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源,男,黑龙江省北安市人。先后在李家、林口、密山、绥芬河读小学、初中、牡丹江铁路运输工程学校。1964年下乡到省凤凰山劳改农场,后转入省松滨监狱。先后担任教师、犯人中队长、管教干事、机关干事、省监狱局《新路》杂志编辑、省松滨监狱监狱学会副秘书长、干校校长等职(中级政工师,一级警督)。省作家协会会员。读后感杂志签约作者。微信:a1165431124
开始我并没有料到,我的爱人她竟然会对我如此下毒手。后来当我知晓了她的全部险恶用心之时,一切都已经是为时过晚了,一切都已经成为了昨夜黄花、或者是过梁之清风,完全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经济时代物质文明确实是灿烂辉煌的,也确实是令人感奋不已的;但它同时也以其自身的强大作用力,有力地锈死了我爱人的灵魂,并同时殃及了我这个倒霉蛋……老实讲,我为此确实惝怳不已,人心真是无法估测哟!
我大学毕业时,恰好与我的同学张敏、王凯一起被分配到这家铁路公司里供职。我们三个人原来就是同学,这回又被一块分配到这里来工作,关系就相处得更为密切了。那个时候,张敏整天都对我笑咪咪的,表现得无限温情,仪态可人;我对她也欣赏得无以复加,所以后来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妻子。王凯则是与我无话不谈的挚友,他事事都能理解我,并能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同样是一刻也都离不开他。当时他们俩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生活空间,白天我和王凯搅在一起,晚间就与张敏凑到一处。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尽的倾诉,什么天文地理,声光电化,古今中外,秦时明月汉时瓦……海阔天空,无所不包,事无巨细,无边无际。我们血气方刚,青春澎湃,心情一直感到这个世界真美好,眼前总是闪烁着明媚光鲜的七色阳光。我们在尽情享受着上帝恩赐给我们的幸福;我们都感到,我们已真正达到了当代青年精神生活所应具备的标准了。
所以回想起我们婚前的那段生活,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那时的张敏,她的一副形象,的确是另类的,超人的。她身材苗条,长而好看的脖子,又有那丰满的胸脯,以及那翘起的臀部,立在人们面前,正像一只精美的花瓶一般。她更喜欢穿一袭灰色低开胸T恤,两只眼睛,透出极强的生命的热情,整个人就显得那么潇洒落拓,飘逸大方。同时她那时也极能看中精神生活,譬如有一次,她就极认真地对我说,健,想遍人生的各个领域,其实人的生命中,爱情则应属第一位的。
听听吧,这话多么具备爆炸性,又是多么深刻至极?我一向是性情中人,这可真是把我都要乐疯了,我立刻笑着点头表示完全赞同,敏,你真是一语中的呦!
她又接着说,对于人生说来,毕竟都要经过几十年的夫妻生活,对每个个体人来说,这不能说是短暂的。时间考验着爱情。但只要双方能共同呵护这位爱情之神,那么他们的情感就肯定是会青春永驻的。
听听吧,她说得真是鞭辟入里,对此我更没的说了。我欣赏着她的表情与声音。
她还说,放心吧,人说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才修得共枕眠,这话多精辟?两个人相处一回,我们怎么能不珍重相互之间的情感呢?
我一直笑望着她,我的心与她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正因如此,我当然也是实心实意地对待她,她有什么困难,我都愿意帮助。比如她家庭条件差些,她弟弟由外县来城里打工时,我为他整整跑了一周,四处托人找关系,最终才给安排妥贴了,让他衣食住行都有了可靠的保证。事后她弟弟当然十分感激我。
于是等那天我回到宿舍以后,张敏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下死劲地搂住我的脖子,嗓音甜润地嚷道,哇噻,健,太感谢你了!
我则一副施施然状说,嘁,咱们谁跟谁,小事一桩,不必这么夸张,也不必这么客气喽。
她一双亮亮的眸子,分明闪现出一种使我无法拒绝的诱惑。我也就更紧地拥住了她的身体,长久都没有分开。我觉得她对我再适合不过了,她正是我心中渴望的白雪公主。所以可以说,我与张敏由大学里的友谊发展为婚姻,是一帆风顺的。世间事物又总是延着因果关系发展的,于是,我们很快就开始张罗起结婚事项了。
但就在这时,在我们三人的友谊圈内,情况突然发生了意外变故,王凯他一准是有了什么重大心事,就语调低缓地告诉我和张敏说,他决定要去澳大利亚了。
我再重复一遍,我与王凯的关系极好。记得那次,我母亲犯高血压住院了,当时真是把我急得够呛,我一个人哀哀地坐在办公室里。王凯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陪着我正经掉了不少眼泪。我盯盯地望着他,使我深深认识到,知性方能相处,患难才见朋友;我们这种纯真情感的凝聚,是会令那些世俗之交者所无法项背的……而他现在要走的消息也太突兀了,我和张敏一起凑到他跟前问,什么,什么?你在这里工作不是蛮好的么,怎么想走就走了?我又好言相劝了王凯几番,最后我说,其它都别说了,还是留下来吧。但他只抬头瞧瞧我们,却主意已定,执意不服从我的说教。我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便大声嚷嚷着诘问,你可一定要给我说清楚,那外国的月亮就真地比中国的圆吗?
王凯依然态度冷静,目光锐利,不暇思索地答,我不说圆,也不说不圆,可我就是想出去试试。
我又问,你能试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答,那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得去试。
我说,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简直是怪人。
张敏也说,算了,别走了。
王凯他就再不说话了。
我在不停地想,唔,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们的关系再好,别人也是不能全部看透啰。我又想,唉,真没想到他居然能犟到这份上,十台火车头都拉不转,我只好放手了。
后来我们就全不说话了。此处无声胜有声。
他经过一番认真准备,就要成行了。这期间我和张敏也给他买了一些东西,包括吃食什么的。他走的那天,我们打车上机场送了他。下了车,他表情僵硬,与我们一一握别后,而后还是乘上那麦道飞机远走高飞了。
地面上,留下了我一肚子的缱绻、眷恋之情……
在他走之前的那一期间里,我们通过反复交谈,我从他的话里话外,还是知晓了他的主要目的,说到底,就还是为了一个钱字而出去的……我有时又想,人又都是很现实的,钱的作用力可真大……王凯终他于还是走了,他的出走,分明是对我的莫大折磨。我如同皇帝老子失去了半壁江山一样,叫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像丢了魂一样困惑难忍。我常傻傻地坐在椅子上,什么工作都干不下去,眼望白色天花板,思绪陷入了无尽的虚空里。后来还是张敏(那时她还是我的未婚妻)动情动意地劝我说,看你,你原本是个那么豁达的人,怎么对这事却这么想不开?人总不能永久地集聚在一个固定的群体里么。
我望望她,想想,说,这在理论上我是懂的,可一旦走入现实之中,却又是另一码事了嘛。
她又说,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要靠自我调节。好了,走吧,跟我上公园里去转一圈儿啵……
我们徜徉在公园里,推心置腹,说说谈谈……
事情就是这样,经过她的劝说,终于有一天,我经过一番认真地思考,确认张敏的自我调节说,是很有道理的,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凿子凿开了我心头上那厚厚的胄甲,云开雾散了,我释然地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与张敏的关系瓜熟缔落,经过我们仿佛小燕筑巢似地辛劳之后,终于组成了自己温馨的小家庭。这在某种程度上,更能冲淡一些我对王凯的思念,我暗暗提醒自己,我不能把问题看得太死了。那就让王凯他在这个浮华的世界上去展翅翱翔吧,祝他走好运,祝他发大财,祝他飞黄腾达!我凝望着那街道上各种车辆和行人交织在一起,形同流水一样,又正像那大峡谷里的激流一般蹿腾、涌动着,真是很热闹的;当然这其间,也是夹杂着那些看不见的欲望,数不清的秘密,都一道迤逦着向前滚动而去……街道两旁高楼鳞次栉比,耸立于天地之间,这是人类物质文明的疯狂产物。而那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卑微、狡谲,像尘埃一样悬浮在空气里,组成了经济时代千篇一律的主题。我想到了许多,也看透了这一切,我更应从多方面去理解王凯,人各有志嘛。
尤其我已有了家庭这个稔熟的休闲港湾,心情确实比以前强多了。更是妻子张敏她能把我们婚前的情感,有所继续与发展,对我体贴、慰抚、投入得愈是无以复加,这使我全身心地吸吮着这良好的营养与氛围,拖着罗曼缔克的裙裾飞向天堂。我每天下班归来,张敏都能笑盈盈地问我,你想吃点什么?你说,我这就给你去做!我下达指令后,她立马就去下厨了,并转瞬即能将那可口的菜肴摆上桌面。晚间吃完饭,我们在绵绵情话中,不断地变换着方式尽情玩耍着,你打我闹折腾个得没完。我望着她的光身子,她的肌肤上闪耀着蓝色的燃烧着的火花,展现出她那旺盛的年轻的情欲。我依偎在她的怀里,有一种安神、解乏、蓄力的感觉。我们就像灵动的甲虫,在尽情地吃着欲望、美好、秘密,共同创造出心爱的神话。我的体验真是难以言传,但这又正是我身体最真实感觉的味道啊。
我们夜里玩得时间过长,第二天早晨,张敏她就常有睡懒觉的毛病。我也完全能理解她,早饭一般由我来承担。我把早饭做好了,向她脸上吹吹风,又去刮她的鼻子,她都不起来。好不容易等她如懒猫样地爬起来,我嚷一声喂猫了,她就笑呵呵地跑过来与我同进早餐。然后,她穿上那紧身的带着狐气的小衣服,涂紫色唇膏和紫色眼影,配上豹纹手袋,与我一同去上班。晚上我们又按时回家,仍要重复新一轮的亲爱。
正是由于张敏给予了我的爱,使我在工作中产生出使不完的劲头,效率猛增,多次受到上司的好评,我真是幸福极了。当时我们整天都沉浸在春意洋洋的氛围之中,我感觉我的屋子很大,居然能盛得住宇宙间独一无二、无穷大量的美满与快乐。我们的心好放松,时时刻刻都在既能神驰意往地翱翔在大地之上,又能安稳、踏实地飞归到这间屋子里。我们躺在床上,我亲她她吻我,共同低声呢喃勉励着,一定要干好自己的事业,以求日后更大的良好发展。那时我们真是亲情融融,心心相印,好得一塌糊涂。我们共同祝愿我们的情谊日久天长,真正地海枯石烂不变心。
老托尔斯泰说,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幸福的家庭都一样。我们这幸福美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将下来……
但到底是好景不长,时隔不久,正在我依然傻乎乎地陶醉在美好浪漫的新生活的情绪之中,仅与我同床共枕不足一年的我的爱妻张敏,她突然于某一天,张着她那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对我说,健,我想好了,我也要到国外去寻求发展。
我听后恍若九雷轰顶,即刻大声惊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则轻描淡写地说,看你,又何必这么震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我说,正常什么,你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她说,哪能那么严重。
我说,我从此将要经历一种怎样的苦难人生体验?
她的表情仍然静如止水一般地说,为了发展,我们就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喐。
我立嚷,你到底想的是什么?
她则说,我越发想要到外边去验证一下自身价值。
我又愣怔着说,你们这些人都怎么了?在国内就不能验证?都非要去外国开洋荤不可?
她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嘛,我去意已定。
唉,你呦……我好烦心,随后嘟囔着说,你可真是的!我只能把头耷拉下来,毫无他法。
为此事我足足思考了多日,一直不同意她的出走。当然我们经过争议后,我冷静下来再想一想,她是我的爱人,我应该用心去爱她,她说咋办就咋办,一切都由着她去吧,我应该支持她。而且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之追求就是我之追求,我也只好随着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整个一夏天,我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以赴地协助她办下了护照、签证等等。然后我又悲壮着情感,像送妻子上战场一样,将她送入机场;让她一路顺畅地登上银机,腾空而起,迅速融入了那蓝天白云之中。她到底蜕变成了一位时髦的海外游女了。
她飞走以后,我好孤独,我好怅惘呃……
我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就痛失了一位朋友及一位爱妻,我这可是什么破命唩?我举目无亲,廓落伶俜,整天心里都是空落落的。人间悲欢离合,我怎么只占悲与离,而那欢与合都到哪里去了?它们怎么就一直与我无缘、做对?
而这一时期,王凯他又不断地由海外打过来电话,反过来劝我了,喂,你得想开点,时代在发展,形势在变化,你得与时俱进呐!
我没好气地攮搡他,说,去,去,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王凯说,真的,什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兴许张敏她就能给你抱回去一只金娃娃哩。
少跟我来这套,我不稀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嗐,究竟图什么嘛?
呵呵,人都不能免俗嘛。
够了,打住吧!……
当然从深层次讲,我知道,我、张敏、王凯,我们还是心气高远的,虽然谈不上超凡脱俗,但也绝不会落入市侩行列的。王凯他只不过是这样劝慰我而已了。
实话实说,我妻刚到日本时,还常能给我打过来一些越洋电话,曾不止一次当我唠叨些个没用的废话,诸如日本人是如何对她“哈依”的,她又是如何对日本人“哈依”的,又是日本人如何对她“撒油那拉”的等等。当然这期间,她也与我说些个缠缠绵绵的情话什么的,那过程也是颇有一定情趣的。撂下电话我却想,这么遥远谈情调,这多隔靴搔痒?我反而愈加感到惆怅……但很快,她可能自己也感到这些话确实无什么实际意义,便逐渐表现为电话少了,而且越来越少,最后竟少到我都传不着她了。我由此心中犯了大愁,痛恨自己的想象力不够丰富,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她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不知她已变成了一只什么样的猴子。我孤独一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整日陷入孤寂惆怅、无可倾述的环境里。我的内心中犹如塞进了一只刺猬,怎么放都不好受;干什么都没劲,剩下的只有清冷、失落、凄凉。这使我真正体验到了黑色星期五的苦涩滋味。我一天天心浮气躁地苦熬下来,有时一个人走上夜晚的街头,眼望那诸多惊人的建筑,刺眼的霓虹,虽然感受到了植根于物质文明基础上的繁华,但只要稍一深想下来,这些又与我这个个体也无多大干系。我享受不到它们带给我的欢愉与向往,它们皆是我的身外之物,我好迷茫㖞。
时光匆匆而逝,一晃三年过去了,我的妻子张敏她既不给我打电话,也不给我写信,她准是认为这个世界上早已没了我,她已隐匿得没了尾巴,害得我终日都感到头重脚轻根底浅,我都不知道我为何物、身置何处了,谁能知道我是怎么捺过那些毫无光彩的日子?莫非我妻她现在整天都在玩弄那第四媒体而无暇顾及老公了?可你要知道呦,你一直是我心中最宝贵的“谢东娜”啊!……一切都变了,人呐,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谁他妈也猜不透谁的心!
就在我心搅魔乱、如坐针毡之时,突然某日王凯意外地回来了。
当王凯敲开我家楼门时,我甚至已认不出他了。他整个人已胖了一圈,肚子膨胀起来了,走路仄仄楞楞的,活像旧社会里身价百倍的大商贾之人。举止行为也显出极为成熟练达的派头,已真正是那种由国外归来的华侨式的二洋鬼子阔老板了。我的脑袋嗡地一叫,暗叹沧桑变化之大,心中忙想,他去国八千里,别乡整四载,在海外都是度过了怎样的一些时日,经历了怎样的一些事件,他又是怎样运作着自己的事业?我可是对他有一腔别离的话语要对他倾诉啊;然而我又一时全不知道如何谈起,只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天哪……没想到你还能回来……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么……
他瞧瞧我说,你这是怎么了?神神道道的!
我又说,老兄,我这是想你想的呗,你可不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哟……你稍候,先坐沙发上等我,我这就给你生火造饭去!
他也不客气地说,好,我也正要与你喝个一醉方休。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一屁股坐下来等着了。
很可惜的是我又毫无烹饪技能,除动用一只微波炉给他弄熟几块牛肉外,再就是给他启开几厅水果罐头,又撕开几包“康师傅”,我对他的全部招待就算完活儿了。我扎撒着两手说,你看,你看,挺不好意思的,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却说,来见你是主要的,不是来吃你的。很想和你喝点酒,来,咱们开喝啵!
我说,好,好! 我也忙举起酒杯。
我们就开始喝酒了。王凯几杯酒下肚后话就多起来。他双眼锥盯住我,不无打探地问,健兄,张敏出国后,你一个人过得怎样?
我开始还想假装点深沉,嘿嘿一笑,做出并无痛苦状。
但他非常精明,一下子就能将我的脑袋给看出个洞来,说,你甭跟我装,说实话。
他这一招,正刺到了我敏感的神经上,接下去他又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清楚了,我只觉得被他一枪打中了,正中我的心窝上,实属致命的一枪,穷尽我的所有应变能力,也绝无办法挣扎摆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便带着哭腔说,王凯,这可叫我怎么说呢?
他说,就像我们刚分到铁路公司那会儿一样,一切都直来直去嘛!
我只能长叹一声说,唉,惨透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瞪大眼睛问,这么严重?
我说,有什么办法,她完全变了!我猛地又喝了两口酒,一时语塞了。
王凯瞧瞧我,也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他很同情我。
我的心潮一直不停地翻滚着,我知道他这些年已与一位澳洲小姐结了婚,就只好又扑向这一思路,反过来问上他了,我说,嗳,再说说你吧,你们的情况怎样?
他醉眼朦胧地冲着我,先是幽了一把默,卖着关子说,这你可不知道,外国女人就是比中国女人有味,我很为此庆幸没白来一世。我和那澳洲女人结婚一年后,就有了爱情结晶,她给我们生了个胖乎乎的混血儿。
我又问,孩子可爱吧?
他答,是的。我们的儿子黑头发高额头,一对深蓝色眼珠,十二分地逗人喜欢。
我虚眯着醉眼,继续听他的下文。
但他说到此处却嘎然顿住了,而后又咕嘟咕嘟喝了一气酒,再往下说的话就全变味了。他说,唉,没想到我从此也灾祸临头了!
这使我的心也跟着倏地往下一沉,如同落入了涸井一般。我急忙说,你倒快说呀!
王凯理理额上散落下来的头发,扬起一只大巴掌,骂了一句,他妈的,不想好日子刚过一年多,她就有了外遇。外国人同样讲傍大款,那个男人我见过,是个纯种洋鬼子,大高个子,很倜傥的,也很有钱。那天我有事中间回家一趟,进屋后正闯见他们都光溜溜地在我的床上紧折腾哩。
我听到这里,心头哗哧一声淌出血来,脑袋大了又大,一股深黑色的颜色,严严地遮住了我的眼前。这使我无法再插言了,只能将头颅深深插进裆里,听他泣血呕肠般地叙述下来。
王凯又说,我气头上打过她两次。可后来她把散乱的头发整理一下,态度很镇静地闪着那蓝眼珠对我说,王,你也不必这样,其实我还是爱你的。但爱情与情欲是两码事,物质条件与精神生活也是两码事。他太吸引我了,我更看中他手中的钱。你这几年赚的那些钱,是没有办法与他相比的。没有钱我们的生活太暗淡了,太缺少浪漫趣味了,这使我很不开心,很没意思。
我又瞅一眼王凯,追问一句,那,你们后来呢?
王凯就答,我们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她。他讲完,脸上显出一阵神经质的痉挛。
我周身猛一抽搐,接连打了几个冷颤。不想他竟罹遭如此噩运,他的家庭就此破碎了,我对他的某些人生祝福已灰飞烟灭了。屋子里静得连呼吸都可以听得到,我们都无话可说了。不知又过了多长时,我们才又回过神来,这渐渐又使我想到了我的妻子张敏,又勾起我对她的许多回忆与思念。当年我与她在一起时,她的确给了我许多美好的欣慰。那时每逢休息日,我们就一起上街购物,或者去散步,回来一起操持家务。只要她往我面前一站,她颧飞桃红,眸如春杏般地冲我微微一笑,我顿刻就感到心动魂颤,从心里觉得她是世界上最靓丽的女孩,是我最崇尚的心仪之人。我曾向她保证过,今后随便任何女人对我怎样,我都不会动一点心的,都会将其拒之千里之外的。她听了笑得更其灿烂妩媚,搂得我更其紧密无间。我还逗她说,我这么清贫,你嫁给我不遗憾吗?她却清纯而认真地反驳我说,健,你这是怎么说话?咱们还遑多说,清贫是上帝赐予我们的财富,是我们真正体验生命的重要机遇,清贫更是一面镜子,它可以照透我们每个人的灵魂呀。
喔,我简直听得心花怒放,我就要乐死了――情撼山水天为证,我拉住她的手,发自心底地鼓励她说,亲爱的瓦希里同志,请记住,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她遽然答道,正是!她便猴得我更紧了,双腿死缠绕住我的腰,吊在我的身上,叫我丝毫也不能动窝。
我们的欢声笑语,就要胀破了整栋房子。
记得尤其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我们的新房灯光明暗适度。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真丝小背心,露出滑润的肩膀;下身一条猩红麻丝长裙垂下来,小腿浑圆细腻,十颗小脚趾,颗颗都如珍珠般地洁白整齐。她是个文静内向与热情奔放融于一身的女孩子。她与我说了许多温暖的情话过后,克服着羞涩,主动将衣服一件件脱光,然后赤条条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心甘情愿地把她的一切献给我。我抚摸着她那充满水份与弹性的身子,已感到这个世界上没了我,也没了任何的一切。我激情勃旺地进入她的身体,我们的情感,都达到了淋漓酣畅地释放,那一刻的忭愉,令我们刻骨铬心地永远不能忘怀。
然而,现在的张敏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她给我造成精神上的失落与孤寂感,分明如同一张牢固的大网,紧紧地攫住了我的灵魂,统治了我身体的全部。
同时我也很为王凯悲哀,我又张望了他一眼。
我与王凯见一次面不容易,我想再把张敏的一步步演化过程当他谈透,让他帮我分析一下我当前所处的形势。可就在此刻,楼下邮递员送来一封挂号信。我签完字打发了邮递员,然后拆开信一看,瞬时令我傻了眼。
信中张敏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健,我本不想说这些话,但现在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我们也只好离婚了。健,这一切都不为了别的,主要原因就是你没有钱,我们的日子太没盼头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希望你能理解我,也从此忘掉我吧。祝你能尽快寻找到新的幸福。
我的眼前一黑,然后只觉得脑袋咔啦炸成无数碎片,有的飘在空中,有的落在地下,我却一片也抓不到。我与张敏恩爱夫妻一场,怎能一个钱字了得?难道人的一生只是为钱而来的么?再说你过去是怎么当我说的,现在就全忘了?这沉重的钱字,魔力无边,膨胀得无穷大,仿佛一把重量级铁锤,猛地由空中砸下来,顿时把我的这个小家庭砸成齑粉,然后扬向天空,扬向风里,扬向大海。这事件来得太突然了,也太令人无法理喻,简直是匪夷所思。哦,当年我与张敏、王凯在一起时,尽管那时我们都幼稚肤浅,但那时我们又是多么纯洁透明?现在我们都成熟了,也深刻了,可又无法击败这个钱字,这个俗字。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怪物?怎样才能通过人生路上的否定之否定,经过扬弃而升华成真正意义上的纯粹的另类?我那往昔金风送爽、桂香醉人的日子已然飘忽远去了,不复存在了。是的,综观人类,聪明是天赋,疯狂是本能。这些可都叫张敏占全了,她只将苦难留给我。我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无奈地与王凯交换一下眼神,向他讲明了这一切。我们又一齐望定这封要命的挂号信,脸上的表情都心照不宣地表达出同一个主题:唉,我们同为人类目前居高不下的离婚率又增加了新的百分点。我们共同发出一个心声,冤家!
一周后,王凯又要返回澳洲去了,他打过来电话,我送他到了飞机场。
飞机就要起飞了,他握住我的手说,健,你回去吧,再等多长时间,最终也得回去。
我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说,不,我要一直等到你飞上蓝天!
他又说,算了吧,人类大体就是这么回事,不要想得太多。
我回说,嗯,我不往多里想了。
他再说,我们只能打我们没钱的主意了。
我听了愣怔一刹,心想,你现在不是已经有些钱了吗,怎么这么说话?但接下来我并没有太往深处想,就随口回说,只能如此。因为我们无法改变命运。你还什么时候回来?
他告诉我,这不一定,许多人的一生,就是漂泊的一生。
我问,也是为了一个钱字么?
他低下头说不下去了,想了半晌才说,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每时每刻都面对单项选择题,有时得分有时失
分,但不答又是不行的。
我听得不算入耳。而我也只能默默无语了。我的眼神中显现出先前的疑问,你现在不是已经有些钱了么?
他的眼神告诉我,这是没办法与人家相比吔!
王凯走后,我重又陷入了万分苦闷怅惘之中。我感到张敏的信已砸碎了我的灵魂,我的眼前看不到一丝一毫亮色。我还得整天上班下班,挣工资糊口,日出而做日落而归,无限期地机械重复着。但这就是人的生活,谁又有什么办法?记得叔本华说过,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永远超过我们所预料的痛苦。另一位哲人也曾说过,当你没有眼泪了,你便真的老了。我已达到了这种没有眼泪的程度。
当然我也有镇定之时,坐下来深想想,我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我绝不轻易言败,我想我会过好一个没有钱的平民的日子的。有人爱我当然好,可没人爱我,我不还是我么?尤其一想起王凯的经遇,我更能记起一句古老的印度谚语,我没鞋我叫苦连天,直到我看见连脚都没有的人,我不叫了。
我必须坚定地走下去,这就是我致死不悔的心气。
人类之河之水,不停地向前流淌着,不觉又是二年过去了。
在一次我们铁路公司的头头即将出国考察之际,办公室委派我前去送行。在机场上,我意外地见到了张敏与王凯。他们双双由飞机上走下来了,很亲热的。他们见到我,先是不约而同地慌慌愣怔一刹,但紧接着,王凯就调整
好了自己的神态,很理智地对我说,健,原谅别人是减少自己痛苦的最好办法;我与张敏的结合,也是经过磨难后的选择。只能这样了。
张敏也十分镇静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很喜欢哲学,柏拉图曾经说过,人,不可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里。其后她就一言不发了,她当然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天呐,在此之前,我确已听说王凯已赚到了大钱,他现在可比我有钱多了。经王凯往下一说,我更清楚了。原来,在澳大利亚,王凯的舅舅就是那里某一地区的华侨联合会的副秘书长——张敏为了挣到一笔大钱,她就一头扎进了王凯的怀里——他们现在确已然达到了那种强强联合的阵容,而惟独将我硬给撂在了这冰凉邦硬的空地上。
然后他们就匆匆地走了。
我当然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在心中想,王凯,你不曾经是我的朋友吗?张敏,你不曾经是我的妻子吗?我们过去不都视金钱与世俗为粪土么?这可叫我今后再怎么去看待其他人?你们转了一圈,最终只能归位到这钱与世俗上来了哟!我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辣辣地疼痛,当场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我就住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