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对张惠妹的专辑这么失望过。

事实上，作为华语乐坛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个顶级天后之一，她的专辑质量是不可能有重大滑坡的，因为资源的倾斜程度和她的演绎能力已经超出乐坛整体水平线太多。我在试图评价这张专辑时，反复确认我的失望是否因为期待过高，是否因为标准过于严苛。

很遗憾，不全是。这张专辑的水准确实没有达到张惠妹应有的水平。

究其原因，张惠妹作为一位天后级歌手，情况极为特殊。

这一切都源于2009年，那一张叫《阿密特》的专辑。张惠妹自此艺术人格分成两部分。“阿密特”是一次极为成功的艺术人格挖掘，她把一个驰骋乐坛十多年经历过高潮低谷的殿堂级女歌手形象重新精化提纯成了一个极其锐利、极富攻击性的角色。“阿密特”的出现，让她的艺术生涯迎来了第二春。

但2015年的《阿密特2》中，我们却看到了她的身份焦虑。

距离《阿密特》接近6年的时间，《阿密特2》有充分的时间去策划、制作。平心而论，《阿密特2》单论歌曲质量与制作精度完全不输《阿密特》。张惠妹在《阿密特2》里几乎掏空了自己可以宣说个性与独特性的点，她比6年前更加锐利，更加富有攻击性，首单《怪胎秀》加重力度融合金属摇滚与歌剧唱腔，在气势上几乎位列张惠妹所有歌曲之冠。《母系社会》探讨女权，《冲突的很》探讨哲学，《放了那个作品》探讨艺术审美，《牙买加的槟榔》融合雷鬼，《血腥爱情故事》融合血腥辩证，《你想干什么》里大飙脏话……张惠妹在《阿密特2》里的输出近乎疯狂。而至此，“阿密特”这个形象也几乎掏空了张惠妹——这个形象汇聚了她能想到的所有能够表达个性的方式，汇聚了她所有强烈的爱恨。“阿密特”的外延逐渐扩大，以至于很多人认为《偏执面》似乎也应该是“阿密特1.5”，因为“阿密特”的定义因其不断扩大而模糊，变成了一个“个性”的聚合，张惠妹所有的“个性”都要归于阿密特，那留下了什么给张惠妹自己呢？

这也是为什么《偷故事的人》最初会被定位成一张抒情专——似乎“阿密特”尝遍所有激进曲风之后，只给张惠妹留下了抒情。这也是为什么最终张惠妹选择了“偷故事的人”作为专辑的概念——因为除去了“阿密特”占有的所有色彩斑斓之后，”张惠妹“更类似一个陪着歌迷经历了20年故事的情怀载体，比起“阿密特”显得苍白了不少。

“偷故事的人”几乎是张惠妹能找到的最好的概念，她本可依靠自己绝对顶尖的语感、乐感汇聚成的演绎能力让这张专辑在质量上依旧能够自圆其说。这一次有些遗憾，她碰巧遇到了嗓音状态不佳，与歌曲质量下滑。

嗓音状态不针对所有歌。根据专辑中的录音质量猜测，这张专辑录音的跨度应该相当长。有像《偷故事的人》这样四两拨千斤的优质发挥，也有像《身后》这样气喘如牛的车祸现场，可惜了林俊杰这首堪比她黄金时代抒情质量的创作。而这两种情况在专辑中差不多五五开。连续两年的乌托邦巡演，让她在部分歌曲中嗓音的疲劳程度濒临极限了。

而歌曲质量的滑坡同样令人叹惋。一线天后如今收歌质量竟仅止于此了。

这次专辑的成分其实和《你在看我吗？》与《偏执面》接近，都是慢歌快歌各占一半。只不过不像前两张那样泾渭分明，而是集体打散在专辑中。

从等待到聆听这张专辑的过程是一个不断放低期待的过程。《偷故事的人》释出时略显平淡，但《连名带姓》这首《爱情废柴》的姐妹篇出现时，我发现《偷故事的人》优美清冽的织体还是很可爱的。

再往下的质量就有些一言难尽了。《坏的好人》像一首蔡健雅专辑里的B面抒情，“红灯黄昏狂奔，不顾舆论。绝不能，让心爱的他受冷。我愿意再等等，坏的好人”，这样卑微幼稚的形象让人难以共鸣。在歌词上最崩盘的《戒断》，“想大力吸你的香味，指甲掐进你的肉”堪称张惠妹最creepy的一次情欲表达。《你说了算》本可因为Hip-hop与灵魂乐的融合与漂亮的和声进行、异彩纷呈的转调成为一首佳作，却被略显粗糙的制作、过于密集的旋律和自顾不暇的演唱拖累。而《到底》作为一首Trap本可以很酷，却配上了愣头青一般的副歌旋律……

这张专辑中，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傲娇》、《偷故事的人》和《装醉》。

由徐佳莹写曲、艾怡良写词，三人共同协作完成《傲娇》似乎是Madonna《Give Me All Your Luvin'》那样的敬老曲目，但三人的合作竟然巧妙地选择了女生的嫉妒心作为切入点，让徐佳莹曲子中的诡谲灵动巧妙结合了艾怡良的细腻锐利，在张惠妹的演绎下闪闪发光。《偷故事的人》虽只有钢琴伴奏，却有着丰富的织体与恰到好处的留白，在抒情曲中唱出了新意。《装醉》里慵懒的复古蓝调气味混合着张惠妹精准拿捏的慵懒演绎，孤单感表达得恰到好处。

纵观专辑质量，横向比较《偏执面》还是《你在看我吗？》，就可以明显看出这张专辑在水准上的差距。《偏执面》有着个性张扬而异彩纷呈的制作，抒情曲也有情感浓烈的《这样你还要爱我吗》和清透如悲伤梦境的《三月》顶缸。《你在看我吗？》前五曲各有侧重的高质量抒情一气呵成的情感脉络是后期的一大高峰。《偷故事的人》在音乐质量上有一定的下滑。

但是，在《偷故事的人》里，我们可以看到张惠妹在探索“阿密特”之外的艺术人格时的努力。虽然最终成品有种种不尽人意之处，但我们依然看到了一些新意与萌芽。例如《偷故事的人》这首歌，旋律走向与编曲织体不同于她以往的抒情曲，却依然展现了她在阿密特的尖锐张扬之外的柔软、感性。

作为一个过渡期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她碰到的种种掣肘与纠结。她不愿重复过去，也不愿与阿密特重合，于是她只好在纠结间探索。而这些纠结，只有热爱音乐、视音乐为生命的她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