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爱上你
很久以前就想写下这段文字,记录下我和广播是如何结下的缘分。从大学毕业进入电台,在这个行当已工作25年,在很多人眼里,我算得上是一个资深的“广播人”吧!但在我的内心,相对“广播人”这个职业身份,更愿把自己归为资深的“广播迷”——因为“迷”,意味着如醉如痴的挚爱,执迷不悔的坚持,不计得失的付出,还有稍得“宠幸”就幸福无比的知足——这种“粉丝心态”,其实更容易让人感到幸福!
我生于70年代初,人生记忆逐渐清晰、人生观日渐形成的童年、少年、青年,恰好是广播独步天下、最为辉煌的时期。
记得童年时的最爱,是《小喇叭》和《星星火炬》。“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这稚嫩的童声一响起,我就喜笑颜开,如同今天追某部韩剧,苦熬几天终于等来新的一集开场。孙敬修爷爷、曹灿叔叔、康瑛阿姨……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他们讲的故事,是孩子心中最难得的“珍馐美味”;即便有些故事在节目里被反复播放,我也从不厌烦,反而成了一遍遍回味、一次次学习模仿的契机。
刘兰芳的《岳飞传》播出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那些天里,听评书被当作天大的事;每天节目播出的那半小时,任何人不准和我说话——那种痴迷,那份任性,真是多亏爸妈也和我一样,沉迷其中!(笑)
小学三年级,家里添了电视,但那不过是周日的娱乐,平日里陪伴更多的还是收音机。那时的我,好像什么节目都爱听,什么节目都听得进去。至今还记得,那时有种对话体广播稿,讲的内容大多和农业生产有关,总是“老张”、“老李”啥的。照理说和我这个城市孩子的生活相隔甚远,但播音员绘声绘色的演播,总能深深吸引我,我常常像听故事一样饶有兴致地听那些节目。
上了初中,广播里的好节目更多了,似乎从早到晚都有我爱听的。早上《每周一歌》;中午《午间半小时》和《长篇联播》;晚上《今晚八点半》……周末上午边写作业边听《空中大舞台》;午饭后午睡,躺在床上听《电影录音剪辑》……现在回想起来,80年代的我,课余生活,除了阅读各种文学刊物,剩下的已全部被广播占满。
还记得每天中午放学,拼命往家里飞奔,就为了赶上12点开播的《午间半小时》。不知是年轻人记忆力格外好,还是当年那些节目已深入我心,我到今天还记得当年很多期节目的内容。
很多年后,当我和方舟做了同事,和傅成励老师在演出后台相见,我还能跟他们讲起,方舟从广播学院分到电台、第一次主持《午间半小时》的那天中午,虹云、傅成励老师如何介绍她;还能和傅老师回忆起,某天,他给大家介绍鲁迅的文章《我们怎样做父亲》;甚至,虹云老师的爱人遭遇车祸,她稍稍平复回到节目,傅成励老师如何告诉我们这些听众,过去这些天,她经历了什么……
对一个中学生来说,中午是听广播的黄金时间。每天我从《午间半小时》听起,然后是《长篇联播》,再然后是《青年之友》……我很小就有收听《长篇联播》的习惯,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魏巍的《东方》、姚雪垠的《李自成》、李准的《黄河东流去》、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苏叔阳的《故土》、柯云路的《新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都是通过广播最早接触到的,以至于后来上了大学中文系,拿到这些纸质的小说,眼里看的是文字,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当年那些演播者的声音。
《长篇联播》的编辑叶咏梅老师,是我熟悉的“陌生人”,我们并不认识,但经她手推出的小说联播,不仅给了我最好的文学熏陶,也给了我最初文学演播的启蒙。后来我有幸在叶老师退休前,和她有过几次有限的合作,对我而言,那种感觉美妙得极不真实。
那时的电台播音员、主持人、编辑、记者,在我这样一个粉丝心中,都是“神”一样的人物。和很多广播听友一样,我也曾给电台写过信。那会儿我正上高三,某天晚上听体育节目,听到记者梁悦介绍篮球国手王立彬,心中一激动,就给梁悦写了封信——那时,王立彬正遭遇篮球生涯最大的一次挫折,面临退役,我当时那封信的大意,大约是请梁悦转达一个球迷对王立彬的敬意和鼓励。这封信,自然是石沉大海,哈哈。
若干年后,当我和梁悦老师成为一个部门的同事,甚至作为搭档共同举起金话筒的奖杯,忆起当年那封信,真是很有趣、很穿越的一件事!
当然,更让我一直觉得十分得意的,是10岁那年我就上过葛兰老师的课!
那是小学四年级一个周日的下午,大队辅导员通知我这个校广播台的“小播音员”到北京市少年宫参加培训。到了少年宫我才发现,给我们授课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葛兰老师!——三十多年后,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的场景:葛兰老师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面前桌上摆着一台录音机。她边播放录音边告诉我们,如何克服“尖音”——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也是我这个后来的主持人平生上的第一堂播音业务课。现在想起来,何其幸运!
2011年,作为中央台新生代主持人的代表,相隔30年,我终于与葛兰老师在央视《艺术人生》的舞台相逢,那是为纪念人民广播诞生70周年做的一期特别节目,我特意在后台和葛兰老师拍下这张合影。葛兰老师当然不记得我这个30年前坐在台下、认真听讲的小姑娘,但是,我记得她,从没忘记10岁懵懵懂懂的我亲耳听她授课时从心底萌生的对这个行业的敬意。
虽然痴迷广播,但说实话,大学毕业前,我没想过能进电台。我从小执着的理想,是当老师。大学毕业那年,本已准备回母校当一名语文老师,结果却在父亲的鼓动下,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报考了电台,就这样,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直到今天。
在电台工作的这二十多年,恰好碰上电台影响力衰退,先后受到电视和新媒体的挤压。我也有过离开广播、转战电视或新媒体的机会,但不知怎的,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思来想去,还是对声音格外痴迷。
2004年,我调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非常奇怪,在很长时间里,那种站上更大舞台的恐惧远远超过迈上新台阶的狂喜。和那么多心中的偶像成为同事,既让我感到幸运,又让我担心,我生怕自己的某一个闪失影响了它一直以来在人们心中的形象,生怕因为我的疏忽不慎,让千万个和我当年一样守候在收音机前的听众失望。
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担任中国之声总主持人时,即便只是一两分钟的串词,我也要挖空心思、反复推敲;在《新闻纵横》当调查记者时,碰到困难也不愿轻言放弃,总想再试一试,尽我所能。每一次在话筒前的机会都倍加珍惜,因为这是广播的国家队,那么多前辈让我拥有过那么美好、难忘的记忆,我怎能辜负今天人们的期许?
在很多人眼里,广播是“弱势媒体”,不止一次听人直言不讳地说:“现在谁还听广播?”的确,今天广播的影响力已无法和我童年、少年时相比,但身处其中我知道,很多时候,真诚的声音依然充满力量!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4个半小时,我和梁悦老师走进直播间,开启了此后延续30多天的不间断直播《汶川紧急救援》,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向灾区、也向世界传播地震救援的信息。
我现在还记得每天在节目里念的那一张张平安纸条、寻亲纸条,它们来自灾区,不同颜色,不同字体,大大小小,写在香烟盒的锡纸背面,写在残缺的作业纸上,写在不知哪张报纸上撕下的边边角角……这就是人们对广播的信任啊!是一种和生命相关的托付!谁还能说,广播没有力量?
我是广播“最好时代”的受益者,但到我这一代,我们是否还能打造这个时代更好的广播?我无法预测未来,我只知道,我们从没放弃过。
我们收入不高,付出不少。从2008年到现在,我已经8年没有正儿八经休过一个完整的春节了,更别说其他节假日。不能说对家人没有亏欠,但说真的,我自己常常还是感到幸福的。
儿子出生时,一个至今不曾谋面的新疆听众竟然给孩子织了一套毛衣毛裤,那一针一线,缠绕的是亲人间才有的深情啊!2010年底,我主持完温家宝总理首次广播直播访谈,一位我至今不知姓名的听众,竟然依照当时现场记者拍的我和总理在直播间的照片,绣了一副硕大的十字绣寄到北京!
这几年我已很少主持节目,但依然常常收到老听友的来信,甚至接到他们的电话,询问为啥听不到我的声音,是不是病了?……
我是被广播深深影响的一代人。回想广播伴我成长的岁月,套用一个今天常用的词,我觉得,它是我“素质教育”的老师!音乐,文学,社会,体育……潜移默化中,成就今天的我。你是否看过网上流传的一个科普贴,解释为什么声音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化学反应?比如一段音乐会让你流泪,恐怖片的音效会让你恐惧。科学家说,人的大脑中有个杏仁体,它负责控制人的情绪。和文字、绘画等艺术形式不同,声音,可以直接传递到杏仁体,也就是说,声音最能调动人的情绪,最能“触动灵魂”——这下你明白了吧,声音可是有“魔力”的!难怪我从小就为它着魔。
我从不后悔选择了广播,也不犹豫今天的坚持。谁让我偏偏爱上你呢!在广播面前,我永远是当年的那个小粉丝,掏心掏肺,毕恭毕敬。能始终守护心中所爱,爱所做,做所爱,这就是幸福啊!
人生最幸运的,不是你最终拥有什么,而是你最终拥有的,恰巧是你曾经的梦。
本期作者:郭静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编辑部副主任
音乐编辑:李聪(音乐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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