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等人被人记住是因为“中国好思想”,而现在有些主持人被记住是因为在选秀节目上插诨打科。如果哪一天白岩松也离开了主持行业,我只能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
写《蠡园惊梦》时,他是虔敬的晚辈后生,东奔西走拜访亲戚,追寻家族历史的丝缕线索;在电视荧屏上,他是“任性”主持,不管真人秀节目如何翻江倒海,坚持为文化名家留下影像档案。
都是做口述历史,都在与时间赛跑。《蠡园惊梦》一写便是四年,《可凡倾听》一做就是十二载。曹可凡说,他想成为荧屏上的一豆灯火,虽然随时可能被吹灭,但只要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就有希望。
2015年3月全国两会期间,我与曹可凡老师在北京有过一次深聊。回沪后的近一年间,国内主持人离职现象此起彼伏,真人秀节目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作为一名耕耘了近三十年的名主持人,他对圈内的风云变幻了然于胸,也毫不掩饰他对行业深深的忧虑:“如果哪一天白岩松也离开了主持台,我只能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
【谈主持人辞职】主持行业越来越不受待见
上海观察:主持人离职如今已经成为一种现象,耳闻目睹同行一个个离开,您作为名主持人心里作何感想?
曹可凡:记得我第一次跟同行讨论主持人离职现象,是2014年采访水均益时。那天正好网上在传央视主播张宏民、李瑞英可能离职《新闻联播》,我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惊讶,也很感伤。
郎永淳
《新闻联播》刚出现丹淳组合时,观众还觉得有一点生疏,他们自己也觉得需要磨合。好不容易磨合好了,郎永淳却离开了。对于郎永淳的离职,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我很理解他,毕竟他还年轻。
上海观察:从您的观察看,主持人离职的原因主要有哪些?
曹可凡:离职原因有很多种,每个个案都不同,大致可以分为被动离开和主动离开两类。主动离开的也分多种情况,比如有的是由于收入问题,有的是个人恩怨,但我觉得这都不是主流。
有的主持人想做点其他事情,但受到现行体制、规则的约束,只有离职一途;还有的主持人时间长了产生职业倦怠感,希望开创一个新领域,上海姑娘张泉灵就是这样。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电视主持人这个职业越来越不受待见,越来越边缘化。现在真人节目秀铺天盖地,已变成荧屏的主轴。你看有些电视台,主持人的身影渐渐地被弱化和边缘化,从台中跑到侧幕,从主要变成次要,甚至都没有主持人了。
上海观察:有很多真人秀节目邀请明星艺人来主持或者当串讲人,专业主持人真的就像蒸发了一样。
曹可凡:这有两种情况,第一就是真人秀不需要主持人了,主持人就在侧幕报报幕,插播一点广告。白岩松等人被人记住是因为“中国好思想”,而现在有些主持人被记住是因为在选秀节目上插诨打科。一个主持人的成名,从过去的“好思想”变成插诨打科,这不能不说是电视行业的一种退步、主持人的退化。
还有一种情况是,即使有主持人存在,但制作方偏不用主持人,而是用演员、歌手来主持,希望给观众一种新鲜感。可是当新鲜感过去以后,你会发现他们其实主持得很不专业,就像我们主持人去唱歌、演戏没有他们专业一样。现在中国电视行业已进入一个非常急功近利的年代,为了博收视率玩新鲜感,不停地换主持人。
我做了28年主持人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主持人这个职业被空洞化。当然这种现象也不是突然之间发生的,而是一个慢慢的渐进式变化的过程。大量的主持人现在处于一种赋闲或半赋闲的状态,许多人对这个职业感到困惑、迷茫。
上海观察:现在在互联网上、演艺圈中,“越烂越有利,越骂越赚钱”的怪现象大行其道,一些电视台是不是也存在这种现象?
曹可凡:电视也一样,不管多烂,只要有轰动效应都要。过去我们说节目港台化,现在有的节目比港台做得还烂,有些艺人竟然在电视上把劣迹作为炫耀的谈资,毫无底线。电视台对自家主持人的规矩很严,没有上岗证就不能主持节目,而明星艺人却不受这个限制。有的明星艺人还发微博说,我就不考上岗证看你把我怎么样。
上海观察:记得白岩松新书《白说》首发时,再一次被问到会不会从央视离职。过去他的回答一直是“不会”,可是那次他却说“有预感不会在央视退休”。
曹可凡:我当时也被他这句话吓到了,我和小白是莫逆之交,他虽然年龄比我小,但是我把他看成事业和人生的标杆。有什么事找小白,他会第一时间站在你身边。《可凡倾听》开播时,我找不到嘉宾,也不太懂怎么采访。到北京后,白岩松第一个来看我,给我拿了一大堆材料,还给了我一堆名单和电话,实际上他就是在教我怎么采访。
白岩松
当岩松说到“未必在央视退休”,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说这句话未必说明他想离开央视,但显然主持人频频离职,在他心里还是产生了震动和冲击。岩松是坚如岩石之人,如果哪一天白岩松也离开了主持行业,我只能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
上海观察:许多观众也不希望白岩松就此离开主播台。不过跳开具体的某个人,主持人离职现象也未必全是坏事吧?
曹可凡:有时候我也反过来想,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反思现在这种模式是否适应时代的发展,也许主持人离职现象这是是时代进步所必须忍受的阵痛。岩松跟我讲过,不用管新媒体还是传统媒体,我们就是做内容的,只不过传播的平台不一样罢了。当你没有了内容,不管是新媒体还是传统媒体都会抛弃你,你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想了之后,我就有一点释然。
田明有一句话也讲得蛮好的,他说为什么传统媒体余威尚存,一方面是因为传统媒体根深叶茂,另一方面是因为传统媒体目前还是规则和秩序的制定者。但新媒体不断在挑战、冲撞规则,当有一天新媒体建立起新的规则和秩序,新媒体就会变得真正强大。到那时候,大量的人包括主持人会投奔新媒体,挡也挡不住。
敬一丹
上海观察:说到白岩松,不能不提敬一丹大姐。她2015年5月1日退休,也引起许多观众的怀念。
曹可凡:在一个社会转型期,敬一丹那代主持人带给人们很多安慰、很多鼓励。为什么很多人要找她去投诉?因为在那时候她那儿是一个窗口,那么多观众把她看成像包青天式的人物,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讶异。在《可凡倾听》的采访中,她从头到尾含着眼泪说,为什么到60岁就不能主持节目?我也搞不懂,作为一个新闻评论员、新闻主播,这其实是她最好的时光。
【谈真人秀节目】真人秀的本质是真
上海观察:您曾经说过,毫无本土创意的真人秀节目,是中国电视业的一大悲哀。
曹可凡:真人秀,英文叫reality show,是真实的展示。真人秀的本质是真,娱乐的本质是爱和情怀。真正高级的娱乐,都是有爱和情怀的。当这两个东西荡然无存的时候,娱乐不再是娱乐;当真人秀不再真实时,当然也不再是真人秀了。
上海观察:你的意思是现在许多真人秀节目充满了虚假成分?
曹可凡:就是虚假嘛,许多情节都是按剧本走的。还有很重要一点,许多真人秀节目已经没有情怀、没有爱了,目的就是为了博收视率,所以做出许多突破底线的的事情。
此外,现在国内的真人秀节目鲜少原创,急功近利,要么全世界买版权,要么抄袭。要知道有很多东西是需要靠不断积累才能出来的,比如说现在大家看到两个很红的小鲜肉井柏然跟李易峰,不也是经过七八年不断磨砺才慢慢出来的吗?想凭一个节目就红,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上海观察:有的真人秀节目就是制造“一夜爆红”的假象,对于青少年的影响很恶劣。
曹可凡:所以真人秀节目不能在价值观引导上失守。现在有种怪现象,“越烂越有利,越骂越赚钱”,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不久我重读《新青年》一百年前的创刊词,感慨万分。今天的电视人除了追问进步了多少,更要问退步了多少。我们今天仍需要有当年新文化健将的理想抱负,仍然需要有那种火一般的激情。
当年看索契冬奥会的闭幕式,有一点让我印象非常深刻,那就是它变成了一场对俄罗斯艺术、文学、音乐、芭蕾舞大师的集体致敬,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大文豪、大艺术家的名字闪耀亮相。试问,我们国内有哪一台晚会,也曾经这样好好缅怀过文学艺术大师?对于我们许多电视制作者来说,他们可能会认为这些东西是没有什么收视率的。
上海观察:所以这也是中国电视业的一个悲哀。
曹可凡:确实如此,所以才觉得可怕。对于搞收视率排名,有时候我们自己也觉得无所谓,觉得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但仔细想想,正是因为每一点无所谓,使得大坝每天被凿开了一个个小洞,慢慢地大坝就会决堤了。回顾这二十多年来,中国电视走过了一条泛娱乐化的路子,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你知道现在真人秀疯狂到什么程度吗?做一个真人秀节目的成本,差不多是拍一部大片的开支,达到亿元级了。电视台倾其所有资源,砸到几个真人秀节目上。有的频道或者频率的运营费一年也不会到亿元级,一两个节目的成本就相当于一个频道一年的运营费,你觉得夸张不夸张?畸形不畸形?
上海观察:各个频道杀红了眼,就像进入一个赌场一样。
曹可凡:这叫饮鸩止渴!真人秀节目大成本制作,势必压缩其他优质节目的资源,越压越低,到最后几乎没办法好好做节目。频道每天看排名,如果排名在前几位以外,你这个频道就被认为几乎没有广告价值了。这样一来大家都很浮躁,急功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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