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
◇夜寻
掠过夜空的风真的有些凉 入秋了
叶片梭梭的碎语 夏虫单调的低鸣
溶解于黑色 而我也一样
天上的星真亮啊
我离地面那么远了 却依然与天空
隔着遥远的距离
草木让整座山自如地呼吸
时光被遗漏 与记忆遥遥相望
我意图以候鸟的姿态掠过你微漾着的眼眸
铜铃山 我如此行色匆匆
只为寻找 一句忘却了的话
月光安静 用吻捕捉细微的话语
饮酒 过桥 深入山林
我沿途播种窗子、长风和逃脱
抖落苍白石膏的碎片 伸展渐绿的骨骼
铜铃山 请唤醒我 用你清凉的水的话语
让我复苏 用你碧绿的草木的生机勃勃
我来时 郁郁前行
耸一耸肩膀 无数星星就抖落在地
来不及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此时我呼吸如茶 所有的路都在两边让开
北斗星注入身体 成为脊梁骨
◇腹中的根须
光线 云层 灰尘 即将光秃的树
灰净素色的人世 朝阳奋力刺透出橘红
人心素静
而风 转过颈 转过发梢与指尖
转过清晨每一处细小的皮肤 将这未醒的安谧
暗了又暗
紧紧咬住嘴唇 她要将梦留在体内
将前世 轻轻安置
一只被寒冷逼仄了的鸟 她像
终于在腹中灼起微小的火种 温暖
而疼痛
她知道这火焰燃不了许久 她将木炭加了又加
渴望 微薄的暖意
——即使她知道 无用
那在她腹中生根深入的 火焰的根须 只剩
纠缠了血肉 无法移植 决口不提
十一月 立冬 风起了 叶子败了
覆了满地 覆了明亮的眼和温暖的心
覆了一个世界的色彩
而她不再说冷 她紧紧咬住嘴唇
温暖和寒冷都是前世的
她守着一堆纠缠了血肉的根须 在腹中
听那些私语
在腹中 她喃喃自语
◇静过风铃
靠一只硕大水罐的清净过日子
在每扇风穿过的门前 被春天的呼吸 染绿
我的锁骨叮铃清脆 静过风铃
四只浆果生于发丝 青绿 有新生的酸涩
将去年、前年 或是更久以前的衣服
涤荡以蓝色和清透
上面那些 被戾气摩擦的日子 就让河流带走
充满水声的双瞳 隔开时光 和其中的记忆
但路 一直在路上走着
要相信 荒瘠的缺口之后 会有草甸涌出
如同翻过折多山后 新都桥美景的等待
土石的粗粝之后 青梗与野花不远
润泽与宁静不远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不远
因此 跋涉不远
和孩子们一起醉心于晨光 用知觉感受世界
像用手 握住一块 被太阳烤暖的石头
如果肥皂泡在阳光下七彩斑斓
就微笑 欣赏它的熠熠生辉
如果夜之黑一滴滴渗出
就安静 挖掘火种 从自己的体内
火把指引你走向光明
那光明由你自己构成
◇流浪
我蓄谋已久 每每感到重复日子的单调
感到生命以溪流平缓的姿态流逝
——纵使循环重复使它显得缓慢
然而时间并不多 时间不多了
腐烂的泥土囤积阻隔 是大地的滥觞
水洼 池塘
多少水滴和白云愿在此驻下脚步
将它作为堡垒 停留 然后安心地缓流
或者飘荡 方寸之间
如果你和我一样 注意到眼中一闪即过的鸟儿
并为之悸动 那么你是否也望见了天涯
你说周边的植物是静默的
然而我说它们的种子 都在风中流浪
去嗅嗅香飘四野的花瓣
怎样的露水 唤醒了踏寻美好的愿望
那是你忘却了的远方
对自由的向往
◇孤独的王者
我无声地对你说话 黎明
我们的理解、默契 、安宁
如同一个温暖而平静的词 缓缓上升
在夜的青铜容器里熬制之后
到达融合的高度
空气里是去年全部的星期天
流动迟疑 如同行云的静默
桌上的一只空瓶子对着钟摆发呆
我们安坐 静静地等待
整个冬天 全部的日子都是白色
我还有别的什么可期盼?
那种充实着我 又将我流落得更远的
虚无 无边无际
如同一场不止息的大雪 浩浩茫茫
在这个冬天 我是孤独的王者
这个世界上 唯一的人
我拥有落寞的街道 忧郁的雕像
孤注一掷的日落 和
一朵玫瑰在余晖下金黄色边缘的忧伤
宁静环绕我 犹如低声诉说的脉脉温情
但在这个冬天 我是一个
正在忘掉的人
◇地铁站
那些乡愁与思念 在路上被
丢得差不多了
硕大的麻布口袋压在身上
日子被拉开 日子把口袋拉开
零零碎碎地 一天天 就瘪了
因为疲倦 广播并不能使你睁开双眼
醒来的时候在终点站 空无一人
寂静无声 如同被雪埋没
你茫然四顾 像一些痛楚
钻进地铁站却找不到出口
只是茫然地站着 一辆又一辆的地铁
你看着它们从眼前
呼啸而过 兀自消失
和这座城市里 很多
丰润鲜香的事物一样
那阵大风却刮不走你 无论怎样的
你终是还背着那口袋 即使它已
干瘪得可怜 就像一条隐伏于地底的河
在悠长的时间中 渐渐干枯
然而就在北京站时 你在那些干燥粗犷的
脸上 捡起了什么
便如突如的暴雨 你的地下河重新
泛滥成灾
依旧伫立在这里 你只是站着
刺眼的灯光照亮额头 你闭上双眼
看见自己 在一片空茫中失去了声音
背上却有什么沉重了起来
一瞬间 灯光刺痛了
你的泪腺
◇白色 ,黎明之门
穿梭林间 我们是浑身潮湿腥野气息的鱼
以光滑鲜嫩的身体打开 通往黎明的
黄昏之门
十月之风伸出冷锐的手指 劈穿
蒹葭的温脉 苇草的孤寒 和
地平线上疏落排列 那根根杨树的
静默的坚定
落日之吻 我们是被捕捉的影子
发丝和叶片迎风 池塘边飞舞的水墨
请驻足 请沉默 听乌鸦咳叫在
秋日光轮的枝头 那硕大浑圆白色耀眼
夕日 可是通往自由之门?
我僵硬的心一阵阵战栗 碎壳脱落
那倾吐的话语 那倾泻秘密般低语的血液
像大片大片的落叶倒流 一瞬重回枝头
麻雀飞起 隐于树林的密语 而
成千的乌鸦笔直坠入池塘 子弹一样
夕阳迸裂的火星落入眼底 炙枯的忧愁
我们追赶着挖空 不断降临的黑暗
黑暗从四面八方打开的包袱
我要闯入黎明 闯入黎明白色的太阳
直到太阳 镜子一般融合并碎裂
尖锐冰冷的指针 请不要宣告
乌鸦在水底 沉闷地啼叫着 黑色
◇一池绿潭前世与今生
睡莲 多么美的名字
在阳光的安抚下 她们每一片都是那么
安静温良 是古时翠衫红袖的女子
有着轻盈的步履 轻轻涤荡的水纹
凌波微步 真正只有她们做得到
是湖水千年的梦啊
一池绿潭 湖底沉淀的前尘旧事
一支支莲一瓣瓣地打开自己
玲珑心 绝口不提沧桑 只说欢颜
说一日日和煦明媚的阳光
千年的桥上人来人往
纷沓而至 辗转而走
我有足够的耐心在此停留
坐成一只藕 清空一身俗世的污秽
沉入湖底 任千年的记忆将我淹没
如果你是下一个疲惫的过客 并愿意稍作停留
那么就晒晒太阳
就听我跟你说说 渗出石缝的绿色
说前世与今生
◇风一吹 人就散了
这些年 岁月悉悉索索地走
仿佛瞬间沧海桑田
风很粗砺
粗砺的风从干涸的河道上
带走积年的土
粗砺的风把我的发绳忽然地
吹散开来
从两只羊角辫到一头披肩发的距离
就是成长的距离
时至今日 当我看到镜子
我依然会害怕
风一吹 人就散了
而迷雾太大
当我收到你的喜帖 我的闺蜜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
出现在你的婚礼
我知道 一旦面对你
将会像面对我自己一样陌生
◇雪的声响
此时雪又下得紧了 街上的人并不少
南锣鼓巷的灯火 并没有
被这突降的雪吓到
Tori Amos在耳机里唱着Winter
她空灵灵地唱 雪就空灵灵地飘
来一阵风 她的声音就抖一抖
雪的舞步就转几个圈
然后继续高傲 昂着头 冰凉凉的
雪嵌入雪的声响如此细微 但直接
就像瓷 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而我 这朵不知该飘往何方的雪花
在霓虹灯下 暖了 醉了
暖得 醉得 就要化了
而你那只听雪的耳朵 被雪声
就这样卷走了
被我的细语 轻轻卷走了
简介
苏笑嫣:诗人,作家。蒙古族。蒙古族名慕玺雅。1992年生,天蝎座女生。作品见《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星星》《诗潮》《诗林》;作品入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诗歌》《中国新诗年鉴》;出版有文集《蓝色的,是海》《脊背上的花》等及小说集《外省娃娃》《终与自己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