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把自己折磨得像一个形销骨立的幽灵，有时候又勃发得像喷薄欲出的太阳。画家王旭正在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正体验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莫大快乐。苦和乐同出而异名。

不是不想睡，而是夜色太美好。这样澄澈而又幽秘的夜晚是属于王旭的。七年了，他每晚伏案创作，直到环卫工人出来了，才肯消停。因为每到夜晚，他的思想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四处奔腾，他的灵感如汨汨滔滔的泉水没有节制地狂涌。

第一次见王旭老师，他是笑着的。那笑容礼貌、纯真、善良，像开得大大的花朵。而我分明在这笑容背后看到了苦涩和疼痛。为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后来才听说，前一阵子，他的手不听使唤了，宽衣解带都要使出洪荒之力，更别说画画了。那笑容源于良好的修养，然而他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我能想象到的一百倍。

这一段时间，他正在调理身体。医生是个高手，胳膊有病却从来不治胳膊，理论是：多年的夜不能寐，身体内脏损伤严重，哪里用得狠，就体现在哪里，其实病不在胳膊，而在内里。用王旭的话说，肝都碎了。啊，我多想找一根神针，给他把肝缝起来。王旭还有心思开玩笑，炒炒吃了吧，别浪费，我从此就做一个没有肝的人。

不能画画，王旭的日子怎么过？大夫说让他去和人诉说，喝酒后去闹，同学发来了大屁股女人照片，说是药，逗得他哈哈大笑。然而他真的不想见人，每天在痛苦中挣扎。后来他看圣人书，听交响乐，发呆，思考，有时候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干，就洗了个澡。在无尽的夜里，他像抚摸一个小动物一样抚摸自己。有时泛起一千个念头，有时又万念俱灰；有时如堕烟海，有时又豁然开朗。他矛盾、躁动，不停地思考，又不停地否定刚刚得出的结论。

然而，王旭是狮子座，是狮子就不是土狼，他终究走出来了，而且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就像抓到一个绳索，有人套在脖子上，有人跳了出去，而王旭不但跳出去了，还以此当作锻炼心法的契机。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道德经》说：未曾有，未曾无。一切都是幻觉。幻觉谁去计较呢？谁又见过未曾有的东西腐败、衰老呢？这是王旭的心法。当痛苦感反复袭来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他熟门熟路地使用这种心法，以后痛苦就越来越淡。

王旭喜欢牡丹和荷，也喜欢女人，他的一生注定要在花朵中流连。他奉献纯粹的爱和热忱，却受不了花朵沾染灰尘，因此也屡受情殇。可是世上哪有纯粹？你看，污淖中那只纯洁的鸟儿伤心得难以自持，仿佛在无声的呜咽。那是王旭的心像。

王旭的画颠覆了我之前对工笔画的印象，他在造境而非描摹。有一批画作，像史诗一样唯美，有神话科幻大片的场景感，那画境里云海翻涌，到处是泥淖、残破、衰败、污浊，却衬托出生灵的高贵、纯洁、优雅、从容，给人一种忧郁的、惹人遐思的美。又像诗歌，浅吟低唱着叩人心扉，忧伤着、无奈着、清冷着，却美丽着，让人心痛着。

然而王旭更青睐他的鱼化石系列作品。生命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躺在那里，那是比人更久远亿年的生命，与我们折叠时间轴的相见。画家尊重这些生命，想如实地把它呈现在世人面前。当我们凝视生命，想象它们是否会有我们的烦恼和快乐，还是别的什么呢？他们不言不语。时间轴的安排、大自然的杰作，嘲笑着人类的渺小。人类的抗争和征服思维在时间轴面前不值一提，于是不得不震撼、思索......

然而这些绝对不是王旭的终极追求。多年来对工笔画浸淫，他太了解当前工笔画的瓶颈了，比如呆板、僵化、千人一面。毋庸置疑，用笔简易而意全的写意画，能够更方便、更快速、更不受约束地表达思想，而工笔在细致雕琢的同时就容易被壳子、模子所僵化、桎梏。所以，在很多人心中，工笔画注重技巧而非思想，是匠人干的活儿，称不上艺术。很多原来画工笔的艺术家也转为画写意了。而王旭却执着于此。“很多人都看到了这堵墙，有的人在墙下徘徊，有的人被磕回来了，有的像扫地机器人一样绕道走了，而我却想在这堵墙上撞个洞，因为我扫描到了这堵墙后面有着广大的可驰骋的空间。”改变工笔画的面貌，使传统工笔在新的时代有新的突破是王旭从事工笔创作的目标。他承认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受不了写意画的那种随意，他更愿意花费很大的精力创作一个非常精致的东西。但是他选择工笔绝不仅仅是因为它精致。“我就是为了改变它而选择它，如果重复传统，我就不画工笔了，我直接画油画去了。”

王旭说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痛苦和嘲笑，因为自古变法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王安石、吴起、管仲、商鞅......轻则砍头、重则车裂。因为现有的观念都是维护既有面貌的，你要想变一变会有一千个人拿屎砸你，所以要想做个事情就必须忍住非难，有牺牲精神。

王旭的坚持并不是盲目的狂热，他坚信细致的才是更震撼的。他说：“我在卢浮宫第一次见到蒙娜丽莎，她是唯一在防弹玻璃后面的，而且四个女警察守卫，观众距离两米外。别忘了卢浮宫藏有人类所有古代艺术和文明，全部都是触手可及，只有她，只有她.....这幅画画了四年。震撼心灵的东西还是悉心敲打人内心的东西。”

他还以埃及壁画为例：“你看这些东西干得极其细致，可是你看不到像和有些工笔的那种恶心。它背后有东西。”

这种跨越时空种族的亲和力，太打动王旭了，这就是他最想干的活。他说，低维看高维总是异常的复杂，高维看低维总是异常的简单。所谓维度，简单介绍一下，一条线是一维，一个面是二维，一个立体是三维。王旭一直能分析到十维，这篇稿子盛不下，就不介绍了。放在更高的维度看艺术，就容易看到艺术的全貌，看到艺术的发展史，看到艺术发展的模型（我理解的其实就是规律）。反之，站在低维看高维，就像一只蚂蚁在画面上爬，看到的只有花花绿绿。王旭站在人类文明史的高度，看到所有的绘画，不论东西方都在时间轴当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中国已经不是唐宋时代了，因此文明也不是唐宋文明，而是更多文明的交叉。我想让这个文明变化的过程在我的画中体现出来。这是我的路，我甚至不愿有人跟随。”于是王旭向西方文化，日本、埃及等全世界的文化当中去汲取营养。“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种理论纯属骗人，我讨厌不变的民族性。我想让中国文化被全人类都看懂。外星人能看懂我更喜欢。”

王旭说一个画家要先想清，自己的画是给人看的还是要用作品去说话。如果是为了让人，就画人们心目中公认的美的好的东西；如果你要用它去说话，就有很多种方法，你可以骂街、控诉、轻描淡写、说好听的，那么就需要选择一种语言，你是用英语、日语还是法语去表达，因为在不同的语系里每个词儿都是有指向性的，你必须遵守。但是所有人类的语言都是有约定性的。跨越了人类各个语言的维度，回到全人类思维状态下，掌握了一个世界通用的约定的语言，那么你要说的话全人类就能听懂了。现在他所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全人类的思维状态下的约定语言。

于是他有很多发明创造，包括纸张、材料、技法，使作品的外貌更符合国际化的审美，这使他的作品与众不同，连他自己都不可复制。因此有人说王旭的作品已经不是工笔，而是当代艺术。然而对于他来说，这些统统都是表达思想的工具而已。接下来他要说话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最近，有一个念头令他心潮澎湃。那就是他从艺术发展的模型上看到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个概念。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是因为其作品魔幻现实主义。而绘画艺术应该也同样接受这个概念。于是他仿佛在一片苍茫中看到了亮光。

 看，王旭就是如此这般，像剥洋葱头一样的一层一层地思考。如此缜密、深邃、高妙，简直踩着马扎都够不着。王旭说他的这些思想都是夜深人静时的闪念。有时第二天打开聊天记录自己都吓一跳。这是谁说的？不可思议。经常和他聊天的一个朋友给晚上爱思考的王旭起了个名字叫小翠。小翠是个女性，因为她心思细密、逻辑性强，而且很有耐心。

王旭说他还有个分身叫蕙娘，她对西方哲学比较有发言权。还有聂小倩，她对历史比较有解释权。还有一个分身是干黑客的，叫java，中文名叫佳娃。啊，其实王旭就是个戏精。

王旭的脑袋就是这样像开了锅一样沸腾不已，他太聪明了，太好学了。以至于他会做吃过的几乎所有食物。（就一个，在杭州吃过一个油炸糯米的气球一样的东西，怎么都想不出是怎么吹起来的。）因此，有朋友说他是一个出色的厨子，业余时间画画。

他还喜欢研究金融，每个月底要买一次原油期货，否则银行会扣十美元管理费。期货凶狠异常，可以血本无归。他就在期货市场锻炼心理素质。那天，他居然在一个金融机构给金融精英们讲如何用周易买期货（这些精英正是当年教他买期货的人）。据说，当时王旭演示了一下用周易八卦预测点位，他们都服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操盘手，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分量和实用价值，熟悉了两天就改变了交易策略，第一天就有成效。以我对王旭的了解，应该不是吹牛。但也没准儿，王旭是个戏精。但那几个金融界的朋友难道也都是戏精？好玩！

王旭才华横溢，但是与他的长相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不是小白脸儿，脸上的疤痕是天生的，却通身散发出一种逼人的艺术气质，他内心的张扬、恣肆、不羁与外表的礼貌、谦逊、温和形成强烈的反差。令人过目难忘。

王旭认准了的朋友怎么都行，用他的话说就是对朋友比狗还忠诚，因此朋友们都很喜欢他。女人们也很喜欢他，因为他有才华，彬彬有礼又温暖和煦。

现在他的手一天比一天好，他发来消息说：“今天感觉特别好，这手虽然笨拙但感觉得到他是被重装了，跟纸的情感交流依然存在。我夸它。过去我能画出十分之一头发丝的随心起伏抖动，现在是慢一点依然随心。我感觉就像刚从监狱放出来的犯人一下子抱住了女人。”王旭说他没有病，只是重装了一下系统，一旦重启就是5G。

 注：本文插图为王旭作品 付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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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王霜 刘建军

编辑／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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