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背影
文/王蓉
挡不住的岁月,关不住的流年。仿佛突然间,我的父亲就彻底衰老了。老得意识模糊,老得生活不能自理,老得这个世界无论如何变迁,都与他没了关系。
当春天的脚步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年迈多病的父亲却突然病情加重。匆匆奔袭三百多里,父亲住进了市中心医院保健科。一番检查诊断,医生告诉我一个惊人的结论,父亲已是肺癌晚期。我一下子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及至清醒过来,只觉口干舌燥,心高高地悬在半空,不知如何才能落下来。无奈之下,我只能寄希望于医生误诊。及至郊大附院的专家们会诊后,明确告诉我,市医院的诊断准确无误时,我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至此,我明白,这几年最担心的事确实要发生了。这回,我的父亲真的要离开我了,而我已无力回天。
十天的全力治疗,一点也没改善父亲的状况。父亲羸弱的身体每况愈下,仿佛一只漏斗,无论装进什么,都不保存不吸收了。看着病床上昏睡的父亲,脸颊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差,呼吸微弱,气息奄奄,感觉他随时可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母亲不住地悠悠的说:我还不想他现在就走。像说给我们,又像说给父亲,更像自言自语,让我的心一阵一阵生疼生疼。医生劝诫我们:让老人早早回家吧!多陪陪,想吃啥吃啥,能吃啥吃啥。母亲坚决要求不回县城租住的地方,而直接回老家。于是,我们带着父亲,直奔几百里外的小山村。
一路上,父亲先是昏睡不醒。我的心始终揪在一起,时不时地用手探探他的鼻息,拍拍他的脸,真怕他一睡不醒,就这样静静地离开我们。临近老家的时候,父亲突然躁动起来,不时摆动身子,让人老担心他会从车座上滑下。也许是父亲身体不适,也许是父亲嗅到了家乡熟悉的味道有些激动,反正就是不安定了。不明就里,这更让人担心,怕他弄伤自己,怕他病情突变……我大声哄他:马上到家了,再坚持一会会儿,一会会儿……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大哥大嫂领着侄子一家四口,带着父母在县城的一些物品,他们添置采买的日常所需,早早到家了。久不住人的家里,三哥三嫂也收拾停当。土炕热着,床单铺得平平展展,桌椅整齐干净,一切都传递着一个信息:欢迎回家!让人心里暖暖的,几乎忘记了旅途的劳累。
父亲被侄子抱下车,躺在了热炕上。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子,照亮了整个房间,让我阴霾密布的心也亮堂了许多。三嫂早已准备好了拿手的特色家常饭菜,一家人热热火火地围坐在一起吃了饭,逗逗侄子的小儿子,其乐融融。三哥家的小狗虎子,虎头虎脑的,看到这么多家人凑到一起,兴奋地窜入窜出。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和谐美满,幸福快乐。
然而,年迈重病的父亲却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不知冷暖。他似乎已游移在世界之外,完全屏蔽了我们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父亲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让我的心时时提到嗓子眼。拿出杯子,量好营养粉,冲好搅匀,泡进两块粗纤维饼干,悄悄端到父亲身边,用力摇晃父亲的肩膀。父亲慢慢地睁开了睡眼,目光混浊而呆滞,好像他已经疲惫不堪,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听到我的呼唤声,他慢慢地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吃饭啦!父亲慢慢地张开了嘴,却又闭上了眼睛。我用小勺子舀了一些,慢慢地送进父亲半张着的嘴里,一下又一下。真想加快速度,好让父亲多吃几口。可父亲摇了摇头,表示他不吃了。我急了,一边说:完了完了,马上就吃完了!再吃一口就完了!一边趁机往他嘴里送。半拉纸杯的营养粉与饼干混合物,父亲吃了十多分钟,摇了好几次头。
安顿好了父亲,我该返程了。无法推卸的工作,无法改变的世俗,迫使我不得不离开奄奄一息的老父亲。这是我无法调和的无奈,是我最大的遗憾,更是我心中的痛,然而,我却无能为力无计可施。这种无奈、无助的感觉,真是世上最煎熬的,简直让人痛彻心扉。
离开家的那一刻,纠结万分。不与父亲告别,怕他醒来不见我了,心里难受;告别吧,怕自己收不住无奈的眼泪,惹得母亲伤心。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父亲,说:我回去呀。一直紧闭双眼的父亲突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在说:你又要扔下我走了。
瞬间,泪奔涌而出。
我狠狠地咬着嘴唇,极力平复情绪,制止哭泣。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不听话的眼泪还是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急忙别过脸去,深怕身边的母亲看见。母亲搭话说:女子回去上班去呀。趁此机会,我急忙夺门而出,朝着大门外的车子奔去。身后,哥嫂急切的询问声:给你带些菜吧?给你带些……殷殷的道别声:路上小心些,到了打电话……被我迅即关在了车门外。尽管我行动迅速,也一直不曾回头,只露个背影,但我知道,母亲一定发现了异样,猜到了我的哭泣。
车子即刻启动,加大油门,逃离家乡,远离亲人。人逃远了,心却被狠狠地撕扯开,滴着血。从此,两头扯着,疼着。虽然我心里很明白,有哥嫂们的悉心照顾,父亲定会安然无恙;有哥嫂们日日陪伴,父亲也不会孤单。家乡有父亲熟悉的山山水水,有父亲熟悉的乡土乡音,青山绿水,田园风光,清新的空气,绿色无污染的瓜果蔬菜,是极好的养生养病之所。也许父亲在老家呆久了,病情还会缓解也未可知。但在父亲最艰难的日子里,我缺席了,总归是一大憾事。在父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常在身边陪伴,更是一大憾事。而且,我不敢想像,万一病魔使父亲疼痛难忍时,那该怎么办?年已半百的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和无助。只能祈求上苍:你可以夺走我的父亲,可千万千万不能让父亲走得那么痛苦,那么艰难。
愿父亲安康!愿父亲无痛!
午夜梦回,时时惊醒,泪湿床枕,悲哉戚哉!
2018年3月28日于咸阳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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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金水 编辑:周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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