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经常出国看女儿，闫妮今年办好了转业。图/尹夕远

每次说到自己的走红，她都会突然操着陕西话学起自己的母亲：“闫妮，你奏四（就是）个一般人嘛！”

文：王玥娇

编辑：王波

“妮姐睡着了，我叫她下来。”

从剧组到约定的影棚，不到半小时的路程，闫妮在车上眯着了。

被助理从车上叫下来后，已经穿上拍摄服装的闫妮穿着人字拖往影棚走，显得很疲倦。电梯里，她让助理拿出眼药水帮她滴上。

补好妆，闫妮换上高跟鞋开始拍摄，镜头前她一反疲态，应摄影师要求摆出各种俏皮表情，不断变换姿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自称“一拍照就有压力”的演员。只有相机放下时，才会面无表情地呆立一会儿，整个人再次被疲惫占领。

得知采访无需录像后，闫妮立刻换回了人字拖。

正在拍的戏临近杀青，闫妮因为要赶AB两个组的戏，每天需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而原定两周前采访的那天，她只睡了两小时，早上7点收工，睡到9点。“这部戏尤其辛苦，得空就睡一会儿。”闫妮靠在椅子上，说话时柔声细语，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又带着点慵懒，偶尔说到兴起时，身子会往前探一探。

闫妮常说尚敬是她的“贵人”。“我这么不像女主角的长相，也就他敢让我演主角。”

闫妮对自己的外貌从来不自信。

上世纪80年代末，西安人闫妮在同学的鼓励下报考北京电影学院，面试之前她甚至都没怎么说过普通话，最终落榜。

1990年，兰州军区政治部战斗话剧团在西安招生，闫妮毫不犹豫地报名，家里人也支持。几个月后，她作为兰州军区“代培生”坐在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课堂上。

毕业后到出演《武林外传》之间的十多年，被闫妮形容为：“露个头又没有了”。

当时，“不属于人家一看就打眼的”她，拿着照片到处跑剧组，但很少被导演选中。

为了多上戏，她跟着郭达“走穴”，被牛莉带着试镜。人家演出缺个什么小角色，她立刻顶上。

1994年底进入空政后，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年，周围“长得好看”的女同事个个成了主演，闫妮依然默默无闻。“没想过转行，我还是发自内心热爱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谈起当年，闫妮这样解释自己的坚持。

团里的同事都愿意帮她，她拍到戏大家一起高兴。“可能我这人性格还好，但需要了解我的人才会发现，好在我们当时是那样一个互相了解的单位。”

尚敬就是“了解”她的人之一。

闫妮第一次作为主演和尚敬合作，来得非常“随意”。

俩人在楼下碰见后，尚敬问：“最近干吗呢？”

“最近没人理。”闫妮答。

“那你过来拍戏吧。”

“真的假的？”

“真的。明天就过来。”

就这样，闫妮成了《健康快车》的闫文秀，操着陕西话的农村来的小护士。宁财神和尚敬看了闫妮的戏，都觉得她的陕西话好玩，当即敲定《武林外传》继续用她。

那时，闫妮还没有成名后挑选或品味角色的能力。“当时就关心是主演吗，只要是主演，演啥都行。”

尚敬希望《武林外传》逗乐的同时，还能通过人物传达一些道理，但又怕干巴巴的说教让观众反感。

一开始，《武林外传》的剧本只出了几回，闫妮“其实没太看懂，也没有觉得多好玩”。她找不到状态，给尚敬打电话讨教，尚敬让她看看《新龙门客栈》，“佟湘玉就要像里面的金镶玉一样，要演得风情万种，八面玲珑。”

这个答复没有帮到闫妮，但她觉得“是主演就不能错过，无论如何要先说我能行。”

闫妮做到了。相比于张曼玉的金镶玉，尚敬觉得闫妮的佟掌柜“更写意”，同时表现出了这个人物的多面性。

“陕西话的腔调有语气、语感的变化，另外，她的形体表现也很传神。”

观众反馈最多的就是：看了佟掌柜才发现陕西话这么好听，这么有风情。

闫妮证明了风情和美貌没有必然关系，她对“风情”有自己的理解；“风，你又抓不到，但情是可以留下来的……假如说一个人有风情的话，还是很让人神往的。”她说自己的陕西话“懒散又真诚，没有一点刻意”。

“风情万种，这就是她的命！”《武林外传》播出后，尚敬这样评价闫妮。

“一个女演员能遇到这样一个如此丰富、如此女人的角色，是很难得的。佟湘玉是一个老板娘，要应酬来往的客人，她从情感上依恋白展堂，但那又是她雇的一个人，平时还要指挥他。她对待秀才，对待大嘴，一个有文化，一个没文化，不一样。”能演佟湘玉，闫妮觉得自己很幸运。“而那个时代和观众也需要这样的东西，我们刚好出来了。”

这个自称自己的长相最适合演农民和普通人的演员，凭着特有的风情，在《武林外传》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红”。

“当时去湖南大学，大学生本来就热情，那么多人一起喊我们，那种氛围让我一下也觉得……激情澎湃的，感觉我们确实被大家所认知所喜爱了。”她立刻给尚敬打了个电话：“《武林外传》好像真的火了！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火了的闫妮片酬一路狂飙，从佟掌柜时的2200元一集翻了十几倍。

2010年，尚敬筹拍《武林外传》电影版，闫妮犹豫了。

“一个东西太美好，你再进这个局，心态是什么？”她想了很多，担心观众是否能接受电影版。

但因为“谁也少不了”，《武林外传》电影版依然召回了原班人马。事实证明，闫妮的担心有些多余，1700万元投资轻松赚回2亿票房，成为当时最赚钱的春节档电影。

这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在戏里搭档沙溢的印象里“永远迷糊”。

“你要是约闫妮吃饭，永远都要等她一个小时，不是不守时，是她永远找不到路，她能绕着转十圈，就是看不见这楼。”沙溢说。

在《武林外传》剧组对词，一句“他不行，你给我找个行的来”，闫妮能脱口说成：“他不行（hang），你给我找个行（xing）的来”。

心不在焉，似乎是闫妮在生活中的常态。

成名前和郭达的某次“走穴”，他们住的旅馆能看到海，闫妮愣是一天都没发现。直到郭达找她“串门”时说，咱们这还能看海呢，她还一脸莫名地问：“啊？哪儿能看海？在哪？”郭达无奈地开玩笑：“你能把眼皮抬一下吗？”闫妮这才用手指着窗外远处的海：“哦，在那儿呢！”

2006年，《武林外传》众主演做客《超级访问》时，闫妮讲完这个故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们当中谁笑点最低？”主持人李静问。大家齐刷刷指向闫妮，然后闫妮想了一下补充道：“我的笑点除了低，还慢。”

《武林外传》刚火起来时，闫妮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害怕接受采访。周围朋友常常接到她的求助电话，俞白眉、尚敬、周小斌都曾是她的军师。

身边的助理常被闫妮逗得哭笑不得。有一次，闫妮跟朋友去一家不错的餐厅，立刻向工作室的同事们推广，拿出手机说：“我专门把餐厅名字拍下来了……嗯，叫‘新品上市’”。同事们把照片拿过来一看，面面相觑，原来是菜品图片包围着四个大字：新品上市。

朋友评价闫妮是“大智若愚”，但她至今仍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我觉得大智若愚应该是个好词，也挺高兴（别人）这么用，但其实你说我这人真有什么大智慧，我还真不知道，也没想过这些，就是尽量真实做事，真实待人。”

“确实不知道”、“哎呀这我还真没想过”，在采访闫妮的过程中，是两个高频句。跟她对话，会让人明显感觉到她的若即若离，思绪似乎在这，一会儿又飘走了。

2010年，闫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现在是我的黄金时期”，5年后，当时采访她的记者再次提起这句话，闫妮瞪大眼睛：“我还说过这种话呢？”随即哈哈笑起来，“看来那会儿我心情不错。”

她甚至觉得自己对自己不是特别了解，“都是听别人评价，从别人嘴里认识自己”。

说到这，闫妮突然兴奋起来，招呼助理把手机拿来：“有一个老熟人前一阵评价了我，我给你念念。”

这个和闫妮认识了20多年的人是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同时也是闫妮前夫的姐夫。他用了很长一段话形容闫妮：“既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又能尊重内部的声音……不压抑，不张狂，既合群，又独立……在荧幕上风光无限，生活中朴实无华……能吃苦挣钱，又不把钱当回事……”

闫妮一字不落地念完，表示受宠若惊，“吓得差点从座椅上掉下去”，又开玩笑说，“原来我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

她更认同朋友对自己的一句评价——“有一种不慌不忙的坚强”。

2014年6月6日，电视剧《亲爱的》剧照，闫妮与曹炳琨

《武林外传》之前跑龙套的十多年，她被自己的一种精气神提着往前冲，“我要到哪儿，我要到哪儿”。

现在回想成名后的十年，闫妮感觉无意中被推上一辆车，“每天很忙碌，忙着从这个车下来到那个车，（坐）这些车是我被动的，还是我主动的？其实有时候下来走走也好，总是在车上那么快也不好，这个节奏需要自己掌握。”

从成名后到拍摄《武林外传》电影版之前，虽然电视剧片约不断，闫妮却只接到过一部电影邀约——张艺谋的《三枪拍案惊奇》。

这还是因为尚敬在给张艺谋做喜剧顾问，得知需要一个老板娘的角色，就推荐了闫妮。张艺谋对闫妮在《三枪》中的评价是：很聪明，很敢演，很投入，长得像大妈但演得好。在剧组，他经常跟闫妮开玩笑：“你二十来岁跑哪去了？你早该出来了。”

闫妮曾花费了几年工夫努力尝试拍电影，《画壁》、《开心魔法》、《大魔术师》等，但反响平平，甚至不好。她说看自己的电影，总是会有往后撤的想法，因为“献丑了”。

在电影圈走了一圈，闫妮觉得没有找到自己，重新把重心放回电视剧。

“电影有那么大的一个屏幕，可以把观众‘吸’进去，和电视机的外在形态就不同嘛。所以演员都是愿意拍电影的，有这样的机会，你就去尝试，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了。”她说自己对电影仍有期待——一个真正适合她的电影角色。

朱军曾说，闫妮看似迷糊，其实心思细腻，经常思考一些形而上的问题。

采访中，她提到伍迪·艾伦，提到罗伯特·德尼罗，聊到自己十年感悟时，还提到卡朋特的歌《化妆舞会》。

“人生可能就像这首歌唱的，在这场游戏中是否找到了你自己，是否被别人推着走，这是我这段时间思考的一个问题。”

恋爱分手、结婚离婚，如今已不再是明星需要躲躲藏藏的话题，新一代的演员甚至乐于大大方方公布消息，和公众分享感情状态。

对闫妮来说，这依然很难。

2011年，闫妮将自己已于2004年离婚的消息公布于众，之前关于闫妮婚姻的种种传闻终于告一段落。

在这之前的7年间，面对媒体和观众的猜测，闫妮对婚姻问题始终避而不谈。被问及为何这么多年后才回应，她说自己要考虑双方父母，“毕竟人家不是做这行的，就害怕给别人带来一些不便或伤害。”

她将另一个原因归结为自己的“70年代生人”身份。“我这个年代的人可能有一些印记，觉得离婚还是一件比较不好的事情。但2011年的时候，是被人发现了，那我就说了。”

因为接连几部戏都是和比自己年轻的“弟弟”饰演情侣，闫妮一度被戏称为“小鲜肉收割机”。“人生和演戏，当时好像踏入了同样的轨道。”闫妮说。

2007年，闫妮和小自己8岁的前男友相识于剧组，2011年被曝光。分手后的采访中，闫妮不再刻意回避这段恋情。“我不会主动去说，但是如果别人发现了，问了，我也不会骗人。”

在美国读书的女儿是闫妮现在最大的牵挂。她们基本保持每天一个电话，互相更新近况。她时常会觉得女儿长大了，比她懂得更多的东西，比如电脑，比如一些新奇的技术。

“我们无话不谈，就像闺蜜一样。”甚至那段已经结束的姐弟恋，闫妮也第一时间跟女儿交流过，“她挺支持我的，毕竟我是我，她是她。”

她觉得女儿跟自己最像的一点，就是细腻。

“妈妈，你快乐吗？你开心吗？”女儿经常有时候会这样问闫妮。

“她比较在意这个。”闫妮说。

因为是军人身份，闫妮出国受限。为了能经常去看女儿，闫妮今年办好了转业。

44岁的闫妮说自己不怕老，“因为怕也没有用”。但被问到十年间没有变的是什么，她脱口而出：“对爱情的追求。”

她满足于当下的一切，至今仍觉得自己能走红实属难得。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她都会突然操着陕西话学起自己的母亲：“闫妮，你奏四（就是）个一般人嘛！”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2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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