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长征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便不自觉地想起赶集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姑娘,想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他禁不住笑出了声。直到深夜昏沉睡去，他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总也合不拢嘴。

这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常常出现在长征梦乡中的姑娘，究竟拥有何等天资禀赋，引得长征日思夜想。说来也奇怪，她叫秀萍，就像是一株深藏在闺阁中的桃红，陪衬的叶子碧绿得发亮，结出的骨朵儿饱满得诱人，开出的花瓣儿多汁温润，包在手上，总会印上难以褪去的红痕。

竟是如此的人儿才诱得起长征初生而年轻的情窦，天性里存留的纯真和质朴在花季凋落的季节里，自然也应该结出丰硕的果实，那样的金黄颜色正是村子欠缺的点缀。在日复一日的田间劳作里，疲乏的人们逐渐变得倦怠，生活也缺少了偶尔的波折。长征开始执着地追寻爱情，这样的事情不久便会成为人们的谈资，调剂着，短暂伴随着……然而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是，还要继续投入平淡无奇的生活。

除了平日的农活，村里的人大多闲在家中。农村的生活亟待改变，长征经常跟着村长，号召大家走出去，走到东南沿海的省市打工。于是在那个年代，能做泥瓦匠的，能下工厂的，纷纷涌向长江下游的那片肥沃土地。无论是在土地上辛勤耕耘的人，还是欲泅水于长江的波涛中的弄潮儿，本事与力气便是一切生存的保证。

长征不能离开家乡，羽翼尚未丰满的他对外面的世界还满怀怯懦，况且家里状况也不容许。也许待他成熟些，待家中安稳些，他有一天也会走出去，去看看书中描绘的那个浩渺、精彩、纷繁的世界，去领略领略那些迥异、奇特、美好的景致。然后有一天，当他感叹俺已走过万水千山，俺也曾感受世间人情冷暖，走累的时候，也不妨停下前行的脚步，看看夕阳晚霞，浅笑自己一声，满脸填满看穿红尘的得意，仆仆风尘的倦容，一切都在落暮之中烟消云散，一切都在重要或者次要之中弥漫红尘。

“长征，今儿有空吗？走，跟着俺下地！”奶奶满是抱怨地说道。

“今儿没事，娘，走吧！”长征乐呵着回应。

两个人一路往东南地走去,东南地不大,却是块儿很肥的田。要是让庄户人家说，这里的风水极佳，说白了就是适合埋葬故人。从平坦而广阔的平原远远望去，眼前的庄稼地一览无余。葱绿的庄稼长势很旺，和风吹拂，在田间的小路中间穿行，身心就像被自然陶冶着，洗礼着…

“长征，恁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媒了，有个媳妇儿在家总比这样强，恁觉摸着咋样儿？”

“嗯…，长征挠挠头，模糊不清地嗯哼着，俺自己的事，恁就甭操心了。俺能顾好自个儿，啊！”长征嘿嘿笑着，小跑几步走到了奶奶前面。

“一跟恁说这事，恁就嗯哈嗯哈的，倒是给俺个准信儿，别让俺一天净操恁的心，不中啊？”奶奶喊着，又像是自言自语着。

那天，乌云黑压压的，聚积着快压到了树梢上。院子里的楝树唰唰作响，长征冥想着,他不该让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哩!曾经因为穷苦辍学,他的人生道路已经被无情地篡改了一次。可是如今他不想再一次因为穷苦而委屈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他要把自己以后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雨越下越急，院子里积起了几滩水，夹着树叶，豆大的雨珠重重地砸下，激起一朵朵的水花。

然而，此刻的长征却丝毫没有兴致欣赏眼前的情景，那雨珠就像砸在了长征的心上，引得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一股儿不踏实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

秀萍家里虽不富有，但也不比长征家里那副窘迫模样。况且人生得俊俏，体格壮硕，家里地里的活计样样行哩！自然上门提亲的人家不少，只是秀萍没有看上那些人家，这才还未出嫁，只待哪天逢个得意的后生也就不能再呆在娘家了。

长征心里急得如同这断线的珠儿般的雨一样，可是他又没有任何计策。他知道定亲要彩礼哩，结婚更不能少了嫁妆，还有最重要的是要三间房呢！虽说印儿结婚已经七、八年了，可是为了盖那三件砖瓦房，奶奶欠下很多账，这才刚喘过来口气，另一座大山就这样唐突而残酷地横在了她的面前。

刚把一捆捆的水带挪进屋里，印儿又费力地搬弄着浇地的水泵，那是借来的，得提防晚上被人偷走了。突然，印儿愣了一下，“娘，俺兄弟的婚事有眉目吗？俺怪担心哩！”

“恁就甭操心嘞，还有俺呢！恁先干活吧，俺给恁做饭去。”

印儿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算是半个残疾哩，虽说关系不大，可要是人家因为长征有俺这样的大哥，就把长征给拒绝了，那俺心里得有多不好啊！印儿越想越愁，从前他愁自己的婚事，如今又记挂长征的婚事，好似天生忧愁的命，印儿心里总放不下。

干完活,印儿找来长征,“恁先坐下,俺跟商量点事儿,”印儿耷拉下脸,用委屈的语气说道:“俺这样给恁拖后腿嘞,咱家穷,俺就操心恁的婚事哩!俺也知道在这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个恁这样的排场的人儿,可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哩,人家女孩儿谁愿意跟恁受这份子苦!唉,都怪俺哩!”

长征急忙应道:“说啥哩,恁还是不是俺哥,竟说这样的见外话。没事，俺睡觉去了。”

“恁急啥欸，坐下！是这，恁主动点，平时逢上个中意的姑娘，也别高攀哩！看看人家的家境，别唐突了。”

“好好好，还有事吗？”长征倒不是不耐烦，只是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告诉家里人，他想等自己多些资历，长点经验再向家里人说。

印儿盯着那张木桌的腿儿，又抬起眼瞅瞅长征，既无奈又愧疚，还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不出一句话来。

晚上印儿和长征躺在床上，各自思考着，都想用各自的方式去建构一个缥缈的未来，无论是否能够实现，他们都要勇敢地尝试。在这样的放手一搏中，他们无需担心更坏的结果，当他们面对着眼前令人垂头丧气的境况。

刚走到屋里，奶奶坐到床边上，长征摇晃着进来，半睡半醒地瞅瞅这，瞅瞅那，像是要找点儿垫吧肚子的吃食儿，最后在锅上揭了一条锅巴，搁嘴里嚼起来。

“长征啊，俺前两天碰见了恁姑姑，她说她那庄上有户人家的姑娘，人长得也还中，家里跟咱家也差不离儿。不中，俺给恁说说去？”

“娘，俺不娶哩！”长征一听见奶奶给他说媒，顿时精神起来。

“那还要光棍儿一辈子哩，傻样儿。咱家恁穷，奢望不起大户人家的姑娘，能娶到媳妇儿都不容易了，还哪能挑三拣四？”奶奶的语气也冲起来。

长征在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顶俊的人儿，他心里自然不甘心，就像辍学的时候的那份不甘心一样，况且他现在心里早已经有了倾慕的对象，哪还容许别人对他自己的终身大事指手画脚呢！

“不中就是不中，俺有中意的人儿哩，娘，恁就甭瞎操心哩！”说着，长征就窜了出去。

看长征不耐烦起来，奶奶提着嗓门说道：“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别指望靠脸能填饱肚子哩！”

长征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起来，不然这段姻缘兴许就完了，他要自由地追逐自己的梦，虽然看起来是那样的缥缈。长征一路朝着杨庄走去，半路上，他细心筹划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他要向秀萍表白自己的心意。不论秀萍是接受，还是拒绝，他都要勇敢地去实践。即便是为了将来回想的时候少些不甘心，他也要迈出这一步。

举步维艰的时刻才会让人真正意识到生活的不易和心酸，所以面对现实的巨大差距，对于这些深谙世故的人来说，他们似乎更加地无奈和惋惜。

找到秀萍家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像是第一次钻出巢穴的鸟儿一般，长征独自面对着一个陌生而好奇的世界。他希望这种陌生感能在人与人之间的关怀与理解中化解，这种好奇心会因为他的勇敢和尝试而幻化为他所期待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