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克莱德曼
父亲的理想投影
1953年12月28日,上帝给帕杰斯家族送来了一份迟到的圣诞礼物——那就是我。
在我无忧无虑享受人生快三年的那个圣诞节,从父亲手中,我也得到了记忆中的第一份礼物:一支奇异的银色小棒安静地躺在盒子里面,淡淡地折射出微弱而洁净的光芒。当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按照父亲指点的那样战战兢兢地放到嘴上,开始对着上面的小孔吹气时,一缕美丽动听的声音突然从这银色的小棒中跑了出来,就像童话中仙女的手指轻轻一碰,世界顿时为之改变。原来这就是口琴!
直到年长后我才明白,对于当时并不宽裕的帕杰斯家族来说,为了给孩子买到一件实用有趣,而又不会太寒酸的礼物,父亲会费尽心思再三斟酌。从口琴中流泻而出的曼妙之音,既是我最早接触的音乐,也是引领童真心灵叩响音乐殿堂的第一把钥匙。
我的父亲罗贝鲁·帕杰斯是位高级家具制造者,他继承了帕杰斯家族世代相传的精工技术,在我们居住的小镇——巴黎附近的罗曼威鲁小有名气。同时,父亲对音乐亦有很深的造诣,能够弹奏多种乐器,因而早在年轻时就已成为罗曼威鲁地方乐团的重要成员之一。周末的时候,他会和镇里的一些音乐爱好者前往结婚典礼或舞会中演奏,一面享受音乐的欢愉,一面顺便赚点外快贴补生计。所以,当父亲因健康不佳决定放弃祖传职业后,顺理成章地选择了以教授音乐为生。
对于我家来说,当时父亲的转行可谓一大不幸。钢琴教师的收入远不如家具制造者一职来得稳定,尽管父亲十分专注于教授音乐,可经济上还是免不了陷入困顿。但是对于我个人而言,却着实应该庆幸和感激,正是父亲的改行才成就了今天的我。
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年每天放学一回家,我是如何迫切地冲进父亲的工作室,然后异常宁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聚精会神地聆听他对音乐的讲解传授。那时父亲除了教习钢琴的技巧之外,间或穿插一些音乐故事。但是那些学琴的孩童大都年纪太小,一心只惦记着赶快到外面去玩耍,根本不理解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好像必得要将心中漫溢的音乐梦幻全部诉说出来才能舒展。我感觉那些话似乎就是为了独坐一隅的我而说,将他对音乐的理想、热忱、追索,全部倾注在睁大眼睛的儿子身上。
良师扶我学步
就是在这样耳濡目染的环境里,我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音乐,就像顺流而淌的泉水。虽然父亲并没有刻意地教我,我还是能够记住许多曲调,并流畅地弹奏出来。在我还不满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独立地写出一些煞有其事的曲子,其中尤以《菲菲华尔兹》最为有名。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常骄傲地在某些宴会场合中夸耀:“这是我儿子作的曲子,他年仅五岁。”说完,他还一再欣然弹奏,满面得意之色。
从那时开始。父亲开始肯定我的音乐天赋,并认真地考虑如何将我塑造成一名音乐家,来实现自己已经无法达成的梦想。
起初,父亲亲自培养我的乐感,教我练习口琴吹奏,严格甚至是苛刻地训练我的钢琴基本弹奏技巧。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无论怎样严格地要求,父亲永远也无法将自己的儿子调教成一名真正的音乐家。因为血缘亲情的缘故,评价总会被情感因素左右,无法客观地看待孩子学习中的问题。要想取得更快的进步,我需要另外一位老师,一种真正的师生关系。
父亲把我托付给了弗里特曼先生——一位品味优雅的老师。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弗里特曼先生以他优美的感觉传授给我的东西,仍然清晰地保留在我的心底深处,犹若永恒不谢的花朵,散发着沁人的芬芳。特别是他主张“音乐是愈美愈好”的观念,更贯穿了我的整个音乐探索行程,烙印在我的钢琴演奏当中。弗里特曼先生最喜欢舒曼、舒伯特、肖邦等浪漫派作曲家的作品,而教授给我的,尤以肖邦的作品为最。不仅如此,潜移默化中,每每我在作曲或演奏时,肖邦的曲意自然而然就会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因此有人说我的音乐是肖邦再现,这并非全无道理。
赏金激发灵感
小学毕业后,我直接进入了法国国立音乐学院(巴黎音乐学院),专攻古典钢琴。在每日严格的练习中,我为能成为像肖邦一样伟大的音乐家,而勤奋地学习。就在那时,父亲的又一件礼物,使我的少年时代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12岁那年,父亲为了奖励我在音乐学院的优异表现,奢侈地送给我一件特别的礼物——桌上型风琴。这在当时的罗曼威鲁镇,找遍所有角落,也没有第二架琴可以媲美。由于我非常熟悉钢琴的弹奏技巧,因此立刻就掌握了这种风琴的弹法,并深深为它奇特的音色而着迷。它不仅可以拥有木管乐器的音响,也能够产生类似教会管风琴的音色,这种丰富的表现力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
当我携带着它第一次在镇上的结婚典礼上演出时,不仅赢来一片赞扬,还得到了20法郎作为奖酬。这是我第一次凭借音乐赚来的收入,不知该如何支配这些钱才好,于是如数送给了父亲作礼物。但是后来却想,如果能通过音乐来赚钱,那么我不但可以去买喜欢的乐谱,甚至还可能买更好的乐器。我设想的前景顿时让自己兴奋不已。
这20法郎的意外之财,一方面愈发让我体会出家境的清贫,对双亲不顾一切送我到法国国立音乐学院的厚爱既感激又歉疚;另一方面,我心中非常清楚,若想依靠音乐获得收入,实现生活中的愿望,没有良好的演奏是不可能的。
我对音乐和现实彼此关系的认识,就这样悄悄地明确起来了。从那时起,苦练钢琴的同时,我开始活跃于各种宴会或婚礼的演出,或弹钢琴,或奏风琴,努力赚取外快。那多则50法郎,少则只有10法郎的赏金,在一个职业演奏家的眼中,实在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热爱音乐的少年,却意味着赞赏和肯定,意味着喜悦和希望,意味着朝梦想又前行了一步,尽管那只是蜗牛般渺小的一步。
很快,不但罗曼威鲁镇,甚至于邻近乡镇的人们,都知道罗曼威鲁镇上有一位金发少年,专门为婚宴等庆典弹琴。他的技巧可以和职业琴手媲美,而演出费却只需职业琴手的五分之一。因此,愈来愈多的人邀请我前往他们的婚礼或聚会去演奏。赚取不少外快和获得一点名声的同时,现场演出的锻炼为我今后的发展铺下了一块坚实的垫脚石。我一向都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甚至还相当的羞涩,这可以从我极其缺乏语言天赋得到证明。但是,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面对舞台和现场气氛,我感到的不是惶恐,而是由衷的快乐和充盈。我渴望得到听众的回应,用音乐和他人交流是一种自在而美妙的方式。而这样的心态,是和少年时代的打工经历分不开的。
更重要的是,在演出当中,我发现深受欢迎的,多半是古典音乐以外的曲子。这使我自问,在古典与流行音乐之间,是否可以创造出一种新的音乐,或者新的表达方式?
带着好奇和疑问,我一边继续学习肖邦、莫扎特、舒曼等人的古典音乐,一边着手学习法国的传统音乐,试图将两者合而为一,寻找一种新的音乐。如果将法国传统音乐(情调音乐EasyListening)或法国小调、流行歌曲优美的旋律,利用口琴使之活泼化,再与古典音乐配合,或许能够产生某种不同凡响的效果。
我的第一个乐团
我那时还不可能预知,这一尝试形成的风格,会带给我日后如此大的荣耀。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设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迫于现实的压力。在法国,若想在古典音乐方面争得一席之地,除了少数天才,寻常人即使夜以继日不敢疏忽地努力,也要到25岁以后才有出头的机会。而想要跻身一流之列,更是胜算无定。因此,没有优越的家庭环境支持,从事古典音乐将会成为一个相当沉重的包袱。对我的现状来说,若是一味由着性子强走古典音乐的途径,除了负担,实在不能给已经十分贫困的家庭带来任何益处。因此,年少的我试图将古典音乐塑造成另一种形态,使之更具有生命力,并能为我身处的现实带来保障。
随着演出机会的不断增多,尚在学习的我,俨然如一名职业演奏家,开始在餐厅或者咖啡屋这些正规的场合进行弹奏。渐渐我注意到,有时前往某个餐厅演出,一进门便发现已有其他乐队正在演奏。60年代正是组合乐队的黄金时代,以著名的甲壳虫乐队、滚石合唱团为首的乐队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叱咤风云,成为许多年轻人群起效仿的榜样。直觉告诉我,单独演奏钢琴或者风琴的辉煌岁月已经过去了,对于音乐的表达载体,人们有了口味上的巨大变化。
基于这一认识,我和其他几名喜爱音乐的少年组建了一个小型乐团。那年我15岁,拥有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乐团,并踌躇满志地打算以此为跳板,向着梦想中的音乐家,一个真正的音乐家的天地纵身腾跃。
尽管我们置不起昂贵的好乐器,平时排练也只能蜗居在鼓手约翰·杰克·沛洛瓦家狭窄的庭院小屋,但是年轻人烈火般的热情,让我们坚信努力必可收获成功。我们尚且稚嫩的花季年纪,使得现场演出风格显得十分活泼可爱,且演奏水准较之成人乐团毫不逊色,所以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名气逐渐扩大。
同时因为年龄的关系,我们的报酬却比其他乐团少得多。所以尽管演出十分忙碌,有时甚至达到一天三场,收入却还是很有限。而这些钱又几乎统统被花费在购买乐器方面,结果连正常的生活水准都无法维持。
那时,我除了在法国国立音乐学院学习音乐,还同时就读于罗曼威鲁镇的一所普通高中。由于繁忙的演出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时间,过频的缺课,让我最后只得选择辍学。
见我如此沉迷于乐团,对现实生活毫无防备之心,素来宠爱我的父亲不免十分担忧,于是建议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暂且糊口。其实当时我除了乐团演出之外,每个周六中午还在学校兼职,以学校最年轻的老师这一身份,教授初级班的钢琴课。但所得收入也无一例外地投入到对乐器的奢求上,最后仍落得身无分文。
经过慎重考虑和商量,高中休学后不久,我进入罗曼威鲁镇的一家小银行担任会计,度过了一生中惟一靠支取固定薪水生活的日子。在这一年当中,我依然没有停止对音乐的追求和演出,我不得不承认,我整个身心,注定还是属于音乐世界的。
同样热爱音乐的父亲,显然也深切体会到了我的感受。在他的理解和支持下,我毅然辞去银行的工作,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奉献给了音乐。回首看去,梦醉时分崎岖而行的少年路,仿佛一枚橄榄,青涩而又充满了悠长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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