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天的美貌 ,没有过人的天赋 ,性格并非八面玲珑。光线传媒当家女主播柳岩的星路,像千万个在娱乐圈挣扎的女孩。「我要红」,她也曾这么想。真的「搏杀」出来,她又想摆脱所有被强加的标签性感?可爱,她觉得,那不是她。
乳房
这对傲人的乳房,其实并不健康。从一个不懂「性」的女孩变身为性感女主播,她越发相信「挺起胸膛」的力量。咒骂打不倒她,但,那几颗纤维瘤会。
胸部一侧几条细细的3毫米伤疤不断提醒柳岩:她随时会失去它们。躺在明晃晃的手术台上,她曾听到电刀切片刺啦啦在耳边作响:一颗,两颗⋯⋯四颗。她数着,医生把它们装在玻璃瓶中,举给她看。她看见「一些暗灰色玩意,有着大理石般的质感」。
这些玩意至今还长在她的胸部,在经历了2007年的纤维瘤手术后,它们并没有完全被消除:又是一颗、两颗⋯⋯像杂草一样。她不想再上手术台,即使是微创切口,也会在雪白的乳房两侧留下细小纹路。她决定吃药打针,定期检查——只要它们不进一步发展。
小时候,柳岩厌恶自己的胸部。16岁前,只穿一件白背心,之后开始穿BRA。那时觉得成为女人很羞耻。18岁,一个女孩在内衣店告诉她:「你的胸很漂亮,可你一点也不会照顾它们,甚至不知道穿什么罩杯。」手术后三天她的胸部被勒得紧紧的。这反而让她想得开。「做了三天的太平公主,很痛苦,很后悔自己以前想说出讨厌自己胸部的话,做女人真的挺好。」
2008年,27岁的她登上《男人装》封面:脖子以下,被黑色紧身衣绷住的胸部露出浅浅一半:白皙透明的,令人浮想联翩;脖子以上是女孩的甜美笑脸,天真懵懂的眼睛,欲说还休的嘴唇,戴一顶可爱的魔术帽——这是中国女主播最大胆的一组照片。
过去,这本杂志的封面女郎是冷酷的诱惑的或张扬的性感,柳岩糖果般的气息是夹杂在萝莉与御姐间的半熟姿态。封面照片最后是二选一:另一张空洞迷茫,坐在浴室的窗台上,望着前方,柳岩觉得这张更真实,她并不喜欢最终的封面照,觉得笑得傻,摄影师说服了她:你并不知道男人喜欢什么。
在重新被《男人装》定义后,柳岩一下找到了自己的标签:性感女主播。之前她面目模糊,人们常常将她与别人搞混。照片拍摄不久,柳岩录制一档节目,魔术师刘谦特意买了一本《男人装》跑到后台要签名。「我第一次意识到,哦,我也很性感。性感有善意的部分。原来我要变得女人一点。」
拍完《男人装》,主编告诉柳岩:「从此以后,你需要准备两件事情。以前是少女,喜欢你的是少男,以后会有中年男子打量你,要习惯;第二件事,你可以涨价了。」
2008年前,柳岩的工作是主持唱片发布会和娱乐节目;之后,陆续有手表、汽车的活动找上她。与刚出道时相比,她的身价涨了10倍。
在镜头前,她变得越发自信,走红地毯,镜头喜欢她的胸部,她轻轻摇晃左手的无名指,用可爱传达「不满」。她与诋毁和不怀好意相处,在被骂是鸡的时候泰然回应:「为什么骂我却要侮辱鸡?」她需要提防女人的嫉妒心,所以在同性面前尽量穿着保守。她警惕自己的说话方式,「一个性感的花瓶如果说话太直接,这样的性感就太张扬,会让男人不舒服」。对网络的攻击她不会放在心上:「我的胸100%货真价实,请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不要攻击我的人格,我的性感没有问题,因为广电总局的尺度就是我的尺度。」
私下照镜子,她不觉得自己拥有一尊美丽的胴体——她不喜欢漂亮衣服,也不爱打扮自己,「那么多钱买衣服干吗,浪费钱」。对合体的装扮,最高的自我赞美:「穿着还行。」她不自恋,不会在家中摆放自己的写真照片。她分得很清楚,身体只是与走红相连:「我腿短,必须穿高跟鞋。我有锁骨,肩宽,最好露肩。我有胸部,上身要包裹住,要显得瘦。」她语气冷静,像在分析一件商品的优劣。
她的性感开放给大众,而不是某个特定的男人。「我非常明白,我就是用来被消费的。」她说,「就算如此,他们在我的胸前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一粒粒纤维瘤仍在乳房内缓慢生长——每次听人谈及乳腺癌,她都会格外恐惧。但事到如今,也已经做好随时失去它们的准备:「反正拍了那么多美图了,至少那些照片留住了它们,现在想起,真美好。」她的口气故作轻松,仿佛那些旧日的好时光已经和她美丽的胸部一起一去不复返了。
刘海
性感妩媚写在胸脯上,乖巧可爱写在齐刘海上。每次出镜前,化妆师都要往柳岩的刘海涂抹发蜡,让前额的头发服帖整齐,以便挡住额头和眉毛,只留下一对忽闪的大眼睛。
柳岩31岁了,还保持着标志性的少女齐刘海。近两年拍照,她尝试把刘海梳上去,或者变成斜刘海。年过30岁的女人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再做一枚洋娃娃。
2005年,柳岩签约光线传媒,在出名要趁早的娱乐圈,24岁算得上高龄。通过一次选秀比赛,这家刚刚起步的民营娱乐公司给了她一纸长达6年的主持合约。那时,她直长发,前额敞亮,淡妆,端庄恬静。
第一个任务,是在台下和记者争抢某女明星的群访时间,第二次采访与陈凯歌面对面聊《无极》。镜头前,她问:「如果电影失败,会不会有失尊严?」陈凯歌当场暴怒拂袖而去。她呆住,傻笑,想,也许该收拾包袱走人了。但等待她的却是夸赞。
她获得了高层的注意,造型也显著变化:烫染头发,齐刘海,眼睛贴上假睫毛,妆容夸张。公司给她的定位是「谐」,小S那种。她曾主持过一档名为《美人夜来香》的网络节目,这是中国大陆第一档涉及性话题的网络直播节目。她被要求穿上护士装,跟嘉宾谈论初夜、一夜情、浪女,除此之外,她还要跳舞,每当在线人数下降时,制片人就大喊:「快跳舞,快跳舞。」她很不自在:「我又不是舞娘。」
在娱乐圈,有两种人会被大众看到:一种是被幸运女神吻了额头,一种是经历了苦苦攀爬才获得旁人的认可。柳岩显然属于后者,她没有经历一夜成名,也曾一路打着吊针全国跑。在漫长的打拼中,她学会最最重要的事:「我就像一个品牌,最初只能先把量做到,被市场认可,如果一开始就高谈企业理想,那太可笑了。」
柳岩曾在博客上写:我要红,要红,要红⋯⋯「红」的定义是街上有她的广告,杂志里插着她的照片,打开电视有她的节目。那时,她上街时最喜欢留意灯箱,看谁又代言了什么?她记得一个主持前辈的教导:有字的东西一定要看,不管是指南还是广告,一定对你有用。
柳岩的经纪人张剑斌追随了她7年——在娱乐圈,艺人的人品往往和经纪人追随的时间成正比。4月23日,站在嘈杂的街头,张剑斌的手机不断响起。「有一档网络健康类节目找你,它们点击率不高,要你去救场。」「不去,我没那么多时间。」「也许能证明自己?」「不去。」柳岩大声重复着,嗓音嘶哑,「我知道那档节目很烂的。」
用了6年时间,柳岩成为光线一姐,也赢得了说「不」的权力。第一份6年合约结束后,公司在上市时又以股权换取了她3年的时光。他们选中了这个女孩,给她提供舞台,使其成名,同时也在榨取一切利润。参加一个活动,如果她拿1000的车马费,按照规定和公司三七开,再扣去化妆费用和各类杂费,剩不下多少——前不久,她刚在东三环内买了一个小户型,两年前才买车。
曾经,在公司高层的办公室,她哭诉:「我以前在深圳,有男朋友,不愁吃喝,到北京找到了工作,反而没了爱情,连房子也买不起了。」
但收起眼泪,她明白这是游戏规则,即使残酷不公:「其实谁不想赚更多?但一旦毁约,艺人要赔钱赔名誉,甚至被封杀,陷入合约纠纷几年接不了活。其实,哪里都一样。在大公司前,艺人是弱势的。」
前不久,在公司的一档大型晚会上,柳岩提前退场。她发了高烧,请假去打针。她真的走了。高层发飙了。「我打电话他不接,我发短信:请你原谅一个30岁的女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嘴
这张粉嘟嘟的小嘴着实给人一种错觉,以为在生活中,这也是一个爱撒娇发嗲说漂亮话的姑娘,但一开口偏又不是。
2012年1月柳岩主持一个新书发布会,男作者笑称,「不要只是注意她的上围,她真的很聪明」。台下哄笑一片,柳岩娇嗔:「男生笑太大声啦」。——把这看做表演性的撒娇吧,这种表演在江苏卫视《非常了得》的台上也不时出现。
2011年6月。经历了3次试录,柳岩PK掉了一干男性知识分子,坐上了江苏卫视《非常了得》的嘉宾席。在这档测谎益智类节目中,柳岩的责任是配合主持人孟非、郭德纲。「扮可爱,用女性的直觉调节紧张的气氛。」柳岩说,「我的作用是被郭德纲挤对。」真正录过几期节目后,制片人找她谈:「你说话不要太冷静,太像男人,要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女人。」
但她还是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名号「百搭岩」。她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点。很多观众发现她其实不那么简单。「我靠的是逻辑和经验——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总要有一定阅历。」
她圈内朋友很少,对人始终有距离感,当听到一些让她不愉快的话,会牢牢记在心里,下次见面写在脸上。
问柳岩,喜欢访谈明星吗?
「不喜欢,我一点不好奇,我干吗要切入你的生活你的思想,不礼貌啊,我干吗要问你啊。」
问柳岩:是不是跟xx关系不好?
「不好。她骂我⋯⋯我当时要崩溃了,我快被逼疯了。我不会和她吃饭,也不会再和她做好朋友了,她讲过伤害我的话。」
经纪人连连使眼色她装作没看到。
「为什么人们就不相信,在娱乐圈,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就靠着苦干获得成功呢?」一位光线的编导问《人物》记者。
相信这点的至少有个台湾主持人吴宗宪。刚进光线时,柳岩曾作为吴宗宪的搭档参与一档节目,她想开口说话,却被制作人骂了脏话。几年后,吴宗宪对媒体说柳岩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毅,是他见识过的最为刻苦努力的女主播代表。
男人
「现在,我妈还总提醒我,你就不是嫁入豪门的命,最好找一个有志青年。」
柳岩在湖南出生,家庭条件「吃得饱饭」。有一个哥哥。因为超生罚款,父亲不得不南下打工开车赚钱。母亲是语文老师,文艺骨干,清高傲骨,对兄妹管教极严,生活中不许讲方言,不能讲脏话,不能贪图富贵。
为了早点赚钱,她中学毕业就去广州学护理,在第一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当过一年多的护士。后来,母亲得了癌症,需要钱,她通过一档主持人选拔赛回到湖南。在湖南一年多的主持经历并不美好,总受排挤。2003年,母亲身体好转,她辞职,回到广州打算嫁给上学时交往的男友,没嫁成,「男人没准备好,又让我去等,去牺牲。很倒霉。」她一生气,分手,跑到深圳当了外景主持人,又恋爱,这个男人温柔体贴,家境殷实。现在她说,我深圳的男人像我生命中的救星⋯⋯但她还是和人分手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他,那样的我是配不上他的。」
2005年,在工作和爱情间,柳岩选择签约光线,她一直在不断证明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小女人。
「第一次来北京下着大雪,很喜欢。」她将北京视为人生的起步——努力工作,24小时待命,工作排得越满就越有安全感。在一次评片会上,一位光线高层说:「柳岩绝对不是胸大无脑的。」这句话她记忆至今。
她不爱谈论过往,觉得苦难一旦被当作谈资就显得格外矫情。她也不是文艺女青年,爱感春伤秋。成名后,她为父母哥哥买了房子,告诉母亲:「我赚钱是为了给你看病。你要舍得去照CT,去做化验。」
近几年,不乏高富帅追求柳岩,她也相亲约会过,大多不了了之。她纳闷为什么介绍人都以为她一定会喜欢有钱人:两口子过日子要有话说,没有灵魂的交流怎么相处?经纪人张剑斌陪她参加一些相亲局,她一看不喜欢,立刻不说话,满脸写着三个字:不高兴。据说,柳岩的择偶标准是幽默聪明的才子型胖子。
她的父母中意《非常了得》的微表情专家姜振宇,试探问:跟姜老师有没有可能?「人家结婚了。」柳岩语气惋惜。
媒体采访,问:你觉得对男人来说,最受用的一个性感诱惑动作是?柳岩: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杀!
这是我最好的时光
柳岩渴望成为演员。光线的主业逐渐转移到电影市场,这是一个机会,她觉得自己演戏有天赋。「我目前演出的角色,经历情绪都比我本人简单。我没有很坎坷,但亲情爱情友情和生离死别都曾体会到。」
2012年,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在等待着柳岩。2011年,她以女配角的身份出演《画壁》。更早,2008年,在电影《画皮》中,她第一次收起齐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摘下假睫毛,眉目清淡——那简直是另外一个人,跟在赵薇身后,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台词,在镜头前一闪而过。
最近,光线要和柳岩再续约3年。她问:
「再签3年,我都快40了,整整12年都在光线度过。我哪还能嫁得出去?」
「你要学习李冰冰,坚持不懈终成巨星。」
「我又不要成为巨星。如果我能撑够10年,必会红,但这要付出多少代价?觉睡不够,爱人找不到,儿子不知道在哪,再过几年,就成了过气老艺人,唉,这听起来多伤人。」
柳岩深深叹了口气,也许这是她的脆弱一刻。前一天她感冒失声,前一小时她在打吊瓶。这是北京4月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坐在哈根达斯店里,她在享受难得的闲暇。
「过几年,我妈的身体可能会不好。我侄子要上学。我要找到人结婚。现在⋯⋯这是我最好的时光。」她没有再提及自己的纤维瘤。此时此刻,她的胸部依然美丽。她提醒《人物》记者,「你多放点图片,要不别人不会看。」
从狗的品种聊到5月的度假计划,很快,她和经纪人的话题又扯回到工作。因为一件小事,他们争吵起来,当着记者的面,针锋相对吵了20分钟。
「我哪里还是我?你总是希望我能成为你,你喜欢我更像你的样子。」柳岩的语气冰冷。
也许,她要努力摆脱自己的「乳房、齐刘海」和一切外界强加的东西。她期望那些投向她的目光能够再往上瞅一瞅。在「性感可爱」外,她也想为自己添加点别的,比如「聪明成熟」。
她的嘴唇微微上翘,坚定中却有奇妙的脆弱感,似乎在传递某种信息——这位姑娘主宰了生活,也经历了一些故事,总有一些人围绕着她,同时,她也在伤着神,操着心。让她再摆出小女孩的天真,抱歉,这几乎不可能了。
本文首发于《人物》杂志2012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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