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只有15集,是悬疑剧,一开始没有揭示爆炸案凶手,到后几集,经过两个主角的努力调查,才确定了陶映红的身份,从这开始,整部剧的聚光灯仿佛都照在了刘丹身上。
因为自制炸弹是放在高压锅里被带上公交车的,陶映红被观众昵称为“锅姨”,与她的丈夫、公交司机王兴德被组成CP“司锅姨”(谐音日语中的すごい,意为厉害),一起常驻了几天热搜。扮演陶映红的刘丹红出圈了,网上讨论组一次次发帖夸奖“这个演员叫刘丹,她演得太好了”。
刘丹出生于1970年代,是看《烈火中永生》《洪湖赤卫队》电影长大的,觉得能演江姐这些英雄很了不起。后来遇到李文岐导演的《雪城》在哈尔滨选小演员,刘丹有幸被选中,第一次进入片场,那时她不知道害怕紧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却被导演评价“你这都是一条过啊,以后可以成为一个演员”,演戏的事就此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经过简单的少年宫表演班练习,16岁时,刘丹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
也许年轻观众是近几年才在影视剧里对刘丹逐渐熟悉,实际上,她从北电毕业后,演过不少经典角色。
1999年的《刑警本色》,刘丹饰演李幼斌的情人,让人心生爱怜;2002年的《林海雪原》,她饰演蝴蝶迷,充满东北女孩的豪爽和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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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都不用在身边,隔着屏幕,观众都能感受到陶映红的凶狠眼神和气场。身边的朋友也问刘丹,“你怎么能那么可怕?像在演惊悚片。”
“我不觉得她是在‘惊悚片’里,我也不觉得我需要承担让大家害怕的任务,导演也没有这么觉得。我希望能展现她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正常人。人都会在有些时刻有一些偏颇的想法,甚至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但那是站在他人的立场来看的,我作为创作者来看这个角色,我不考虑她是不是偏执,我只考虑事情本身,‘我今天必须做了,执行到底,我没有什么要问自己问别人的,有人来干扰,我就把他杀掉’。”
陶映红对着和她女儿萌萌差不多大的李诗情也能痛下杀手,那种宛如恐怖分子和职业杀手般的冷漠感,令不少观众感到毛骨悚然,但刘丹表示她没有刻意设计角色外在的行为模式,只是从内心去认识陶映红。
“最重要的是内在的理解,力量就是你的心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足够撑起这个人,是不是足够认识这个人。作为演员,你本身是一个材料,本身的气质或者外在是很难一定符合所有角色的,但是我从内在有这种理解,再去采取行动,那所有行为的潜在意识里,就是有目的的了。”
为了认识和理解陶映红,刘丹在陶映红的世界里沉浸,经历,想她为什么要这么极端?
“我想,人长大是很不容易的,经历了很多晦暗时刻,我们的过往里面,都有一些不愉快的时间,痛苦的时段,觉得自己只有往下沉,可能再没有机会挣扎出来,可能丧失继续生活的勇气。
我们在日常生活里面,你跟他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冲突,我们必须得接受,但一边接受,一边不甘,那是因为我们要活着。但是当我们没有办法接受,实在觉得精神上的东西被动摇的时候,充满疑惑的时候,我们找不到出口,人真的会滑向另一边。
陶映红没有回想的机会,女儿的死找不到真相强迫她去面对自己的过往,网暴激起了她内心的愤怒,她只能沉浸在被伤害的个体情感里,炸车是她唯一想到可以解脱采取的方式。在公交车上她也不是沉浸在被伤害的过程里,她只是沉浸在她的愿望里,愿望就是‘我要走到桥头,要把这个事情做完,要去桥头见女儿’。”
“她曾经是一个化学老师,特别优秀,她所有的善意都想回报给社会,当这么一个人遇到家里的变故,失去女儿的痛苦,女儿死后还遭遇社会的网暴,她最相信的那个东西动摇了。被动摇了之后,她在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只是以一个为女儿报仇的名义在行动,但其实她自己没有办法理解这个行为,她跟这个世界突然一下子失去联络了。我觉得当一个人跟一个群体失掉所有联络,那种感觉应该是非常可怕的。
“人既是独立的又是互动的,我们一边要讨好自己,渴望自己,成为我们自己,但另外一边,我们又需要社会和他人共生。所以当你的‘自己’跟这个群体发生了矛盾,这会产生困惑感,失去连结时人的孤单和恐惧可能是没有办法想象的。所以她会说,‘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她不知道怎么去结束自己的行为。痛苦到底具体是什么?我们干嘛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找不到答案。你说她能确认死了就能跟孩子团聚吗?当然不确定,但她也没有办法。”
“所有过往都背负在她的心里,当下她没有考虑悲伤,没想对错,我觉得她在一个非理性但很冷静的状态里。她今天是去赴死,今天这个事情不成功便成仁,有了这个决心之后,大的状态是不会改变的,如果这个时候再去演她的犹豫,我总觉得好像这不是陶映红应该有的样子。陶映红是杀伐决断的,因为这不是两天做的决定,而是用一天一天认真考虑过做的决定。所以我觉得她并不是疯狂的,这件事是思来想后认真谨慎考虑过的。她越是决绝,大家就越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家在看的时候,才会有好奇心。”
“陶映红一旦开始去做这个事,她一定是奔着成功去的,我没有去考虑她的当下是不是觉得杀人这个事很危险,是不是超越了底线,是不是意外,我觉得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目标很明确,‘我今天要跟我的孩子团聚’。其他的,不论杀人也好,捅人也好,对她来讲,都不重要。她都能把高压锅(炸弹)拎到车上了,其实已经把人的生命,把生死这些事,已经好好考虑过了,反正他们(车上的人)现在死也是死,一会炸还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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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把她分成绝望的,歇斯底里的,疯狂的,我没有用这种形容词去区分她的当下,因为人的当下是复杂的,只是我们在表达的时候,需要用一个形式或语言来说出那个样子,但那个不是全部,不要把一个人变成一个概念性的东西。别人来不及去考虑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注意了当下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所以我没有特别刻意去想过每一次,每时每刻她要到什么具体疯狂程度。”
比如,陶映红听到女儿死讯几天后,几乎处于麻木的状态里,看不到悲痛,反而愤怒和追寻更多。“真正爱的人走的时候,有些人反应不过来,不能接受消化和理解,所以她拼命要用自己的理性去接受这个现实,但是这个现实又不是能马上接受的,所以她脑子里是麻木的混沌的空空的一个感觉,不论感性还是理性,这件事她都不能接受。她想要知道,我的女儿到底为什么突然要下车,我女儿不该是这样的孩子,她的好奇心是胜过悲痛的。”
在嘉林的日常生活里,陶映红已经蓬头垢面,但在决定赴死这一天,她穿戴体面,穿上皮鞋,擦了一些口红,这是刘丹特意准备的,“陶映红自己会认为教师这个职业无比高尚,所以她赴死的这一天,会穿着平时上课的这件衣服。她渴望人都能尊严地死去。”
在第13集的结尾,寻找事故原因无果的陶映红和丈夫王兴德走在女儿被撞死的桥上,王兴德想安慰和劝说陶映红不要再这样下去了,陶映红突然捂住耳朵径直向前走,这一镜头令人看到一个母亲已经陷入执念。“捂耳朵”这个动作就是来自刘丹的现场发挥。
刘丹回想,当天录音老师提醒大家声音大一点,现场噪声大不好收音,但黄觉没有因此就提高音量,“因为他一大声说话,他就不是王兴德了,他做得特别好,没有因为想着一会儿你听不见我声音别接不上词儿,他没有顾虑这些,反而帮助了我,我不知道如果我能清楚听到台词会怎么演。所以对手也很重要。”
刚才提到的桥上那场戏,除了捂耳朵是临场反应外,其他台词也是现场调整过的。
“那场戏主要台词是在黄觉那边,我这边其实是有几句话的,有一点直白,类似‘我要去找萌萌’之类的。我觉得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时间的感觉特别重要,她第一次做这个事,和她第一百次做这个事是不一样的,如果是第一次做,可能外在的冲动会明显一些,但是我渴望当观众看到这场戏的时候,能感受到他们这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有些台词我觉得不必要,没有必要性,毕竟篇幅有限,所以相对比来说,我觉得沉默之后的行动可能更有力量,可能更重要。所以我们就商量没有用的台词就不讲了。”
刘丹很怕麻烦打扰别人,她微信通讯录躺着许多名字,但她从不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和谁倾诉,也不主动询问他人的生活,“我是一个不特别主动到人群里去的人,我挺宅的,这是我和世界沟通的方式,我比较愿意在自己空间里做自己的事。”
但这种自我不代表她冷漠,锅姨在网上火了,剧组演员一起直播,说到陶映红,刘丹声音柔柔地提到,自己平时挺愿意坐公交车的,有些年纪大一些的人会带锅出门,看过这个剧,希望年轻人不要对这些人躲着走。
刘丹到现在都还没看《开端》,甚至在拍戏的时候,她都从不在现场看回放,“除非导演强烈要求”。但她不是排斥看自己的表演,她说,“剧播了嘛,那早晚都会看的。”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回答,其中的原因也很复杂。这句话中,包含着演员刘丹多年来的经历,多年来对演戏的感悟,多年来做演员的经验,以及她多年来寻找自己的过程。
演过的每一个角色我都不贴标签
刘丹:我也就挑着网上片段看了看,我不太敢看整个的戏,还是有一点紧张。瑕疵永远都会有的,演戏再好,永远可以更好,有一天我知道可以更好之后,我会特绝望,完蛋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来一遍更好的)了,跟完美失之交臂的感觉。
在现场,我很害怕看回放,因为我不太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信号,演得好还是不好。我觉得好不好,我演的时候我是知道的。我觉得演员的直觉挺重要的,你要不停地去锻炼,要不停地去认知,所以我尽量用我的感受去工作。
很多演员他们在画面前知道摄影机在哪,知道他们自己在干嘛,但日常生活里,人在做事情的时候,是不管别人看他的,也不知道别人在看他,也不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在一个很自在的状态里,所以我认为不停去看回放,是在用理性的东西去告诉自己这儿是多了还是少了。
刘丹:不是吧,好永远是相对的,尤其演员这一行。我现在再看我曾经演过的戏,当时我是百分百投入,自觉还可以,但是现在再回头看的时候,有些地方觉得特别可笑。最重要的还是你对世界的理解认知,当时就是那样的。
澎湃新闻:你演过的角色里,不止一个是有些偏执的类型,很传神,是怎么研究这类人的性格的?
刘丹:我给所有的人都不贴标签,我演过的每一个角色我都不贴标签,我特别讨厌这种贴标签行为。播出后大家怎么用标签去讨论这个角色,我能理解,但是我并不能完全同意。因为人是特别复杂的,不是一个词可以一语带过的。所以我没有想过,因为陶映红是个偏执的人,我这场戏就得这么演。我不研究人物的性格,对所谓性格性情我并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理解。
澎湃新闻:我们不只在一部戏里面看到你的出色表演,《乔家的儿女》里的小茉妈有些凶狠神经质,《摩天大楼》里面的叶美丽则非常善良,让人感觉神奇的是,你在戏里的长相似乎随着性格在改变,有时看起来你很温柔,有时看起来你就非常凶狠。这是怎么做到的?
但这些都是外在的东西,但我相信人的内在是不会骗人的,我自己的办法是我要找到角色的内在,那外在是自然会出现的,如果内在找得不充分不准确,外在就有一点含含糊糊。你内心跟角色认识的程度越深,外在出来的东西就会越自然。所以我从来不要求自己去做一个表情,因为我习惯了拿一个剧本,先理解,认识,之后那个人就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了,像是身体里有很多种子,那些种子里有我们的善恶,被不同的种子往极致拉,就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卡夫卡还有其他一些有名的作家,他们写过很多作品,都是关于自我认知的问题,那些角色其实写的都是他一个人。因为干这一行我特别容易理解,你在接受这个角色的时候,她把你的某个开关打开了,你跟那个人不停建立联系,越来越深入,你和那个人走得也越来越近,你的一部分自我已经和角色发生了密切的连结。
刘丹:我会坐。我会觉得它是一个小窗口,我有机会去看看想象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我在公交车上很少看手机。如果是特别紧急的事情,我会打车,但日常的生活,我都会尽量选择去坐地铁,坐公交车,可以观察别人。
因为演员这个行业有一点点梦幻,工作永远是扮演角色,不管是在舞台上还是在影视剧里面,大部分时间是在一个虚幻的场景里面的,你知道那是假的,我再去演它也是假的,那不是真的,所以有时我尽量有意识地出去走一走,看看自己的日常,看看自己和他人的样子。
前些年,在我30岁到40岁的时候,压力比较大,自我也不是很结实,有很多问题,可能就想偷偷待在家里,会觉得比较安全。
澎湃新闻:你还在微博上教大家炖肉,你平时喜欢做饭吗?
演员是一辈子的事业,我不可以着急
刘丹:其实原因是挺多方面的。
首先,我毕业之后到了剧院。其实老师在我们读书的时候就讲,即使你们想演影视剧,也最好不要离开舞台,因为你们有一个阵地。到了剧院之后,我也演过一些话剧,当时非常兴奋,我也渴望有机会能证明自己。但剧院确实也经历了一段低谷,那会看话剧的人少,但是剧院每年也在做戏,所以我每年都会跟演员中心讲,只要有话剧,只要有角色合适的,我都可以来。但是因为剧院里毕竟那么多人,不能所有戏都你演。
他说的话我都信,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缺乏对生活的感受和体验,没有经历,没有感受,你拿什么去演戏?你不能只把你的满腔热情给这个角色,那是没有用的,没有说服力。所以我就觉得既然是这样,我就得学习等待,逼着自己想,因为这是我一辈子的事业,我不可以着急,让自己多一点耐心。
大学里有一个月我瘦了20多斤,现在想起来可能有一点迷茫,我经历了我认为演戏很美好,这是一个特别崇高的职业,但当我真的实习的时候,却看到了这个行业里不好的一面。毕竟这个行业里男性很多,而某些男人让我很遗憾很失望。如果当时真的碰到一个好导演,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行为太玷污我热爱的工作了。所以那个时候有一点受小小的打击,再加上了解到这份工作的被动性,刚毕业的那段时间(90年代中期)确实也很困惑。
其实演员蛮被动的,有一段时间(2010年左右)是我的危机时刻,到了30多岁仍然没有被大家注意到,还没有很多剧本很多导演来找你,我一直一个人,那个时候也没有签公司,我当时不考虑签公司的原因是那些年我还是希望让自己有一半的时间有主动权,多演一些话剧。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尤其是我开始演戏,开始上台,我想,刘丹,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一步,你最好可能走到第三步,可如果你第二步的时候就错了,那你永远到不了第三步。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挺害怕的,因为不知道好是什么了,没有标准了。我也有点迷茫,不是说我拼尽全力努力就行了,它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我永远在处理自己脑子里的一些疑问。
现在看来我挺幸运的,我离开了学校,到了剧院,不管我是在从事演戏的时候,还是没有演戏的时候,我对我自己的思考从来没有停下过,我的脑子里会蹦出来这样那样的东西。
虽然演员是很被动的,但我觉得在从事这个工作的时候,我们是平等的,我们是合作,一个导演觉得我好,他一定会记得我,下个戏有合适的就会找到我。如果我不停地跟导演说,“不好意思,后面有戏你想着我点,帮帮我”,我觉得这种话说多了我会没有自信的。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虚荣心还是什么,如果去求,我就觉得有一种不平等在我的内心出现,我会把自己压低。已经被动了就不愿意再把自己压低了。有的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代表我不愿意为了演戏付出,但那确实是我的底线。
其实总体上来讲,影视也好,舞台也好,对我来说一样重要。舞台上更多的是你要控制整体的空间和时间,在影视里更重要的是你跟导演跟摄影跟整个team的合作,我能上舞台,又能演影视剧,我觉得很幸运。
刘丹: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跟爸妈一起看戏,看演出、看电影,比如说《烈火中永生》《洪湖赤卫队》,江姐那些角色深深影响着我。我是70年代的人,那个时候那些角色和电影对我的打动是很大的,对一个小孩子来讲,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感流动渠道。我从小也是学校的文艺骨干,一直唱歌跳舞朗诵。但我在青春期变得有点胖,特别壮,一百二三十斤。
后来我妈说你太胖了没个样儿,我也很喜欢跳舞,就去少年宫报了舞蹈班。那个时候《雪城》在哈尔滨拍摄,是李文岐导演一个重要的戏,他要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大概是他们和少年宫老师有一些沟通,差不多简单聊了几句,问对这个是不是有兴趣,我当然愿意,后来我也会参加一些戏做群演。
拍摄的时候特别顺利,当时我不知道要干什么,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拍完之后导演说你这丫头可以,你所有的戏都是一条过,你应该当演员,去考电影学院。突然之间我有个想法冒出来了,当演员考电影学院,我突然觉得这个事情有可能性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那么确认。
我在少年宫也上了表演班,20人一个班,他们会帮我们请哈尔滨特别好的老师来偶尔教课,我特别有幸碰到了高兰老师,她是原来戏剧学院的老师,“文革”期间到了哈尔滨,她是第一批去苏联留学学习导演和表演的人,当时她来给我们上课,我们都受宠若惊,还给我们做练习什么的。
有一次我做了一个练习,她说不错,叫住了我,说给我出一个题,同样的内容,你给我再演一遍。我当时就再演了一遍,她说,刘丹,你可以成为一个好演员,还是一个演员,有没有这个“好”字我不确定。
我当时就傻了,觉得这个事有门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我不去当医生了,我要演戏了。我原来的规划,写作文写我的理想都是我将来要做个白衣战士,我还问过我爸爸,做医生最幸福的是什么?我爸爸说解除别人的痛苦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记得特别清楚,所以之前觉得,我将来要做一个医生,为别人解除痛苦。
当然我和我爸说了以后,遭遇了很可怕的反对,我爸爸把户口本都扔出来了,特别生气。我爸其实特别爱我,一般的事情都顺着我,他跟我说,丹丹,你干了这行,你会有很多的被动。他当时讲的,我根本不明白,我只觉得,你看,有那么多伟大的角色感动我。所以我就离家出走,到奶奶家去了,三天后,他们把我接回来,这事他们再也不提了,你爱干嘛干嘛吧。
刘丹:演戏最开始是满足我的虚荣心。那个时候看到演员那么伟大,那么可爱,那么感动人,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到了电影学院,我觉得我终于是演员了,其实到了学校你并不一定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但那个时候年龄小,很自然会轻飘飘起来,觉得我很了不起,我是从全国那么多的人里考进来的,我很优秀。但是伴随着我对表演的理解,我觉得这个事是我的命一样的感觉,也说不上为什么喜欢,做这个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表演的阶段,跟我成长的阶段是划分不了的,我记得上学的时候,齐士龙老师跟我说过一句特别重要的话,我现在一直记得,他说你要坚持你自己的个性,你就必须要承受你的个性给你自己带来的苦难。
真的毕业之后开始演戏,我越来越感觉到这句话的重要,你坚持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演戏?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感受,我只是在一直在寻找,寻找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想要往前走。
现在想起来,演员这个职业跟自身有着特别紧密的关系,演员是非常幸运的,我们从生到死一辈子,只有演员这个工作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进行创作,身体是创作材料,要不停地跟自己交流。不过这个是慢慢我知道的,正常人朝九晚五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整天关注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我们有很多现实问题要解决,但正好表演就是我的现实问题,这个现实里面有我和我的梦想,我特别幸运。
我幸运的是在舞台上我认为自己经历过那种时刻,反过来这个体验赋予我的力量是强大的,让我在经历低谷、不自信的时候,让我确认了我能继续干这件事,告诉自己必须坚持。
2014年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都没有办法想象自己演戏,大幕拉开的时候,我想,刘丹,你快晕过去,晕过去就没事了,你就可以不用上台,不用演戏了。那个时候真的是压力大到我随时都觉得,我会晕过去,我很害怕。以前说的那种演戏的享受还是有,但它变得不像原来那么完全,变得有限。我觉得,就要跟渴望的东西失之交臂了。
鼓楼西的剧场,我不停地演,我觉得一部比一部好,我再重新去寻找自己曾经拥有现在已经失去的力量。大概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就没有那种要死的感觉了。现在想起来,我也不完全理解我的恐惧到底来自哪里。又过了三四年,逐渐摆脱出来,好像重新有了信心,开始重新接触影视。
演什么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你从中获得了什么
刘丹:看电影做饭,适当每天要做一点拉伸,有条件的情况下,我希望我能每天去游泳。我喜欢的运动很少,我最不自信的时候游泳曾经帮助过我,我实在觉得自己疲惫不堪了就去游一个小时,甚至更久。在游的过程里,我脑子觉得空了一些,放松了一点,有那么半年的时间,我是靠游泳撑下来的,是我当时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澎湃新闻:现在演的角色出圈了,但是可能总会有类似角色递给你,会疲倦吗?
刘丹:演员都渴望能接各种类型的戏。但是如果真的都是这种类型的找我,我也不害怕,可以尝试怎么样在大的前提下演出不同的东西,对自己也需要有更高的要求。
其实现在演到了这个年龄,我觉得演什么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你从中获得了什么,在这个过程里我学会了爱自己,我觉得探索自己的兴趣会比探索具体的角色本身更实在一点。只要有角色,我就可以有这个机会去看看自己,去理解自己,也有机会丰富知识面,我可以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对什么事发生了新的兴趣,我永远都会有好奇心。即便遇到离自己很远很陌生的角色会有点压力和恐惧,但挑战本身也很有诱惑力,既然接了就尽力去完成好她。
刘丹:发生的时候接受就好了。我一点都不讨厌别人说你丑,说你可怕,我无所谓的。大家这么说,至少说明这个角色还触动过他们,不管是触动他的是好是坏,他爱或者讨厌都没有关系,不重要。
澎湃新闻:你的日常生活当中会经常看电影吗?
刘丹:我只要有时间,看片的时间是必须保证的,再忙可能一天一部电影也是要的,有的时候明天的戏,我都准备差不多了,我也会放松一下看一部,除非是那种特较劲的时候,实在是太累了,就算了。但凡有一个可以休息的时候,我至少都会保证一部电影。如果有大把的时间,不拍戏的时候,我能看得不分白天黑夜,有一大段时间,我是至少每天看三部电影,看片量积累下来确实不少。
我对这个世界,包括对自己的理解认识,都是通过看电影这个媒介,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功课。我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观众。
澎湃新闻:推荐一部你最近看的电影。
刘丹:最近我刚刚看了一部我特别喜欢的电影,叫《六号车厢》,看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得奖的片子,是我好朋友发来的,她也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