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要成长,意味着必须从一种状态中脱缰出来,如新生破壳,打碎一个旧的世界,才能迎来一个新的世界。重生,就是碎裂的意义。对于董洁来说,从开始回到开始,是她这几年从起起伏伏中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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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洁长居大连。
那座距离北京不足一千公里的海滨小城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几年前她做出回到这里的决定,大半原因是为了儿子顶顶的教育。眼下最日常的生活里,她每天照顾好顶顶上学放学,以最大的耐心和智慧陪伴他成长,然后便是料理家事,约见三两女友分享心事,安心享受着和父母一起三代人共同生活的喜忧。他们养了两条性情温和的狗,住在一幢靠山临海的房子里,董爸爸有一个菜园子,种菜养花还有一池子锦鲤甚至两只小羊,一派祥和收成很好,“家里吃了一夏天他种的黄瓜。”
董洁的卧室和书房连为一体,一个敞亮的大开间,靠山的一边是床,靠海的那一边是书桌兼茶桌,落地飘窗窗台上有序摆放着一小摞书,最上面那一本是《何为美好生活》,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有多喜欢那些精致细心经营着生活的人,爱物及人,温柔长情,桌上那些被她一用就是很久很久的、样式简约而考究的茶杯茶壶小摆件,无声告诉我们,她是谁。
我们在桌边喝了很久的茶,她亲手泡的红茶,小茶壶被攥在她的手里,三下两下倒倒手,手和壶都很有温度的感觉,不一会儿,水又开了,热气就从壶嘴里溢出来。她说很多剧本都是在这里看完的,包括即将在今年和明年陆续被观众看到的《三国机密》、《如懿传》、《花开如梦》。晚上,窗外的跨海大桥灯火熠熠,“一连串的很好看呢!”这座星海湾大桥是几年前开始动工的,董洁眼瞅着它一点点成型。起初知道要修桥她很不理解,“好好的海景就从中隔开了。”心里的不适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转化成了好意,“现在觉得挺好看的,接受了。”
好像某种事物存在的规律也在其中得到了印证。“是的,从糟糕的事情里,你会看出意义,看出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人要经常地去开导自己,放过自己。”她依旧是轻声细语地说着这些,语气和早前说起爸爸养的小羊时一样的波澜不惊,话语落下时,还会有一个甜味儿的笑容跟上来。她不是那种有很强表达欲的人,拘谨却并不客套,你看得出她没有什么好避讳,也没有非怎么样不可的压迫感。那种姿态一如她当下选择远离人声鼎沸的北京或者上海,住回大连,除了常年有钟爱的海鲜可以吃,有爽朗的太阳可以晒,必然还隐含着一些天性的使然。
进入这个行业20年了,周围的一切都在时刻提醒着她,作为一个“演员”和“明星”身份的存在,似乎总要想着“我要怎么样”和“我还可以怎么样”,但现在的董洁,“一大半时间都在自己的生活状态里,我好像当普通人的时间更多一些。一点没有虚构,特别好。”
也曾经有过很多在那种热闹华丽场合里感受到的不适,“我比较另类。”董洁说,大概因从小学习的专业并非表演,而是舞蹈,生命里前20年遭遇和面对的大小挑战里,只需要她动用肢体来表达美与自我,而非语言。在台上跳舞她从来没恐惧过,开口讲话却有点心理障碍,一直到现在,除非是身在角色里。以前也纠结过,这般“格格不入”的沉默会不会让人误解或者失去什么,后来释然了,就这样吧,在地理上和心理上都站得离喧嚣远一些,并不会阻碍她完成这个职业赋予她的责任和快乐。
此次拍摄《嘉人》,重逢相识多年的旧友摄影师尹超,站回他的镜头前,她说忽然感觉好像回到了原点——职业的开始,拨开“演员”身份的外壳,也剥开这么多年包裹在自己身上的层层铠甲,从董洁回到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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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女人。有勇猛、掌控全局的性情,也有不堪一击的弱点和破绽。”
电视剧《如懿传》一拍就是大半年,跨越了三个季节。拍到春节前那一阵子的时候,董洁有点心焦,通告安排迟迟没有落槌,她没忍住想给制片人发信息,问问春节能不能有几天假期回去陪陪孩子,一边发微信,她一边忍不住哭了。“我说我很想顶顶,春节刚好是他的寒假,我却没有办法陪他,能不能告诉我咱们的安排,有没有可能回去几天⋯⋯”她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心急如焚”。信息写好了,她心境也平复下来,马上转念,“站在制片人的角度,让我回去了,别人呢?作为演员,拍戏就是你的义务。”她想撤回信息已来不及,制片人的回复也是百般不忍。董洁跟她说,没事,我自己能消化。后来,她把顶顶接到了剧组。
做了母亲的女人,在职业、家庭和自我之间,永远在找拉扯的尺度,这不容易。尤其面对一些在剧中要和自己孩子“告别”的戏,董洁尽量不想自己,不把孩子带进虚构的规定情境里找感觉,虽然相对容易,但太悲惨了。“我不敢想,我受不了。”
日常的平淡如水,并不会妨碍她这几年一直在塑造一些于历史大背景下经受着命运翻滚的角色。“不管演什么角色,我们都要把人物落到实的地方去。”她没有把戏里那些身份看做一个词藻就概之的“王妃”、“皇后”、“女刺客”,更多时候,“她们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有勇猛、贤良淑德、掌控全局的性情和气象,也有不堪一击的弱点和破绽——这是真实的基础。
《如懿传》里的琅嬅,在人物描述中被描摹出了“工于心计”、“强悍霸道”的性格,但董洁进入她之前做的第一件事是摆好位置:“首先,我怜悯她,相信她,才能找到她为人做事的动机和可悲。一个女人做到贤良就要隐忍,还要懂得保护——她没有保护她自己,她保护的是孩子和家族,只是保护自己的话,就是自私。”
一场戏,皇子气数已尽,只剩下一个格格伴在她身边,女儿宽慰她:额娘,你别难过,你还有我。她冷冷甩回一句:“要你有什么用呢?要一个女人只不过聊胜于无罢了。”导演一直在跟董洁说,这句台词不能说,说了,对你和你的角色没有“帮助”。言下之意,人心是这么想的,说出来会遭致非议,成了戏,也有可能会让观众把对角色的恶意迁怒于扮演者身上。董洁坚持要把这句太过灰暗和真实的台词说出来:“我说,因为我后面还有台词,额娘就是这样的人。琅嬅不是看不起她的孩子,她只是告诉她,在这样的一个(封建男权)社会里,女人真的是没有用的,她是被动的,要靠皇子去巩固她的家族,我们要面对的女人的命运就是不好。”
把此类女人天生柔弱无力的结论放置回当下的环境里再为董洁设问,她却说现在不一样了,封建男权社会的历史终究是在身后了,“现在女人还是幸福的。”
女人的力量是什么呢?
“自主。”很多事情,董洁可以自己决定“是”还是“不是”。
从10岁起到部队学校里生活,那个环境给予她的教育是服从和乖顺。她像小绵羊一样接受了,一切都是“好吧。行。是。可以。”某种个性被压抑了,她尚未察觉。事实上,更早一点的童年,她是自由洒脱的。最幸福的事是和父亲去海边,她玩沙子、游泳,父亲下海去捞最新鲜的鱼和贝壳,在岸上生火煮了吃,树枝削一削就成了一双筷子。她还同父亲一起在单位的花园里捕蝉、抓蝴蝶,把园艺工修剪下来的花枝包好捧着一路带回家。她还在家楼下徒手抓到过一只猫。曾经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心里有一片海,终于在岁月往前游走着的提醒下,重新记起了一些鲜活的自己,继而找寻。“原来在意自己的感受,更容易让自己开心起来。”
生活这几年起起伏伏,至少教会了董洁一件事:“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自己,还有家人更重要。让自己快乐就那么简单。”
“在坏的事情里变得更柔软”
她很感激《如懿传》,给了她机会去面对一些过去自己害怕的东西,比如她极为害怕在很多人面前说话。
“我特别害怕所有人看着我。所有人目光看向我,等待我说话的时候,我会不安。”但是演琅嬅就没有办法,皇后得在一早的后宫大会上发言,“审个什么事你也得说话,皇上就听,听皇后在说,出什么事了,这个事的前因后果啊⋯⋯要Hold住所有妃子,十来个人吧,我坐在上座,她们坐在下座,过年过节或者哪个宫出事了,我也要问一问⋯⋯”
“我这个人属于你把我逼到那个份上,我就去做了,但是你不逼迫我的话,我就不会去碰。”戏里大段的台词,她背得烂熟再到现场,群戏从来不掉链子,大家问她,怎么背下来的?“对,我有一根神经,那根神经强迫我做我可能胆怯的事情。”
董洁坦诚,演戏演了这么多年,性格多少印证了白羊座的简单直接,“没办法很理性地对每件事情都一是一,二是二那样去处理。以前我觉得这种特质不需限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想法改变了一些,它可以一直跟着我,但要有限度。”
她前阵子看了部老电影《第六感生死缘》,有一场戏,姐姐为爸爸筹备生日宴会,爸爸则从头到尾兴致不大,心里想着被死神威胁的事情。全家人一起吃饭,姐姐找来顶级蛋糕师做了很多蛋糕,让爸爸挑选想吃哪一块,爸爸心思寡淡,姐姐一边切,一边眼泪流了下来。这么一个细节,沉沉地戳在了董洁心底。她很难过,想到自己的父亲,感同身受女演员在切蛋糕那一刻的心情。
表演,说到底要演情绪;生活,则要无时无刻观察自己,与多种多样的情绪共处。
越长大,董洁越理解了包容家人的重要和可贵。她太早离家,独自生活的习惯业已形成,再搬回大连与家人同住,难免有一段时间的“水火不相容”,彼此犟了大半年,“矛盾”主要集中在一些点滴的生活细节上,妈妈担心她,晚上和朋友吃饭才到九、十点钟,电话就会一个又一个打来,“他们就是担心我。”但是各人的问题只能自己找办法解决。问董洁,是你习惯了憋着吗?
“不是我想憋着,是确实能帮助我的人不多。父母只是站在父母的角度关心你,但一个人遇到问题,就要自己扛过去的,就这样生扛,一点点的。每个人不一样,有的人在坏的事情上变得更坏,有的人在坏的事情里会变得更坚强、柔软。”
你呢?“我好像没有像以前跟个战士一样了,我现在好很多,包容很多,接受很多,这个特别关键。”
她反思,像战士一样戴着盔甲“特别傻”——言中之意并不是多么愚蠢,只是在事情到来时,她尚且没有认出糟糕中那些积极的可能。“没有因就没有果,任何事情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都是机会。不必一直把自己弄得紧紧绷绷,好像责任重大,不必这样。凡事不要去斗争,尤其不要去做无谓的斗争。”
M.C. × 董洁
M.C.:你说不要做无谓的斗争,如果不斗争,用什么态度面对外面来的“箭”和伤害?
只要无关痛痒,不是对我特别严重的攻击,我都接受,除非伤害我的家人了。如果是两年前,我说今天这番话并不是那么的由衷,但到现在来讲真的是,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而不是说我要为自己去抗议,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M.C.:你现在的坚强源于什么?
有小时候个性里的倔强,更多源自于顶顶,当了母亲之后我会想,没有了孩子,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自己怎么样都行,有了孩子我就不一样了。你敢去面对很多的困难,你并不觉得自己在吃苦受累,经常会感受到他在我身边的幸福。
M.C.:有没有想过孩子会长大,会和你越走越远?
当然了,现在还腻着我,以后肯定想亲人家一下,人家就不让了。(笑)他八岁半了, 十一二岁小男孩已经开始不想被同学看到他黏着妈妈嘛。没关系啊,与其让他黏着我,我更希望他是一个非常独立,让我很放心的孩子。
M.C.:你有过弄丢自己的时候吗?
会有吧,稀里糊涂到了30岁,后来慢慢明白生活的意义,就是生活是为了什么?你的快乐源自于哪儿?你未来想要什么?可能是静下来,生活里有的一些不知不觉的体会。
M.C.:你对未知的世界、未来可能遇到的人还会有期待吗?
我也不知道,我对以后的事基本上不怎么想,目前来讲专注于工作吧。
M.C.:希望你可以得到值得的幸福。
可以期待一下。我比较顺其自然。当下是我最最最好的生活状态,发自肺腑的这么觉得,我很知足。
编辑/许璐 撰文/吕彦妮
摄影/尹超(SUPERSTUDIO)
造型/范书淼 妆发/王奕为(ON TIME)
编辑助理/周星彤
图片来源 嘉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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