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新片中,有两部都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耿乐。
《妈阁是座城》里,他是女主梅晓鸥的落魄前夫卢晋桐。
《秦明:生死语者》里,他是男主秦明的警察好基友林涛。
总之,跟他近十余年的事业状况差不多:
在小打小闹的电影里也许能拿个男二号,在那些大有来头的制作里就只能打个酱油。
有趣的是,《妈阁是座城》的男主是黄觉,《秦明:生死语者》的主角是严屹宽。
三人可以说同样都是被时代淘汰的前偶像小生。
可为什么耿乐就只能当配角?
而且论演技,耿乐可能是当中最好的一位;论长相,他那轮廓硬朗的老牌帅哥形象也不差。
▲古早剧《奇人奇案》里,耿乐被斯琴高娃吐槽没有严宽好看
根本原因还在于,耿乐缺乏标签。
尽管当红明星都想着撕掉标签,然而现实是,没有标签他们可能根本没有今日的商业价值。
即使是跟并不算红的黄觉和严屹宽比,耿乐的大众印象都更加模糊。
黄觉身上有着鲜明的文艺气息,严屹宽也有着“天涯四美”的大众记忆。
耿乐呢,你搜索半天可能都想不起来跟他匹配的关键词。
也许会有几个人称他为“当年很喜欢却怎么都红不起来”的那个演员。
论气质,已不符合当下叔圈的审美;论实力,尚没有演技奖项予以肯定;
论知名度,仍缺一个具备国民度的角色;论表演风格,似乎不温不火难以定义。
于是在众声喧哗的演艺圈,这个名字,愈发边缘化。
今日的边缘化,导致了很多人错过了他昔日的文艺小生岁月。
但也正因为边缘化,耿乐免于被市场定型。
于是在年近五十、从影二十多年后,他仍有能力和自由,追寻自己的初心。
01
摇滚青春
土帅土帅的耿乐,乍一看像是那类苦出身的励志男演员。
实际上,他出身于艺术世家,人送外号“耿六亿”。
苦,没受过,穷,更是不存在的。
他的祖父张仃是我国著名画家,开国大典的美术设计负责人,国徽设计者。
外祖父是著名指挥家邬析零,担任过1939年《黄河大合唱》的延安首演指挥。
在家庭艺术氛围的熏陶下,耿乐顺其自然地踏上了美术之路。
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到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耿乐接受了8年正规的美术教育。
他创作的油画《蓝影子》是当年央美的优秀毕业作品。
2014年美院附中60周年,这幅画还在中国美术馆展出。
后来成为演员,耿乐有时候还会替合作女演员画一副肖像。
▲猜猜这是谁?
当年的美院学生见多识广,走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作为其中的一员,耿乐听外国摇滚,看外国杂志,迷恋梵高和达·芬奇,穿萝卜裤,跳霹雳舞。
一张俊脸,辅以艺术气息,耿乐很快就被演艺圈挖了墙角。
80年代末,摇滚教父崔健从地下走到了地上;90年代初,魔岩三杰在香港红磡世纪开唱。
滚烫岁月里,北京摇滚像一束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一代人的精神一隅。
那段日子,崔健常去美院食堂开演唱会,耿乐站在离老崔不远的地方,觉得自己离生活很远,离梦想很近。
后来,崔健找了美院的一个混血留学生做女朋友,耿乐和朋友们借着这层关系,开始和崔健熟络起来。
喜欢摇滚的人都愤怒,耿乐却说,自己一点也不愤怒。“崔健他们都替大伙儿愤怒完了,我还愤怒什么?”
相较于愤怒,他更迷恋的是摇滚和艺术的那份自由。
身处摇滚热的耿乐,尽管算不得叛逆,还是酷爱以机车皮衣大长发的摇滚青年形象示人。
“唱得可能不行,吉他弹得也不怎么样。但范儿必须正。”
1993年,正因为这头飘逸长发,耿乐被选角导演看中。
参与了管虎的导演处女作《头发乱了》,在片中饰演一位bad boy,摇滚乐队主唱彭威。
鼓风机吹啊吹啊吹着他的骄傲放纵,多机位特写镜头步步逼近他的硬朗轮廓。
青年管虎用毫不克制的音乐MV手法,极力渲染这位摇滚青年的酷帅、躁动和自由。
在女主心里,这样的彭威便是理想和自由的化身。
是迷惘青春里的一次短暂寄托与停留。
▲戏外,耿乐也与女主的扮演者孔琳有过一段八年的爱情长跑
影片用近三分钟的时间,让耿乐完整演绎了超载乐队的那首《重访陈胜吴广》。
人群聚散
只有我一人还在喊
泪水流干
天空从此不再湛蓝
跟我来
让我的旗帜飞起来
把天空遮盖
眼泪再次流下来
无数的灵魂在期待
谁能再忍耐
快把我胸膛剖开
热血歌词、暴躁嘶吼,耿乐演绎、高旗(超载乐队主唱)献声。
让人魂穿90年代北京摇滚的狂热岁月,以及感受青春的身体里那股窜动不安的气流。
而MV一般的表演场外,导演插入了无数来自胡同里围观的异样目光。
他们的吵闹叛逆、过度热情,在寻常生活中是异端,是不安分因素。
彭威这群跻身仓库的摇滚青年,揭示了彼时国内摇滚乐的尴尬和孤独处境。
随着仓库失火,地下乐队消失于北京,理想最终回归现实。
这群年轻人经历过的狂热夏天,最后像女主说的那样:
“过后一想,也就那么回事。”
同样是导演处女作,与管虎的灰色调青春相比,姜文的青春则充盈着过量的荷尔蒙和阳光照射。
当时姜文正发愁找不到演员,《头发乱了》剧组将耿乐举荐给姜文。
姜文看了,“嗯,合适,挺好,把头发剪了就行。”
于是摇滚青年变成了阳光男孩刘忆苦。
造型清爽了,男孩依然是那个坏男孩。
刘忆苦是70年代大院子弟的头儿,以打架手黑,获得了马小军一众小弟的拥护。
更让这群小弟团结在他周围的是,刘忆苦总能邀请到漂亮的外院妹子一起玩耍。
没有他撩不到的妹,但是又撩妹有道。
大胆开放的余北蓓闯入男生浴室,被马小军浇得一身湿。
其中一猥琐小弟随即起了反应,大哥刘忆苦发现了,便对其进行了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拷打。
在一个男生的青春回忆中,刘忆苦这样的男孩注定是团体中的焦点。
他高大帅气,爱打架,讲义气。
会抽烟,装出一副超越年龄的成熟样子来。
当你每天揣摩梦中女孩为何对你忽冷忽热。
最后才发现,她们瞧上的永远是刘忆苦这样的男孩。
耿乐长了一张符合90年代审美的脸,足以说服文文将其当做年少时的假想情敌。
在最青春无敌的年纪,耿乐总是扮演着文艺片里的这类少女杀手。
2001年,香港名导张婉婷为北京摇滚唱赞歌的《北京乐与路》中,他再次蓄起标志性的长发,化身摇滚青年平路。
路の经典名言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挣窝囊钱、不喝跌份酒、不抱小骚货。
谜之魅力,甚至让舒淇拒绝了吴彦祖,只为他钟情。
平路就像是彭威的下一个阶段,嘶吼更加狂野、信念更加坚定、境遇也更加困窘。
片中插曲绝大部分来自子曰乐队。
深刻向心的歌词,震耳欲聋的乐器声,去旋律化的尖锐念白,让片中平路的摇滚之路变得更加曲高和寡。
意外在北京逗留的香港富二代彦祖,也是一个摇滚爱好者。
他被平路这群年轻人的纯粹与热情吸引,加入他们走穴演出。
通过阿祖的香港视角,北京摇滚呈现出了本土味道与外来猎奇的杂糅感。
他们在乡郊大棚里激情唱跳,台下的大爷大妈一脸嫌弃。
▲偶像派和野兽派的区别
周边农民甚至会抱着小猪仔跑来跟老板理论:你们整天又是摇又是滚的,吓得我家猪都不吃食了。
处处透着冷厉的黑色幽默。
巡演大巴上,阿祖与平路进行了一场触及本质、深入灵魂的音乐学术探讨。
迷弟阿祖说:你吃饭跟你唱歌的样子很像,都是特别......狠。
于是他问平路,这是不是你们北京摇滚的特色?
平路答道:不,北京摇滚的特色才不是狠。
阿祖不解:那是什么?
平路答:穷。
时至今日,这段台词还是被很多人奉为圭臬。
这段对话后面,平路反问阿祖:那么香港摇滚的特色是什么?
彦祖则回答:香港根本没有摇滚。
言下之意,香港的摇滚歌手不够穷,音乐过于商业化。
摇滚事业存在一种悖论,干独立摇滚总处于饿死的边缘,但若接受商业包装,又会失去自己的个性。
▲很帅,但不够rock
这个问题,直到摇滚音乐逐渐大众化的今天,也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
当大棚巡演没有出路后,平路终于妥协,去找唱片公司签约。
结果可以预料,唱片公司老板压根看不上他的独立摇滚。
面对平路的质疑:“你们不是一直在宣传反叛的摇滚精神吗?”
老板告诫他:那都是包装。
“年轻人,今天我心情好,就免费教教你。能红起来的乐队,都是在外面反叛里面听话的。”
▲一针见血的台词,挺不怕得罪人
面对生活的压力、事业的重摧,有志青年被逼入了绝境。
在一路狂飙中,平路着魔似的大喊“没有人比我快”,旋即撞上了一辆大货车。
临死之前,他竟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着口袋里的磁带递给司机:
“下......下一首最精彩了,你听听。”
这种超现实的死亡,是理想主义者平路最好的归宿。
▲一种说法是,平路的结局对应的是张炬之死
正如梁欢在《恶毒梁欢秀》里对耿乐说的那样:你真是把一个摇滚青年的二逼劲儿演绝了。
他自我、执拗甚至带点蠢气,但是一点不让人生厌,反而让人看到热爱的纯真。
耿乐的表演让人相信,他本人就是一个会为摇滚而死的人。(虽然并没有)
02
中年衰男
做演员的前10年,耿乐演了10部电影,其中6部都是导演处女作。
除了管虎和姜文,还有霍建起的《赢家》、张一白的《开往春天的地铁》、杨超的《旅程》。另有一部不知名的中美合拍片。
▲《开往春天的地铁》
10部作品,多是第六代导演的小众文艺片。
所以,耿乐当初绝对算得上第六代导演御用男演员。
有个小插曲是,娄烨曾经力邀耿乐出演《颐和园》中的男一号周伟。
耿乐看过剧本,也试过妆,但最后却被经纪人以“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给拒绝了(......)
高起点的耿乐,心气也很高,对剧本极其挑剔。
▲出自陈凯歌为陈红拍的电视剧《蝶舞天涯》
04年拍完《旅程》后,耿乐将一头长发剃成了圆寸,开始转型电视剧市场。
但文艺青年的那股心气儿还是没变。为了好剧本,他宁愿死等。
转折是在2008年,他与著名经纪人王京花签了经济约。
王京花帮他转变思路:“作为一个演员,你一直演比等好剧本重要。总不接戏,慢慢地,找你的剧本就越来越少了。”
资深电影人江志强也劝诫他:“拍够100部再谈挑剧本。”
从这个时候开始,耿乐才算把演员当作一个职业来做,他形容《旅程》后的职业生涯是他“脚踏实地做演员”的13年。
在这期间,他的接戏标准变得越来越宽容。
合作导演逐渐从姜文、陈凯歌变成十八线不知名。
演过《跟我的前妻谈恋爱》这样的家庭肥皂剧,也演过《保卫延安》这样的红色抗战剧,甚至是《大玉儿传奇》这样为人间富贵花景甜抬轿的古装玛丽苏。
不温不火、啥都拍的中段职业生涯,仿佛是为自己零基础、高起点的演员早期补交的作业。
直到2017年,蛰伏已久的耿乐一下子交出了6部电影的成绩单。
徐浩峰的《刀背藏身》、文晏的《嘉年华》、张艾嘉的《相爱相亲》、奥利维耶·梅斯的《下海》、王冉的《闪光少女》,以及钱人豪的《京城81号2》。
除了一部国产可怕片,其余都是当年备受瞩目的文艺佳作。
在这些文艺片中,曾经的摇滚男孩蜕变成了一个个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中年衰男。
《下海》中,他是一个一边用着老婆站街来的钱一边被击碎男人尊严的憋屈丈夫;
《相爱相亲》中,他是一个靠到处哭丧、假扮律师延续着自己的剧团演员梦,对儿子无暇顾及的单身父亲;
《嘉年华》中,他是一个丧失话语权,无力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渺小个体。
刚开始出演《嘉年华》中的小文爸爸,耿乐很犹豫,担心找不到状态。
文晏说:“就因为你不像这么大女孩的父亲,才找你演。”
耿乐一下子摸到了角色的定位。
不像,意味着缺位和失责,在父亲的角色面前才会显示出无力和窘迫来。
在前妻眼里他是一个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的闷葫芦。
对自己的女儿也缺乏足够的关心和体察。
当被告知女儿被性侵的事实,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来不及自我消化,就被推到女儿面前。
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安抚女儿的情绪,只能任由她挥拳发泄。
甚至在公权压制、私利贿赂面前,那句本该义正言辞的“那公道呢”,都显得那么微弱和无力。
在父亲这个本该撑起女儿整片天空的社会角色面前,他是那么没有底气。
他的憋屈、无处发泄,正如人们观看这部影片的心情。
同样是文艺片,早年的耿乐凭借拉风的外形,肆意挥霍青春的热量。
人到中年,则卸去一切伪饰,直面生活的鲜血淋漓。
这种角色的转变,恰当得仿佛人生的真实轨迹。
当年的彭威、刘忆苦、平路,如果到了这个年纪,会变成什么样?
我们甚至可以脑补一出年轻时靠肉体和破吉他让女人死心塌地,步入婚姻后不羁少年如何被生活和社会打败的完整过程。
《嘉年华》《相爱相亲》等作品里他并非主角,但对他来说照样意义非凡——
他又和最优秀的华语电影人站在一起了,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今年,尽管《妈阁是座城》、《秦明:生死语者》已经折戟。
但耿乐还有徐浩峰的《刀背藏身》和《诗眼倦天涯》有待上映。
《刀背藏身》里,耿乐演一个半疯半癫的泼皮无赖,拍戏的大多数时间都赤脚走来走去。
拍戏的苦他拼命演电视剧那些年就吃尽了,如今能为自己喜欢的导演和电影吃苦,他乐此不疲。
▲徐浩峰是耿乐在美院附中的师弟
其实演员就应该像耿乐这样,兜兜转转,见过高山、到过谷底,最终还是能够找回最初的热情。
有人评价耿乐“散淡”、“没有好胜心”。
耿乐回答:“准确地说,我要强但不好胜,我不会和任何人比,但在自己的领域一定要做到自己认为的最好!”
这样的演员哪怕已经不再年轻,但却让人隐隐相信:
属于他的最好时光,尚未到来。
参考资料:
1.《耿乐:电影的春天好像回来了》,三联生活周刊,2018·01·14.
2.《耿乐:暖男也好,酷男也罢,转眼24年》,市界,2017·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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