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世以来看的第一场演唱会,是王阿姨带我去的小虎队演唱会。但这个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王阿姨不知道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一直以为演唱会当天会有台湾来的星探潜伏在场。好来,本来只是开开心心的去看场演唱会,结果变成了我要备战小虎队接班人上海赛区的海选。
王阿姨特地去问别人拷了小虎队演唱会的录像带,命令我要天天跟着他们练歌练舞。开始两天学他们唱唱跳跳还蛮开心的,但三分钟热度过去之后,我就懒得练了。王阿姨把这件事情看得比我的学习还重,以前还问“作业做好了伐?”,现在就直接是“侬小虎队练过了伐?"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结果直接被王阿姨卯牢,“来,小虎队伊拉用哑语打手势呃只歌,侬来表演一下。”我咔牢。王阿姨怒其不争地说,“离演唱会只有一呃礼拜了,侬'现在不搏、更待何时'!”
“妈妈,我们只是去看个演唱会,又不是去开演唱会。再说了,真的有星探在,也看不中我的。”
“撒宁讲呃。侬看只撒呃'小帅虎',面孔黑得来像阿拉菜场里厢卖梭子蟹呃老福建拉昵子,侬会得比伊差呃啊!好好叫练,刻苦涅,妈妈就等侬当了明星,帮我买洋房、买轿车,做富太太~~”
终于等到了演唱会。我如释重负般的穿上了王阿姨特地叫裁缝做的的和小虎队一样的双排纽夹克衫,太子裤,还被拉去理发店里弄了个”霹雳虎”的头,别别扭扭的和王阿姨去了万体馆。
王阿姨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居然那天也是一身行头,“侬觉着妈妈今朝像胡慧中哇?闹,啊里呃星探看中我,叫我去拍'霸王花'么,算伊有眼光!”
“妈妈,我们穿成这样会被别人笑的。”
“笑只P啊。各叫出挑好哇?个能噶么星探再看得到啊啦呀。侬等歇进去唱唱跳跳活跃涅哦,各身行头老价钿,侬勿好喇叭腔呃噢!"
一进万体馆我就知道没戏了。这人山人海啊,而且我们的位子是在山上的最后几排。别说要星探看到我们了,就是我们要看到舞台上的小虎队,也难。可王阿姨不这么想,她觉得越是星探,越会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王阿姨坐下前,先像探照灯一样,四面八方扫了一圈。“妈妈各了各苗头,好像阿拉旁边就有两呃度夯榔头,看上去蛮像台湾过来呃。”王阿姨“渍”了一下,“但是,等歇灯暗特了,看得清爽阿拉呃啊。”刚说完,就看到王阿姨辣一记站了起来,对着前面开嗓了,“小龚,小龚,阿拉了咯哒,小龚,侬过来呀。小龚~来呀~咯哒~咯哒~”“妈妈,你看到熟人了?”王阿姨一边还是突兀地站着,一边继续像着前方微笑、挥着手,一边暗暗地对我说,“么熟人。侬帮妈妈看看叫,有星探了看我哇?”我居然配合的看了好久,王阿姨也“小龚、小龚”了好久,真的没有引来星探,倒是王阿姨遭到了保安警告,勒令她马上坐下。
“女打星”没有呼唤到她的伯乐,接下来的压力就全在我身上了。演唱会一开始,王阿姨的脚就开始踢我了,示意我可以站起来唱唱跳跳了。我开始还有借口,因为一上来是红孩儿和忧欢派的表演,所以不会唱。等到小虎队一出来么,王阿姨直接站起来一把把我拉了起来,而且又大喊一声,“现在不搏,更待何时!”可怜的我,在王阿姨的逼迫之下,只好开始跟着他们一起载歌载舞,还要时不时的担心,别从位子上滚下去了。“动作有力道涅,宁活泼涅,唱了响涅!表情、表情,丰富涅呀。笑册来。”我像一个木偶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机械的唱唱跳跳,还担心被后面坐着的人骂,觉得好丢脸啊。想不到,我这么一来,居然感染了周围的粉丝们,大家也陆陆续续兴奋地站起来,唱啊、跳啊、叫啊。王阿姨一看,我又被淹没在了人群中,就对着边上的人说,“坐下来,很危险的,等下保安又要来了。”边上的人哪里会理睬她。她一看苗头不对么,只好自己也站了起来,捏着听可乐,也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王阿姨跳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硬手硬脚,辣一记这只手打出去,辣一记那只手打出去,如果做明星,也只能做女打星了。虽然动作真的格格不入,但也没有入潜伏在周围的星探的眼啊。
等小虎队开始唱抒情的“蝴蝶飞呀”的时候,大家都跳累了,坐了下来。王阿姨不合时宜的对着我又哇了一声,“喔唷,嘴巴干瑟忒了。可乐吃哇?”说完,“咔”的一下,拉开刚才在她手里挥舞的可乐罐,下一秒,王阿姨变成了一辆人型洒水车,可乐随着她自己慌乱的摆动,把女打星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洒了一脸。在“蝴蝶飞呀~蝴蝶飞呀”的美好歌声里,王阿姨引起了公愤,开始被周围的人念叨,王阿姨吵回去,“那算撒呃歌迷?雌啊雌勿起来呃。宁家外国宁侪喷香槟呃好哇,我喷那涅可乐又哪能?”
王阿姨女打星的梦想最后还是破灭了,我也没成为小虎队在上海的接班人。这场闹剧之后,王阿姨发誓再也不会去看演唱会了,“劳命伤财一场空啊~侬还是好好叫读书伐!”
若干年之后,超级女声横扫大江南北,王阿姨成了一名玉米。她动不动就“阿拉春春”“阿拉春春”,进进出出都要卯牢亲朋好友,“各呃礼拜呃投票通道又开来,侬帮阿拉春春投票了哇……投了啊,侬挠手机挠出来让我看,覅吹我牛逼噢……啥?那屋里厢噶有钞票呃,侬好意思就投两票啊?”
那个时候,王阿姨的眼里只有两类人,玉米和非玉米。周围的玉米,也被她各种量化。二姨妈因为每次只投两票,所以就叫“两票”。“只'两票'今朝帮我摆彪劲来,叫伊来吃饭还嘎支嘎涅。哪能,哎要我求伊啊。帮帮忙哦。要么帮阿拉春春投呃两百票。”
王阿姨也因为春春,而和之前的好多人“化干戈为玉帛”,突然感觉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那年,王阿姨又为了改善居住环境,搬了个家,却遭遇遇奇葩邻居“腥气阿姨”。因为王阿姨见她的第一面,就很有通感的说,“各只女宁老腥气呃”。“腥气阿姨”动不动就要讥笑王阿姨。比如,小区到王阿姨家门口有个很难转的弯,王阿姨进进出出车子擦了好多次。“腥气阿姨”有一次看到王阿姨平安无事地把车倒到车库里,就兴奋地说,“喔唷,今朝好叫那老薛帮侬开香槟来。”又比如,有一次王阿姨晒着的内衣裤被风吹到了隔壁“腥气阿姨”的院子里,“腥气阿姨”得意地拿着王阿姨的内衣裤来敲门了。一进门,就对着王阿姨说,“喔唷,王阿姨啊,侬呃衣裳忒老气来。宁老心勿老,心啊么老,三角裤就嘎老了啊,扫兴哇?老薛,侬讲对哇?”但是,就是因为大家都是玉米,王阿姨和她突然形同姐妹,天天在家一起唱“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
而且,王阿姨容不得任何人说春春的坏话的。我和我爸那个时候其实都喜欢张靓颖。但不能在她面前说,而且还是要用我们的手机给春春投票。有一次直播几强进几强的时候,春春唱了首英文歌,我小小感叹了一下,说春春的发音有点不标准。王阿姨就对着我发飙了,“算侬发音标准了。侬发音噶标准,哪能勿了外交部,还帮阿拉坐了一道看伊唱歌啦?”
终于如愿以偿,春春成了全国总冠军。王阿姨知道她要来上海开演唱会了,兴奋地马上打电话给我,叫我买最贵的票子,不然和我断绝母子关系。买就买呗。王阿姨过了几天,又出辣花头了。说是电视里的玉米都拿一块闪发写着“春春我爱你”的板的,说她也要一块。
“妈妈想过了,阿拉反正是一家三口一道去看春春,侬就帮妈妈做三块板。一块写妈妈的名字,一块写春春,一块就做只心,阿拉一道举起来,让春春晓得我爱伊。”
我顿时三滴汗,“妈妈,你哪里看到过歌迷写自己名字的啊。你说的那种,都是求婚用的好伐。”
“啊有道理。啊啦粉丝勿需要突出自家,一切要为了春春实现伊呃音乐梦想。”
于是,王阿姨就带着“春春 爱你”的大牌子,心高彩烈地戴着白手套和我们一起去八万人体育馆看春春了。为什么要戴白手套呢?这也是王阿姨的巧思。她说虽然她只支持春春一个人,但其他人上台的时候不鼓掌又显得太小气,但又不想让别人的势气高过春春,所以,春春没有出现的时候,她照样鼓掌,但是戴着手套没声音;但春春一上台,她马上脱掉手套,拼命呱啦松脆的拍手。一路上,王阿姨感情饱满、又五音不全地循环高歌的“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他”。唱累了,还要浮想联翩地问我,“侬讲阿拉坐了嘎前头,妈妈香得着春春呃面孔哇。”
一进场,王阿姨一边感叹坐在山上的粉丝太遗憾了,没法近距离看到春春,一边像小鸟一般,拿着大牌子,轻盈地飞到了前排我们的位子。一坐下来,王阿姨的面孔就板牢了。
“侬买呃是撒呃票子?”
“就按你说的,买最贵的票啊。位子不是挺好的吗?前面还正当中。”
“侬看看叫周围侪是撒宁?头发侪剪了嘎短,侪戴付嘎梁,侪是周笔畅!好来,我只玉米侪被周笔畅包围来!侬买票子呃辰光啊勿问呃啊。我是玉米,我要去玉米地寻我呃组织。”
“买票的时候又不会标哪里是玉米地的咯。你太平点,都满座的,怎么去你的玉米地啊。他们又不会怎么你的,彼此互相尊重就好了。”
“各我辣一记拿噶度一块春春呃板出来,伊拉伐会被我吃生活呃啊。”
“当然不会,你们是来看演唱会的,又不是来打群架的。再说了,你没觉得在一片笔笔歌迷的海洋里,出现你一个玉米,拿着那么大块一亮闪闪的板,你更出挑啊?”
于是,一整个演唱会,就看到一波一波的“笔”字里,突兀的闪着“春春 爱你”。“春春爱你”一会儿试图高过后面的“笔”字,一会儿试图遮掉边上的“笔”字。遗憾的是,等春春出来的时候,第一棒王阿姨,第二棒我爸,第三棒我,都已经筋疲力尽举不动了。王阿姨又辣花头,对边上的“周笔畅”说,“小姑娘,为了音乐梦想,帮阿姨举一会儿吧。”遭到婉拒。“侬回去呃差头费阿姨帮侬出,帮帮忙来。”婉拒。听到春春在台上说“上海是我的第二个故乡,因为我的奶奶现在就住在上海”的时候,王阿姨又哇一声,“现在不搏,更待何时”,两只手再次把“春春 爱你”举起,大喊,“你的王阿姨也住在上海!春春我爱你~~”
写到这里,本来就结束了,但刚才突然想起王阿姨第一次带我去看小虎队的时候的一个细节。那个时候,王阿姨是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万体馆的。演唱会结束,我坐在自信车后面,说好困啊,我想睡觉了。王阿姨就说,现在不好睡觉的哦,来,妈妈和你一起唱小虎队。然后两个人一起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唱起来,“蝴蝶飞呀~蝴蝶飞呀~蝴蝶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