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有个很流行的词“万元户”。
改革开放初期,如果一个人的身家能达到1万元人民币,那就是那个时代富豪的标志,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千万元户!
当时普通大学毕业后,月工资也就是56元,一个普通工人36元,但一个高级工人的工资也可以超过100元,而当时的高干也就是150多元(13级,大概就是正局级)。1万元等于一个13级高干66月的工资,相当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178个月的工资。
所以“万元户”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象征,但跟学历没有关系,多数都是指农村发财了的人。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参加工作两年后,也成了万元户。跟倒卖农村的商品没有关系,而是出国留学,靠留学我成了“万元户”!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后,西方世界一看老大点头了,大家马上动身,纷纷前往中国来建交。
日本跑得最快,在1972年当年4月份就跟中国抢先建交,于是成为西方国家最先得到中国认可的友好国家,而且开始了中日长达十多年的蜜月期。
西德也不慢,不仅建交,而且主动开展与中国的友好交往。当时东西德没有合并,这里说的德国是指西德,正式称号“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上图:1982年,西德总统卡斯滕斯访华。)
当时有个西德有个总统叫“卡斯滕斯”,1980年前后,他要到中国来访问,他想给中国政府和人民带个礼物,带什么好呢?他申请了1200万马克,按照当时的汇率等于840万人民币。这个数字在当时可不小,一笔大钱。这笔钱并不是交给中国财政部,而是留在德国财政部。这笔钱专款专用,专门为中国培养“市场经济专用人才”。因为西德人知道,当时中国要搞市场经济,但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也没有这方面的教材和老师。要搞系统培养周期太长,德国方面希望能从中国企业里抽调出一批有文化的人,让他们学习德语,然后去德国学院理论培训,并且到德国企业现场实习,尽量快速培训一批可以马上上岗的现代管理人才。短期可以让这些人熟悉西德市场运作,长期这些人就会成为中德合作的重要桥梁,甚至成为“德国问题专家”。
我非常有幸被单位推荐成为了一名候选人!
(上图:本文作者李炜年轻时的照片。)
80年代初,社会风气很正,腐败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绝大多数人都刚刚从紧张的“阶级斗争”社会走出来,大家还不认识腐败。所以,我被单位推荐完全是公事公办,不需要走一点点儿后门。
我当时所在的单位叫“中国第五机械工业部外事局”,我所在的处室叫办公室,虽然叫办公室,其实所有秘书,人力资源,科技交流,后勤,海内外分支机构等工作全部在这里,一个人要管很多完全不同的事情。
当时,国家得到德国政府提供的这个培训计划后,委托国家经委来组织,经委组织从全国各地工厂企业招收了17个工程师,集中给他们办了个学习班,学习德语,大约培训了1年。我没有参加这些国内的培训,因为我懂德文,我上大学学的就是德文。
我所在的部门也得到了1个指标,而我刚刚分配到这里上班仅仅两周。那年头在机关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墩布墩地,然后用暖壶打水,我也不例外,上班头几天都是熟悉这些清洁工作,只想老老实实做一颗闪闪发亮的“螺丝钉”,没有任何奢望,因为北京这个城市我不熟悉,在“五机部”我也不认识任何人。
我一个新人为什么会被选上去德国留学呢?
我估计,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分管科技交流的张荣轩女士,她得到了国家经委分配给我们部的一个去德国学习企业管理的指标,然后,她请示了卢君强处长,处长又请示了局长,大家商量后决定把这个指标留在局里自己消化。而局里学习过德语的人就有四个,我在这四个人中年纪最小,20多岁,而且懂些经济,因为我上学的学校叫“北京外贸学院”,外贸也算是经济这一家族的吧?因为机械部的人多数是学习机械的,就是外语也多是围绕工业资料和情报内容,没有多少跟经济有关。
在没有腐败的年代里,决定事情就这么简单:选个年轻的,懂德文,懂经济的人,就可以了。
我大概就这样选中了,这是在我上班后第二个星期发生的事情。
这天,卢处长叫我到他办公室去,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说:“组织上决定,派你去西德学习,你有没有困难?”
我一愣,“困难?”我大喘一口气,马上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困难。”
卢处长说:“好吧,你去找张荣轩谈谈具体的准备内容,以及准备一下服装。”
“准备服装?”一开始,我没有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国家比较困难,普通人只买得起布衣,买不起毛料衣服。但是出国人员可以领置装费,短期和长期出国人的置装费用标准不一样。临时出国的人,可以到外事局去借衣服穿,比如西装,或者中山装,主要材料好,基本上都是华达呢的毛料,也有夏装的凡尔丁毛料。这些都是原来出国人员回来交上来的衣服。所以,毛料衣服基本上是道具服装,用完要还,用的时候要借。但是,长期出国超过一年的就可以领非常可观的置装费,去热带和去寒带费用不一样,德国在北半球,属于寒带,所以费用是最多的!
当年我一个月的工资是40多元人民币,而我可以领到800元的置装费!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最大的一笔钱。要知道,我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我所在的农村是个富裕的农村,一年分红不过也就是70元人民币,分摊到每个月不过6元人民币,现在我居然一次就可以领到800元,发达了!
当然,这只是万元户路上的第一步,而且,我领到的是一张支票,不是现金,并且只能在指定的商店去做衣服,这个商店就是赫赫有名的“红都”服装店!在北京东四十字路口的东南角附近,这个店今天还在那里。
(上图:北京红都服装公司。)
“红都”之所以有名,因为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等国家领导人都在这里做衣服,当时我去的时候就看到里面陈列着国家领导人戴过的同款帽子。
当我把外事局的介绍信和支票拿出来后,“红都”的师傅说:“这么多钱啊,你能做很多很多的衣服。”
我说:“师傅,我没有出过国,不知道都需要什么衣服,你能不能给个建议,按照这个银子的数量给个规划?”
师傅问我要去哪个国家,我说“西德。”
师傅就开始考虑,来个这个,再来个那个,这个用这种材料,那个用那种材料。
你都想不到,最后这800元人民币买了多少东西:一个雪花呢大衣,一套蓝色华达呢西装(马甲,两条裤子),一套浅灰色华达呢西装(马甲,两条裤子),一套铁灰色毛的确良中山装,两件白色衬衣。
(上图左一为本文作者李炜,下文所指的“浅灰色西服”就是他身上这一套。)
这些衣服现在都找不到了,但是其中那套浅灰色的西服却创造了一段传奇故事。
世界最大的公路建设工程机械公司的创始人叫维特根(Wirtgen),他是个德国人,80年代初他陪同德国议员施瓦茨先生来中国访问,我是他们的翻译。当时他才30多岁,他看到我穿的浅灰色西服样式比较老土,他非要把他身上的西服给我。他那西服的款比较现代化,袖子比较紧凑,不像我的西服比较宽松。
(上图:1980年代,李炜与德国议员施瓦茨。)
我害怕违反外事纪律,私自收受外国人给的礼物,推让半天,但他执意要送我。
最后,我的小脑灯泡一亮“!”想出一个办法,要求跟他交换西服,维特根先生非常不愿意。我说:“你不收我的,我就无法收你的,否则我将违反纪律!”
(上图李炜左手边即为维特根,Wirtgen。)
他最后无可奈何的收下了我的浅灰色西服,我也收下了他给我的西服。
我现在想,估计他把我的西服最后不知道捐给哪个非洲国家了。
我后来到德国学习还专门去看他,可惜他英年早逝,他创立的企业现在由他儿子继承,据说是全世界这个行业的老大,市场份额有8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