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By William Butler Yeats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my love and I did meet;
She passed the salley gardens
with little snow-white feet.
She bid me take love easy,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would not agree.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 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2018年1月。我来到丹麦已经小半年了,刚刚拿到长期移民签证。我曾以为自己在这里会成为一个特别的人,却依旧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找不到工作。无奈之余只能偶尔写点儿东西来安慰自己,制造一种“我也没闲着”的假象。今天打开豆瓣FM听歌,冷不丁听到一首手嶌葵的《家族の风景》。手嶌葵是我最早在豆瓣FM上听的几个歌手,那都是大学本科时候的事情了。她的声音很空旷,可又能像水渗进土壤一样渗进人的皮肤里。听着听着我才渐渐发现,这首歌前半段的曲子,其实是另一首歌:《Down by the Sally garden》。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首歌的歌词竟然来自于叶芝的一首诗。
林晓晨是我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其实初中的时候,她就和我一个学校。我仍然能模糊地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景:有一次在一个楼梯转角,我碰见她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正要下楼,她们穿着我们学校特制的校服——百褶裙和白衬衣,那一瞬间竟惊为天人。不同于我们男生常常在宿舍意淫的那些面容姣好或是发育得比较快的女孩儿,她很瘦,很白,短发,脸上因为特别白,所以给人一种长了很多雀斑的感觉。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有点冷,再具体就难以名状了。之后,我好像又在某次晨会或者什么大会上得知了她的名字。因此就记住了她。然而没过多久,我就不再觉得她有多漂亮了。可心里终究觉得她是个特别的人,出身很好,高不可攀的。
时间一晃而过,高中我上了另一所学校。高一的时候我因为普通话说得不错,加入了学校的广播站。常常和另一个从北京“流放”到这里的女孩儿一起在下午播点儿娱乐新闻,放点儿歌。林晓晨似乎也参加了广播站,我有时也能在五楼广播站那里看见她。我觉得我可能确实和她有点儿缘分,高二的时候,我竟然和她分到了同一个文科班。她的脸还是那么白,头发剪得更短了,人仿佛也更瘦了。身上依旧有那么一股不一样的气质。我们全班六十几个人,男生只有十几个。其中倒也有两、三个觉得她很漂亮。平日里,她行事十分低调,很少主动和男生说话,也从没听说她和谁传过什么绯闻。好像总是躲在角落里,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女生轻声交谈。她的成绩却好像没有初中时那么好了,每次考试排名她大都排在后面,老师也很少会提到她的名字。在那所寄宿式高中里,爱漂亮的女生们总是抓紧一切机会赶时髦。可她却总是穿得很低调,低调得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大概就是夏天穿T恤冬天穿棉衣吧。如今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她的穿衣风格,唯一的印象就是穿着校服的那个她。那时候,虽然同在一个教室学习,可我却常常会忘记有这么个人,和她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然而每次看见她,总感觉她是个特别的人。有一天晚上,我们组织在教室放电影,看了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看完之后,我还觉得她特别像桂纶镁。
后来,又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她是艺术考生。但她具体会什么,美术还是音乐。却不甚明了。也恐怕是这一层特质,让她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笼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神秘感。不过当时的我却并不关心这些,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下课到教室门前的那片空地上打羽毛球,注意力都放在坐我后座的那个女孩儿身上了。
那会儿,我就已经听过《Down by the Sally garden》这首歌了。在哪听过却不记得了,可能是在电视里或者广播里或者随便什么地方零零散散地听过吧。一直想知道歌的名字,问过了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会儿大家都听埃米纳姆和林肯公园。
有一天晚上,我们班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和另外几个比较热心的女生一起聚在学校小卖部前的那几张塑料桌椅那里,庆祝着什么。具体是为了什么缘故我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男生里有我们宿舍那几个:老六,大锅,我,老肥。女生里有退退,小梅,蓝然和林晓晨。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啤酒,吃了西瓜,好像还吃了点蛋糕。那是个晴朗的夏天夜晚,不热,天上好像还有星星,我们都很高兴。在那所寄宿制学校里,除了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谈恋爱,男生和女生之间很少会有这样纯净而热情的交流。这样敞开来,大大方方地一起聊天吃东西。没有非分之想,所有的情愫都干干净净。那确实是个特别的夜晚,温柔而宁静,就像《Down by the Sally garden》的旋律。对,就是那天晚上,林晓晨用音响放了这首歌:《Down by the Sally garden》。
我先是问老六,我以为他应该知道。他当时还挺文艺的,时常听些我们不爱听的音乐,说些莫名其妙却又挺好听的口号:“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道。”
后来我又问了另外两个熟一点儿的女生,她们也不知道。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去问林晓晨。记忆中,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在好多地方都听过,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说这首吗?”
“对。”
“《莎莉花园》。”
后来我就下载了这首歌,一直放在我的MP3里。后来不用MP3了,我又在手机里下载了,放在播放列表里。
高中毕竟还是高中,纯净而热情的夜晚也只有那一次。像做梦一样,第二天醒来就不得不忘记。我和她的关系也依然如旧,。她还是那个冷冷的,特别的女孩儿。我不会也不敢和她主动说话.可心里却感觉好像与她拉近了一些距离,也更加坚定了我对她的看法:她的确很特别。
高三临近尾声,快要高考了。大家开始把同学录在班级里传来传去。数学课上课的时候我把同学录传过去,下课的时候就能得到一整页的毕业赠言。我并没有把同学录传遍班里的每一个人,那些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同学,叫他们写了也没什么意义。仅仅就传给了男生,和几个相熟的女生。男生们不知受了谁的影响,都写得极尽卖弄之能事,可现在看来,竟也真诚得可爱。女生通常不会写得太多,但也会记录很多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何,我竟也把我的同学录传给了林晓晨。而她也认认真真地给我写了。具体写了什么,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虽然不算长,但也有好几段,比她跟我说过的所有的话加起来都要长。可最后有一段话,我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我非常注意别人的声音,而你的声线真的很好。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大概是因为当时的我完全不明白“声线”这个词的意思。就连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当时的我看了以后,真的十分高兴,高兴的程度不亚于后座的女孩儿说我的字写得好。甚至可以说是荣幸了。
毕业之后,我好像就再也没见到过她了。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可我们之间依然有着某种神秘的缘分。毕业后,我去了天津上大学,学日语。而她也到了天津,听别人说,好像是学服装设计。本科四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很少参加同学会和同乡会。只同少数几个朋友偶尔交流交流人生困惑。那时候流行经营人人网,学校里的活跃分子都会在自己的人人主页上花不少心思。我也一样,因了虚荣心,在人人网上加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同学新同学,也在无意之中加了林晓晨。看了她的主页,我才知道她也在天津,那时候已经大二或者大三了。蓝然也是艺术考生,她复读一年后也来了天津,和林晓晨去了同一所大学,学陶瓷,那会儿还和老六谈了一阵让人艳羡的恋爱。我和老六去他们学校看过蓝然。但是却从来没见到过同在一所学校学服装设计的林晓晨。大三的时候,我对日语已经厌恶透顶,对学校里的女孩儿也不再兴致勃勃。我那时渴望标榜自己的特别,正准备考文学的研究生。在那期间读了不少书,威廉·福克纳,博尔赫斯,科塔萨尔,萨特,加缪,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叶芝的诗自然也读过,却读得不甚了了。而这首《Down by the Sally garden》更是完全没有印象。那时候,我大概已经忘了林晓晨这个人了。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封邮件。很长很长。邮件里是她带着她身患重病的父亲去古巴寻医问药的故事。里面提到了很多人,很多名字,她用大段大段的文字谈起那些记忆,表达她对那些人的感激。邮件的末尾,有她和她父亲一起在古巴的海滩上奔跑的照片。而她的父亲,最终还是因病去世了。文章其实写得有点儿过于字正腔圆,反倒不像是她写出来的东西。在邮件里,她解释了自己写下这些故事的原因:“爱和恨在这个世界都需要被放大。”
当然,她没有提到我。我此前对此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还是很感激她发了这封邮件给我。尽管这是一封群发邮件,我依然回复了她:“虽然没能帮上你的忙,对你的事情也所知甚少,但是很感谢你能发邮件给我,其他的话多说也无益,只有这一句,路还长,要保重。”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受,一种类似于红颜薄命却又并非红颜薄命的感慨。
自然,她没有回复我。此后,我就没她的消息了。我从天津毕业了,去了北京。她应该也毕业了,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她算是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我的微信好友里有蓝然和退退,可我从来没见她们在任何时候提起过她,也没在任何照片中再见过她。
今天,我读了叶芝的这首诗,听了手嶌葵的《家族の风景》,就又想起了她,和那个只记得一半的美好夜晚。听着歌的时候,我还特地去问了老六她后来的情况。据老六说,她似乎跟她的雅思老师恋爱结婚了,在她父亲重病期间,是他一直帮助她,鼓励她走了过来。听了之后,我感觉这真算得上一个忧伤而又俗套的结局。我又登录了好几年没上过的人人网,看了看她的日志和她的那些画。再看她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好像也没有那么特别了,她的苍白和瘦弱,不再是与众不同,反倒有点儿不堪一击。结了婚的她后来怎么样了呢?还有继续学业吗?是否还像以前那样特别?还那样倨傲吗?或者像老六所说的,自视甚高?亦或者她的倨傲和自视甚高都是高中时那个自卑的我所虚构出来的幻象?我本想再去问问蓝然她的状况,可毕竟没有问。我想,故事应该到此为止了。再追问下去,反倒没有意义。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曾一同走过莎莉花园。可如今再想起她的时候,却略有些唏嘘之感。她的名字,如今已经变得那么陌生了,陌生得甚至有点儿拗口,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样。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读过叶芝,就会变得与众不同。可她也许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读过了。而直到现在,我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
文|丹麦奥胡斯新郎
编辑|F.X.Jane
IMBd新青年
imbdcinephile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