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穆小白的时候,是合欢花盛开的夏。我穿过热闹的人堆和温热的风,走过曲折的胡同和宽阔的柏油路,嘴里咬着一片不知什么树的叶子,漫无目的地闲逛在热烈又干燥的时节。
不知过了多久,我蓦然抬头,一个穿着白色棉质长裙吃着冰棍的女孩儿出现在我的面前。突然间,不可拒绝的力量让身边的干燥变得清凉,我置身霎时铺开的画轴,周围的树和建筑被点缀了颜色,而我的心则被欢喜和胆怯推后了好几百米,一截一截地远离那个情形。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穆小白。”她把冰棍由右手转到左手,伸出右手。
我平复了一下这种奇特的感觉,“你好,我是,张远。”我的右手轻轻地合着她的小手,冰棍被阳光融化成水滴顺着时光滴下去,合欢花绯红地低下头盛开,那一年我们八岁。
穆小白喜欢白色,白色的花,白色的糖果,白色的衣服和白色的云。
我喜欢坐在自行车前,想象车后的她裙摆被风轻轻吹动,宛然纯净的小仙子的样子。
那时,太阳和风都很好。
时间是轻轻唤醒的沉睡的巨人,一旦出发便日夜兼程,渴了饮黄河的水,饿了吃路边的果。处处留下痕迹,处处匆匆而过。
十年后的穆小白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仙子,我却再不是被命运选中的在至热的夏天与她相遇的人。
合欢花像彩色的流转的云,越是合,越是绯红。越是分别,越是胜于绯红。
“我想去大而远的世界看一看,若是年轻,便不会畏惧……”穆小白被远方的世界录取,我差强人意地要在离她半个中国的地方念书。
“嗯。”
我送穆小白到南下的车站,本想轻拍她的头顶,终于停下了手。如若不能胜于你,终生不再靠近你。
“张远,张远……”她又像轻呼又似喃喃自语,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四年,她很好地适应了那里。
六年了,她很好地留在了那里。那个甜酱多余咸酱,面条不如米饭好吃的地方。人和车一样高速地流动着,我回到了故乡,虽是安稳地生活,却终究离她越来越远。
又是炎夏,周围的建筑变得高耸,我一次次穿过合欢花,却终究从未再走过那条路,小巷习惯了等待,我习惯了沉默。
直到有一天,我用尽毕生的勇气再次走进那个小巷,明明盛夏风却显得凄凉,我拿着两个冰棍不经意地一眼扫过小巷,什么都没有。两眼,三眼……每次都好像第一眼一样不经意又执拗。
冰棍吃完了一个,另一个却是化了大半。我静静地看着细细长长的冰棍,仿佛被时光的场吸引到了那个时节,久久不愿离开。
“那个,这个给我吃怎么样?”一个温柔的声音。
“嗯。”我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却看到白色的裙摆。
我缓慢地抬头,像用一个世纪的时光去期待。
“没错,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吃了太多的冰棍竟然眼里也开始生产雨水。我依旧不敢拥抱,只是起身静静地看,看了又看。
“张远,张远……”她又像轻呼又似喃喃自语,“我累了,想回家了。”
我紧紧抱着她,害怕这一刻随着炎夏,随着小巷和小路,顺着田野和树叶,随着飞走的合欢花离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