,叫“仿佛人生没有永恒的困难,有的只是触手可及的爱”。
在我珍爱的每一天
爱你是不变的信念
任时光飞逝如闪电
这彩虹永远开在我心间
06
较劲
07
欢喜
08
归来
09
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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