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鹿一样温润澄澈的眼睛

2003年，因为非典的缘故学校放假了。不需要上课的无聊长日，便闷在家里看电视，那段时间播放的是同一部电视剧《金粉世家》，这是第一次见识陈坤，记得他的眼睛与27岁的男人都不同，鹿一样温润澄澈。

2016年夏天，我终于在西北偏北一座叫做西宁的城市，见到了陈坤。采访间的门打开的瞬间，陈坤正坐在午后慵懒昏暗的阳光里，和其他媒体的记者聊着参加FIRST影展的体验，光影斑驳，我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但听到他的声音的一刻让我觉得，有些相遇，就像久别重逢。

看着我们走进来，他边从椅子上站起身边说：“我先站两分钟啊，这个腰坐久了特别疼。”这两分钟也太快！只不过转身与摄影师沟通耳语几句的工夫，他突然转过身：“快来，我随时可以开始了。”

与陈坤坐定只有一米，我看清了他的样子。真的很瘦，但不单薄，黝黑的皮肤里那层淡淡的亚光色，让陈坤看起来刚毅又温柔，当这两种气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很奇妙的。不得不承认，陈坤的眼睛的确好看，在有限的采访时间里，我竟然因为看他深褐色的眼睛走神了好几次。

前面几家媒体的采访，基本上都是关于电影节的各种问题，突然不想按照预定的采访提纲提问了，就有了后面有些“不正经”的聊天，没有太多刻意的话题，想到哪里说哪里，他也非常配合，说起自己这些年的感悟，时而亢奋时而深思，有时还会有瞬间恍惚发呆，每种情绪在他脸上都特别明显，没有伪装，这样的交谈让我觉着舒服。

很显然，他并不如圈子里传言的那般时而高冷时而神叨，只是水瓶座的怪叔叔有着不同于他年纪的跳跃思想，难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采访结束要离开的时候，我还是鼓起勇气凑了上去：“谢谢你，陪伴我长大。”陈坤愣了一下，对我说：“如果这样说，也谢谢你陪伴我长大！”

在陈坤的概念中，有灵性的演员有两种，一种是天才型，诠释每个角色完全是天赋和本能，比如和陈坤合作多次私交甚好的周迅。还有一种，就像陈坤这样的，套用陈国富的一句话：“陈坤是死钻角色反复研究，直到将自己彻底放进去。”所以，《寻龙诀》开始拍摄后，他花了很多时间催眠自己：“我就是胡八一，胡八一就是我”。

最初接到这个角色的，他心中的压力，比你能想象的都要大。一个市场热议的超级大IP，一个备受关注的角色胡八一，这一切都让他有些不适应。陈坤的个性不愿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全凭与乌尔善、陈国富多年合作的信任，尤其是会与黄渤演对手戏，才最终说服自己参与《寻龙诀》。

“黄渤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演员，他总能给我很多新的想法，比如我们要在一个场景里表演，他从来不会完全照搬剧本，总会根据现场情况和自己的理解即兴发挥，事实证明他所有的即兴发挥，都为影片增色了。还有一点啊，我当时其实是偷偷有些担心的，觉得自己年纪偏大，没有信心诠释好年轻时候的胡八一，但是回头看看黄渤，我的信心又来了。”露出自家招牌笑容的陈坤，在聊到这一段他显得特别兴奋，你确定这是在夸黄渤吗？

《寻龙诀》的口碑和票房足够傲人。但是直到今天提起胡八一，陈坤仍然不满意，如果给他再多一点时间，这个角色会被诠释得更好。在大众眼中，他自然是一个对角色很挑剔的人，因为陈坤最近的电影作品，只有去年年底的《寻龙诀》和今年4月上映的《火锅英雄》，并不算高产，但是陈坤并不这样认为，更多的时候，他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

于他而言，加入《火锅英雄》，更多是表演之外的东西，一种情怀。在自己的家乡重庆，说自己的母语，吃自己喜欢的火锅，讲自己身边的故事，还没开拍前，他心里就有刘波的形象。刘波不是英雄，却像重庆火锅一样，辛辣生猛，憋着一股气，特别脆生动人。这一次，完全不用心理催眠，他觉着自己就是刘波，一个地地道道的热血重庆崽。所以陈坤说，拍《寻龙诀》，导演讲了一百分的戏，他能够体会到的是八十分，拍《火锅英雄》他能体会到一百三十分。

“无论是表演还是生活，我希望我的生命由自己的心来决定，哪怕很多人觉得这样很任性。就好比我俩现在坐在这里聊天，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上来就问我问题，先给我讲了少年时与我的缘分。我也是，我回答你的方式都是很任性的，我不想复制粘贴一些固有问题的答案，因为每一次聊天都是全新的，模式化的工作与生活，我不喜欢，我不需要模式化。”

对于一个不太喜欢固定自己的演员，陈坤特别希望每次遇见的角色，都能够融入进去，成为角色里的那个人。不然如何能体会不同的人生？

陈坤爱动漫，开口火影，闭口二次元，是个资深粉。因为对动漫的喜爱，陈坤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只想演魔幻类的电影。但他最初对动漫的兴趣是因为想和儿子多点话题。儿子优优的身世一直是八卦娱乐关注的焦点，对于优优母亲的身份，他选择回避，被媒体逼问急了会说一句：“他是我自己生的”。但你不能因此断言他不是个好父亲。工作很忙，他也从未忽略对优优的照顾，有时间都会给儿子做早餐，三明治、面条或者煎鸡蛋，营养均衡搭配合理，心细程度不输于任何一位母亲；优优去欧洲参加夏令营，陈坤也抽出时间陪儿子一起去。

去年，陈坤邀请优优一起去“行走的力量”，优优不但走完全程，而且特别享受与父亲一起行走的经历，他主动对陈坤说：爸爸明年我还可以再来。这件事让陈坤感悟很深，他开始思考，优优已经偷偷长大，对事物有自己的想法和态度。他也毫不掩饰肯定与赞赏——最有态度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刚刚成立的“山下纪录片实验室”，是陈坤的另一“儿子”。从最初陪儿子看一些人文类的纪录片，到了解到纪录片导演们的生存现状，陈坤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件自己必须做的事情。通过FIRST，他结识了纪录片导演马莉，他告诉我，马莉没什么钱，用自己仅有的两万块钱，买下早就被人淘汰的设备，用了三年时间拍纪录片。在这个过程中，她还需要潜伏到某地精神病医院，将自己伪装成病人，风餐露宿，环境特别艰苦。即便如此，马莉仍然在坚持，直到将作品拍完。

陈坤说无论是马莉还是FIRST影展的发起人李子为，他欣赏所有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懈努力的人。他不能帮他们扛机器，不能陪他们一起坐在路边嚼着馒头喝白水，不能陪着他们挨打，但是他要尽自己的力量，为这些执着于梦想的人做点什么。

“好的电影永远不缺钱，但好的纪录片似乎总是没有钱，我不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人，我也不能说自己是一个雪中送炭的人，但我想要尽自己的能力，推动纪录片往前走走，让大众可以多关注它，多关注到这一批年轻而勇敢的纪录片从业者。”所以他取消了今年“行走的力量”纪录片拍摄的所有费用，把这一笔资金注入“山下纪录片实验室”。虽然这是一个刚刚开启的项目，可是陈坤一点不担心，他喜欢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揣摩与摸索，直到走出一条路来。至于是小路还是大路，陈坤并不在意，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采访的最后，难免流俗，问陈坤怎么理解“初心”，他回答，初心，就是回到自己原本的样子。原本的样子是什么？陈坤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就是想做一个好演员。曾经一夜成名的“七少爷”拥有房子、车子、助理、头等舱，巨大名利的袭来让他觉得人生变成空中楼阁，空到让他在某个深夜差点从窗户跳下去。他在某个访谈节目中说：“有一天我开车走在路上，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突然间特别害怕！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它们随时都会消失，那我该怎么办？”

幸而那些浮躁的时光都过去了。年轻的时候，总是习惯于世界为敌，四十岁，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平和，也越来越在意自己本来的样子。在陈坤的人生中，有八个字很重要：“莫失己道勿扰他心”，不因为环境去改变自己，要争取让环境随着自己改变，保持做事情的决断性。角色如此，生活亦如此。

很多人或者会认为陈坤脾气很臭太自我，他承认自己有时候的确是个很难搞的人，锋利的时候就像一把刀，脆弱的时候又特别柔软会瞬间泪奔。他说这才是他，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我希望我的生命就像演绎不同的角色一样，丰富而有弹性，这就是我想要的。”所以面对自己在不少时刻容易扰乱别人节奏的声音，陈坤说这并不是自己原本的意思。“我不是一个攻击别人的人，我只是一个不受控的人。”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采访结束，陈坤又要带着二十位年轻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西藏，开始2016年的行走，开启一场新的心灵破冰。“行走的力量”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公益项目，他的梦想是将这关乎心灵的行走持续下去，即便老了走不动了，依然有后续的年轻人继续整装待发勇敢前行。

面对这样的陈坤，会让你觉得岁月真好，与27岁总是忧郁慌张的少年相比，40岁的陈坤，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