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昨晚年轻的rapper们站成一排,再次唱出“Amani”的时候,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会完全明白,此时此刻的场景意味着什么。
距离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第一次哼出这个旋律,已经过去了29年。
时间再往前拨到1990年8月,黄家驹坐着飞机穿过云层降落在新几内亚,他在日记里写道:“天气十分之好,有猛烈的阳光,但吹来的风是冻的,这时候是他们的冬天。”
那时候的家驹,正是和这些rapper们相仿的年纪。
“我们应该去看看,这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
1990年的Beyond和黄家驹,正在经历香港摇滚乐史上前所未见的辉煌。
这不是个年轻的乐队了。从7年前成立以来,他们有三四年的时间都蛰伏在主流视线之外。1985年,他们想在香港的坚道明爱中心开场演唱会,请了一圈唱片公司的朋友,却无一人到场。为了办演唱会跟银行贷款了一万六千元,到最后还亏损了六千。
早期的惨淡不是没有原因的:Beyond太“不听话”了。
成立之初他们试验了各种音乐风格,艺术摇滚、后朋克、新浪潮、重金属玩了个遍,但在偶像团体大行其道的80年代,没有一种能突破大众审美的壁垒。甚至连他们的外形都饱受批评,被认为太过反叛。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Beyond的反叛更多是在音乐的精神内核上。后来人大多是从《俾面派对》或者《半斤八两》中窥见他们的犀利,可很少有人记得,1988年在《现代舞台》里,他们就已经在批判“风骚的政客”和“看不清的现实”了。
这无疑和唱片公司老板们的想法背道而驰:“你们再不卖,就不要发片了。”
Beyond来自地下,但黄家驹很清楚,想在高度商业化的香港自由玩音乐,必须先向市场妥协,闯出名堂再说。
《再见理想》、《大地》、《喜欢你》等等脍炙人口的名曲陆续在88年诞生,到1989年,《真的爱你》则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Beyond不再是那群桀骜不驯的穷小子,他们在澳门办了万人演唱会,他们拿了双白金唱片和叱咤乐坛大奖,他们成了最早在北京开唱的香港歌星。仅1989和1990两年,他们就参演了5部影视剧,杜琪峰点名要来合作,Beyond成了当之无愧的香港偶像。
而就在叱咤乐坛的1990年,黄家驹没有带乐队成员,突然独自去了趟非洲新几内亚。
他始终记得自己真正要干的事情。
后来在他的日记里,人们才明白去非洲这件事在黄家驹心里的分量。
一到一离两个场景给黄家驹造成的冲击最大。落地后第一天正午去的贫民区,一行人看见了日头炙烤下奋力舞动的土著老人。他于心不忍,问旁人:“我们来这,到底是帮了他们,还是害苦了他们?”得到的回答是:“土人们知道除了跳舞之外,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报答我们了。”
最后临走时,黄家驹坐在车尾部靠窗的位置,车子开动,窗外一个小孩突然追了上来,不停地向他挥手。
“眼光热切地像火,我从未想过那种真挚为何会对我这样的陌生人流露?”
在新几内亚,他看见了非洲正在经历的贫穷、荒蛮和对世界的抗拒。但老人和孩子的热忱,又分明表达着对爱和美好的渴望。他把Beyond几个字母拆开给孩子们做游戏,孩子们开心得像是收到了圣诞礼物。
在非洲,黄家驹能做的不多,他只能尽所能去多唱,多看。但回香港后没多久他就做了两件事:先是以Beyond的名义成立了第三世界基金会,然后写了两首以非洲为主题的歌,其中一首,就是著名的《光辉岁月》。
第二年,黄家驹跟队友们说:“你们三个都同我一起去一次探访吧,因为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我们应该去见识一下,而且要知道其他世界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事。”
“再次再次呼叫!”
八九十年代相交的时点,世界音乐圈的眼睛都在望向非洲。
1985年7月31日,一场人类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演唱会在英国伦敦和美国费城同时举行,超过100位欧美音乐人不拿一分酬劳参与了这场演出。整场演唱会持续了16个小时,15亿人通过电视收看了直播,最后筹集到将近1亿美元的善款,悉数捐赠给战火和赤贫中的非洲。
那场音乐会,叫做liveaid。
同样在1985年,台湾音乐人罗大佑找来60多位华人歌手共唱了一曲《明天会更好》。和liveaid最后的大合唱《we are the world》一样,人们从未在一首歌中听到过如此多的爱与和平。
Beyond知道,香港音乐人也需要做点什么了。
1991年2月1日,Beyond四子降落肯尼亚,开始了一场为期8天的探访。
和香港的五光十色相比,彼时的非洲几乎是一片废墟。
1989到1993年间,非洲发生了24场国内战争。放眼世界,就在Beyond去非洲的同时,往北一千公里,海湾的战火正在燃烧。
后来黄家驹曾在演唱会上说过:“很多天灾人祸,根本就是人为的。”
作为音乐人,Beyond没办法去左右战争,他们能做的只是给被战争和贫穷摧残的人带去一点爱。在肯尼亚,他们和黑人孩子们一起吃饭、弹琴唱歌、踢球做游戏。当时的视频记录非常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就算他们听不懂《真的爱你》是唱给谁的。
虽然音乐可以跨越语言,但黄家驹还是决定打破这最后的藩篱。在一所小学,他和当地向导学了两个最基本的斯瓦西里语词汇,这两个词并不是“你好”或者“谢谢”,而是“和平”与“爱”。
和平,是Amani。爱,是Nakupenda。
仅仅十分钟后,黄家驹就凭这两个词写完了一首歌的副歌。唱起来非常简单,不过是一直在重复呼喊着“Amani,Nakupenda,Nakupenda we we”(和平,我们爱你)
1991年2月,《Amani》第一次被唱响,就是在这所肯尼亚的小学课堂上。
从非洲回国,黄家驹给这首歌补上了主歌部分,放在了《犹豫》这张专辑的第一首作为主打。
甫一出街,《Amani》瞬间大火,不仅拿下了电台榜第一和当年的十大劲歌金曲奖,还成为Beyond在离开香港前现场唱的最多的歌。
1991年9月在红磡,Beyond连着举行了五场“生命接触”演唱会。每场当《Amani》唱响的时候,家驹都会见证几万人排山倒海的喊声:
Amani,Nakupenda,Nakupenda we we!
就像歌词里说的:“再次再次呼叫”。这首Beyond歌词最简单的歌,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人们一遍再一遍地呼叫。
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某场演出时,家驹弹断了吉他弦,在换吉他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一直冲台下比着和平鸽的手势,这也成了后来关于他最鲜明的视觉记忆。
“生命接触”演唱会,成了Beyond在香港最后的辉煌顶点。
次年,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商业浪潮对音乐理想的冲击,Beyond远走日本。再过一年,黄家驹录制综艺时从两米多的高台上跌落,生命定格在了31岁。
《Amani》成了他的绝唱。
“只要有音乐,世界就不会末日”
1992年,已经离开香港乐坛的黄家驹回港参演了一部叫做《笼民》的电影。片子讲的是那些蚁居在铁笼中的赤贫阶层,对香港上层嘴脸讽刺太过辛辣,以至于很多年都是禁片。
黄家驹在片子里演一个住在笼子里的年轻人,和两三年前在《开心鬼救开心鬼》这样的商业片中的他相比,判若两人。
同时参演的还有“达明一派”的主唱刘以达
熟悉黄家驹的人都知道,在音乐家之外,他更不如说是一个慈善家。
去肯尼亚前他接受采访时就说:
“单靠音乐歌曲、音乐会筹办、第三世界(基金会)筹款并不足够,我们需要更多人的醒觉和参与!我们不满足于只成为偶像,不满足于只演奏流行歌曲,我们愿意站出来,带动年轻人!”
“我们走在前面,好应该回头看看,给他们扶一把。”
Beyond最初成名的歌是《再见理想》,但黄家驹从未真的告别过理想。在两年时间里,他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把香港摇滚乐的人文关怀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离开香港也是因为此。
从非洲回来后,Beyond想出一张非洲音乐专辑,但遭到了公司的反对,一怒之下,他们选择了看上去更加尊重音乐理想的日本。
但没想到,这次离去,反而让他走到了尽头。
黄家驹没来得及做的事太多了。1994年,《Amani》之后的三年,卢旺达经历了血腥的种族屠杀,战争和不公依然存在。后来曼德拉被人推荐听到了《光辉岁月》,当他得知唱这首歌的年轻人已经在几年前去世的时候,这位老人落泪了。
如果家驹在世,他会做什么?他会唱什么?其实每个人都有答案。
好在的是,家驹虽逝,但后来者尚在。
在很多综艺节目里,音乐人提到自己入行都会说一句话:“我做音乐,是受黄家驹影响。”不论后来的华语乐坛如何发展,Beyond的存在总会提醒音乐人:音乐不应只有风花雪月,更应有悲天悯人。
29年后,一群年轻人回应了黄家驹的呐喊。他们把《Amani》和嘻哈音乐结合,改编出了更加热切的《WE WE》,穿过将近30年,把Beyond当年的爱与和平带回了《说唱新世代》的舞台上。
在改编前,汽油队的生番就很明白这件事的分量:“拿到这首歌时我们心理压力很大,因为这首歌的格局不能变小,只能往大写。”
整首歌rap部分的故事由日本金融衰退、海湾战争、1998年洪水、中东战争组成。这些90年代的关键词和它们背后的反思,被一群90后们敏锐抓住。
自说唱被综艺带进大众视野以来,还没有哪首歌能具有如此大的视野。
而这些,都是黄家驹没来得及唱的。
所以,“这封未寄出的家书,留在了他的枕下。”
所以,“我梦想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有孩子们跳欢快的桑巴。”
所以,“就算希望全无,再坚硬的墙也会倒下。”
当step·jad唱着“one love,one world ”,众人一起开始高喊“Amani”的时候,全场沸腾了。人们亲眼见证了嘻哈也拥有了摇滚的力量,年轻人接过了前辈的衣钵。
李宇春为这场表演做了很好的定性:“这种感动不单是被音乐煽起来的,而是因为它们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故事。”
音乐也许不能拯救世界,但音乐可以打开人的眼睛,让他们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着什么。Amani也不仅代表着非洲,而是人类对爱与和平的不间断呼喊。
不论从rapper的嘴里或者是摇滚乐手的吉他弦下,这呼喊都同样具有力量。
6年前,黄家强在一场演唱会上说:“Beyond曾到过东非,有《光辉岁月》、《Amani》。我到过南非,有《远方的朋友》,家驹音乐中的大爱需要传承下去”。黄贯中也在自己的作品《孩子》中,对自闭症儿童投去关爱。
最令人感动的不是黄家驹做了什么,而是后来者在他的感召下,继续在做着。
所以,当他“在最光辉灿烂的时候把生命一下子玩到尽头”之后,所有人都还会记得他的那句话:
“只要有音乐,世界就不会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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