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知道色达,不知道这里有一座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
发现这个地方很偶然,朋友一次翻阅《国家地理》杂志,看见一张照片,在雪山峡谷之间,见缝插针地悬挂着成千上万红褐色藏式小木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惊心动魄。在夕阳余辉五颜六色的照耀下,一位身穿绛红袈裟的喇嘛虔诚地双手合十,口诵真言,表情如泣如诉,悲喜交集。
那震撼,那壮观,那神秘,那瞬间超越红尘,立地成佛的感觉汹涌澎湃,如鼓声击打心扉,很长时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据说色达藏民多信奉红教,僧人为色达县城人口的四倍,无论在佛学院还是县城,满目都是红色袈裟,僧舍之多,僧人之众,人文之奇,自然之美,无不使人瞠目结舌!
这就是色达,被人称为佛的怀抱,灵魂苏醒的地方,雪域、高山、湖泊、草原环绕着的最后一片美丽的净土,来这里的人终日只做一件事,就是修行。
这里的黄昏过于漫长,每天日落时分,当中国的城市从东边开始,一座座沦陷于黑暗,她依然笼罩在光芒万丈之中。
血色的黄昏,蓝色的星空,红色的房屋,金色的佛语,辉煌的殿堂,似乎在海拔4200米的这里,你能找到生命的永恒。
很多人,揣着信仰来了,留下,然后修房屋,打算一辈子留下的修行者比比皆是,随着来修行的人日益增多,暗红色的藏式木屋也越来越多,最多时有数万间。一眼望去,视觉和心灵的盛宴。
无限吸引,心向往之,决定去看看,但因为进去的路况十分艰险,旅行社尚无组团前往计划;自驾,没有人愿意拿自己底盘低的车和三脚猫功夫冒险。只好反复在网上查寻,终于大海捞针一般搜到一个包车驿站,最后确定跟随一位经验丰富的师傅开三菱越野进去。
8月,以为大功告成,带上各种装备直飞成都,没想到噩耗传来,因雨季,泥石流冲垮道路,不能前行。闻讯十分沮丧,但也无奈,有点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垂头丧气、灰溜溜回到厦门眼巴巴儿盼着。9月,听说天气好转,又打起精神乘机抵达成都,再次出发。
色达县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东北部,境内地形地貌复杂,平均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几乎无路可直接通达。距色达县城20余公里有一条山沟叫喇荣沟,顺沟上行数里,就是藏于深山中的佛学院所在地。
从成都到色达,一般司机都选择先到阿坝藏族自治州州府马尔康,再借道壤塘县进入色达这条“近路”,全程约680公里。
成都到马尔康,越野车狂奔9个小时,再从马尔康到色达,越野车再9个小时。这前后的9个小时,特别是后9个小时,简直险象环生,危机四伏,可以说每一分钟都有生命危险。大地震后的山土松动,使我们遭遇四次塌方,无数次飞石,无数次急转弯时几乎与对面的货车相撞。行进中,右面是悬崖峭壁,左面是湍急的江河,不要说水利路,就是土坷垃路也没有,全是沼泽一样的泥泞、石头和高低不平的大坑,甚至一个连一个的“洞”。整个去色达的“路上”,我就没有保持好过一个姿势,身体一直在摇晃,一直在挣扎,如果不抓住车内的把手,几乎每时每刻都要被甩出去。
同去的伙伴有两个高原反应严重,挤在这样的车里闭目昏睡,看起来几乎“奄奄一息”。
噫吁唏!蜀道难,正如李白写过的——“难于上青天”!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色达喇荣寺五明佛学院。
色达喇荣寺佛学院属于宁玛派,由晋美彭措法王于1980年创办,在短短的数年间从山谷深处崛起,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也许是佛的旨意,在通向佛学院大门的那一刻,一切变得通达和平缓,我们颠沛的身心突然归于平和与宁静。
一路上,看见正在搭建的木屋,九平方米大小,红色,平顶,简朴密实,从外观看,都有油画一样浓浓的色彩,在阳光下仄射着耀眼的贝壳一般的红色光芒,每一间几乎一模一样。
还有连接山坡各建筑物之间的小路阡陌纵横,远观之下如一张密集的织网在蓝色苍穹下神一般的铺展开来,像是信仰的乌托邦穿行在这红色的海洋上。
朝暮之间,身披绛红色僧袍的喇嘛和觉姆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红色的僧衣、黄色的僧衣、佛珠,在蓝天的映衬下,叮叮咚咚,华丽涂抹,于是从天到地,从黎明到黄昏,形成绝美的色彩。
这个没有尘世烦扰的世界在黄昏的静谧中一望无边。我们惊讶,在这空气稀薄、地势恶劣的川西高原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在这里过着艰苦的生活,就为修进佛法,解脱轮回。
到达色达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佛学院最高处——坛城的大殿金碧辉煌,一轮明月普照众生,这里的人归去来兮,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是非绝,利名竭,想必对尘世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已无牵挂,最多对春来秋往的红叶问一声:今昔是何年?
用看破红尘,遁入空门,青灯古佛来形容此地修行者显然不大合适,说“花落尽,酒已干”“人不遇,长安道”也显得矫情。
只能是——归来,人类心灵的终极轮回。
佛学院的大经堂为封闭式四合院结构,其中庭院及一二层是学员们习经的场所,三楼为佛堂。这座可同时容纳5000人的大经堂经常举行各类法会,数以千计的酥油灯盏将会场映衬得金碧辉煌。据说每盏油灯都代表着一位信众的求佛之心。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修行者在此诵读经文,听闻活佛、上师的开示。
原以为藏族的出家僧人一律称之为喇嘛,其实有误,到了喇荣五明佛学院才弄明白,男性僧人称为觉士,女性僧人称为觉姆。通过各种修学考试,可获授予各种不同等次称号,男性僧人的最高等次是堪布,女性僧人为堪姆,相当于我们说的博士之类,这考试有很多种方式,不是我们传统观念上坐在教室写试卷的那种,比如辩经也可作为考试方法。怪不得经常看见佛学院里的男女僧人各自非常激烈的争辩着什么,成为一道很有意思的风景线。
藏族地区宗教氛围浓郁,活佛、经书、教义和酥油灯,占据了每个藏民的心灵空间。学员中以藏族人占绝大多数,其中约有近千个汉人。这里常住的僧人最多时达到数万人。
站在山顶,默默注视那些神秘的红房子,想像着里头的人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有着怎样的富贵浮云和怎样的风流陌上花?不由唏嘘。
很荣幸遇见一位觉姆,60多岁左右,清瘦,7年前从沈阳来。她穿的红色袈裟带有一个红色的帽子,正好裹住她光光的头顶,蛮好看。她把我们拐弯抹角地带到她的小红房子里,房子里没有像样的家具,没水没电,墙上贴着许多佛教的宣传画。怕我们怜悯,她淡然一笑,说她并未遭遇什么不幸,反而有着很美满的家庭,只是一心向佛,喜欢修行,就来到色达。中秋节这天,家里的丈夫和孩子还通过手机给她送来许多的祝福,她平淡地说着,很满足的样子,但丝毫没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意思。
她很多年以前是个“文艺青年”,曾写过很多诗,当得知我是搞文学创作的,就站起来朗诵了一首自己的诗。内容我记不清了,但是听起来有些直白,有些激烈,有些狂热,让我想起在一个遥远的岁月,有炊烟,有白桦林,有牧歌,但蜿蜒的河水流淌着我们荒废的成长时光和呱噪着的戏剧和红旗,我不知道这是她的前世,还是我的今生、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隐约疼痛,眼里于是有泪涌动。
所谓修行就是修养德行,是约束,是自省,是扬善,是审视自己的内心。据说修行的始祖是释迦牟尼,他在菩提树下修行,悟出涅盘境界。说俗一点,就是自己认识了自己的心!其实,修行在个人,念经也好,磕头也罢,要真正懂得审视、约束、规范自己的内心和行为,才算是修行。这与我们在文化传承中提倡的精神文明,道德提升,也许是同出一辙吧。
如今这位觉姆已经修行七年,我不知道她修到哪个份儿上了,还有十几年?不,应该会是一生,一辈子,才会有答案吧。
人生无常,佛法轮回,在色达只有修行永不懈怠。真的是这个原因让一个平凡的女人变得神圣,变得有力量?我不好妄下定论,但她们无欲无求的纯粹精神让人感慨。
也许,和她一样的无数人来此是为了寻找灵魂深处最干净的归属,这已经是他们深至骨髓的信仰,也许世上没有比信仰是更能让人坚持往前走的力量了。
佛学院旁边有一个天葬台,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环抱,这是藏族同胞死后的“通天之路”,应该也是佛学院信徒们往生的天堂,这个天葬台庄严宏大,经幡纵横,一座巨大的白色佛塔的金色塔尖和轻轻飘动的白云交相辉映,显得圣洁而辽阔,天葬师和众多喇嘛在天葬台诵经超度,召唤秃鹫,那一只只牛犊一般大小的秃鹫从天而降,越来越多,拖长翅膀漫山遍野盘旋,姿态优美,如同凤凰。
我到过藏区多次,从来拒绝看天葬,但这次我平静地观看了整个过程,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我从头到尾未离开,心里突然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片安详。
记得多年前我听过亚东的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默默地向你挥挥手,
告别我们轮回的缘分。
轻轻走过曾经的家,
记住千年不变的誓言。
应招而来天的神鹰,
请你带走我一生的荣耀,
请你打开我阳光的天路。
死亡在消失,
生命已经飞翔,
飞翔在远去的翅膀上。
天葬结束,生命远去,在似乎排山倒海的诵经声中,我在色达拍了一张成千上万个红房子占据全部画面空间的照片,写了五个字——生命的飞翔!
然后背起行囊,离开了色达。
这个在藏语中被叫做“金马”的地方。
选自本人《妩媚行走 》散文集
张宇 作家(妩媚行走,唯美情怀,诗意写作,妖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