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川实花-《Self－image》

「这个世界充溢着欲望，人类乐此不疲地终日劳碌，美丑善恶皆出于此。日本著名摄影艺术家、电影导演蜷川实花，用视觉传达强烈的绮丽色彩，并在其中加入毒性试剂，发酵出诡谲的迷幻梦境。」

上海W Hotel的颜色配置让人一时以为蜷川实花参与了酒店的设计。今天的女主角戴着棒球帽，黑白卫衣搭黑色网状长裙，跑鞋，几乎素颜出现在我面前，全身唯一的重色是豆沙红甲油。走下楼梯的时候，她在透明玻璃前停住，拿出相机拍了几张悬挂着的烤鸭。

席间，她的大儿子洲坐在斜对面闷声不响地拼乐高玩具，拼好之后用转盘转到我面前，一只戴着安全帽，另一只戴着河豚头，河豚在生气，所以身体是鼓的，不过男孩还是没说话。但据说大儿子性格跟妈妈很像，“像到每天都会吵架”。小儿子两岁，叫轮。“我起的两个名字很帅吧！”蜷川笑。

从赢得日本两个重量级的摄影界大奖之后，蜷川实花一直行走于影像前沿，最为人所知的是色泽浓烈的金鱼、花、女孩、男孩……这次她在上海的大型回顾展，涵盖她20多年来的上千幅作品，多层的空间设置，按照花开的季节来归类不同的房间，春天的樱花，夏天的太阳花……金鱼系列这回有个香艳的名字叫做“液态梦幻”（《Liquid Dreams》），另外还有她挑选出的明星肖像、自拍像等。

蜷川实花-《Liquid Dreams》系列作品

多年来，蜷川实花为时尚杂志的拍摄也成为她的招牌，拍摄对象从日本明星辐射全亚洲的知名演员、模特，为《Aera》杂志封面连载的则以社会各界名人为主，包括文化、政治乃至经济领域，“其实最近也发布了很多摄影集，但因为明星效应太厉害，所以不太被注意……”蜷川实花略带无奈，翻动手机里的相册，给我展示最近在拍，而且是持续创作的东京艺妓系列。最近，蜷川实花还为今年的东京国际电影节设计了海报，为九月底在东京六本木Art Night的展览设计了空间。

作为超高人气写真家，蜷川实花在商业和文艺界的跨界多而广，你知道“双重脆层海盐焦糖香草”是什么吗？那是不久之前蜷川实花和梦龙合作款“梦龙醇金”的口味，又咸又甜，绝版双拼，如果未来有一天，市面上出现“双重薄脆蜷川绮幻酒心小饼干”什么的，我也不会太意外——蜷川式作品本来就是又脆弱又美丽的；几年前，蜷川实花设计的酒吧Shanghai Rose在外滩开幕，拥趸甚众；甚至APP Store上都曾经推出过一款蜷川实花监制的拍照滤镜，叫作“cameran：a camera app supervised by Mika”，某用户体验如此写道：“一张普通照片可以转眼变成梦幻之作，光是看着，心情都变得荡漾起来了。”

比起孩子，成年人的梦境更加虚无，喧嚣表象与心底秘密，真实与虚构在影像中的边界是模糊的，孰真孰假？亦真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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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méro：这次的展览选片跨越了二十多年，回看过去，对自己的创作轨迹是否有所总结？

蜷川实花：当时是因为赢了3.3m²写真展和Canon写真新世纪这两个奖项的冠军而正式出道成为摄影师的。（每一个奖项都是有说服力的，赢了其中一个就可以成为摄影艺术家，但她是同时赢了两个。）当时比较多的还是彩色相片，但我用不同系列的自拍去报名。《自拍像》系列的创作概念是想要回到原点。《自拍像》的书里有黑白的自拍和彩色的金鱼和花。源自创作的欲念，我拍了金鱼，是因为金鱼是人工繁殖的，人类为了美观培育了很多杂交的金鱼，这些变异的鱼一旦被放到大自然里就会死。我还拍了很多蓝色和绿色的菊花，它们在大自然里是不存在的，是通过人工放到水里染色而成的，所以不叫“Self－Portrait”，而是“Self－image”，是一个意象。

蜷川实花-《Self－image》系列作品

《Beautiful days》系列里面与父亲的深层次联系是什么？《PLANT A TREE》系列是想表达什么呢？

当时第二个小孩刚出生，父亲快要过世，是一种纠结的心情，也是生命交替的过程。这些作品比起商业或明星可能不被关注。当然商业作品也是我的作品。《PLANT A TREE》是在一天之内就用了三个小时拍摄而成的，正是和丈夫离婚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心情的关系，会拍到一些不同感觉的作品。我去了目黑川，公司在那附近，河岸边上种满了樱花。不过我本来就经常拍花，会把不同的东西组成不同的作品，并不是说今天我特地要拍花，只是编辑自己一直以来的作品。不过《PLANT A TREE》没有办法放到其他任何一个系列里，是很独立的系列。因为离婚那天我的心情非常失落，所以那几张必须独立成章，创作方向和《Beautiful days》的创作方向是一 样的。

蜷川实花-《PLANT A TREE》系列作品

落和处于低谷的时候，人往往会做出好作品。你的父亲是戏剧导演，你的作品色彩带着某种悲剧意味，是因为悲剧性比喜剧性要更高级吗？人生的轨迹对于你的摄影作品有所影响吗？

你说的结论是对的，伤心的时候才拍得更好。但我一直以来不想让情绪影响到我的创作，我的想法从来都是——创作不应该被生活和情感影响。 我爸爸说，你小时候不开始努力的话，你做不出好作品，你没有去过贫穷的地方，不辛苦的话，你是做不出好作品的。我觉得创作是以自己的想象去驱动的，希望可以把我的情感生活和创作分开。这组照片拍出来的时候，觉得伤心的作品确实很不一样。但如何把创作和生活分开，依然是我这一生要去探寻的事情。

所以当你成为母亲之后，有评论说你的作品变“温柔”了，你似乎对这个词比较反感？

当然拍摄的时候会被感情所影响，但我希望可以做出超越感情和心情的作品。生小孩之后变得温柔那也是当然的，因为心情就是那样的。但我心里想的东西不是那样的，而别人看不出来，所以不喜欢被那样评论。别人看金鱼和花，颜色很艳，很漂亮很可爱，但就只停留在那里了。我想表达的并不是那样，我想说的是背后的欲望，人工对美的操控，是复杂的事情。

相片里颜色异常的艳丽是纯属意外还是因为正片、负片冲印的关系？

我从小就喜欢艳丽的颜色，花和金鱼。我对于颜色最大的挣扎是，我知道那是我最大的武器，也是最大的敌人——让别人看不到我背后想要表达的东西。我的照片既有胶片也有数码，修片没有修得很夸张，每张负片冲的时候，手工不大一样。

蜷川实花-《Earthly Flowers，Heavenly Colors》系列作品

拍摄结束后，编辑的工作更重要吗？

某段时间被某些事物所吸引，看完自己一段时间的作品，就知道该如何选片。我都是自己选片，写真集所有的排列都是我自己来，到目前为止，主要的作品集出版了一百多本。

虽然拍了很多花，难得看到一些没有花的男生，比如成田凌x麻婆豆腐，你觉得麻婆豆腐是很有代表性的中华美食吗？看起来很元气。（此刻服务生端来一盘麻婆豆腐）

那是一个关于男人肖像的展览。因为最近拍男生拍得比较多，做了“In my Room”的展览，全部是日本男明星，也出版了一本同名的书。那是一本美食杂志，每期连载一个男生和一种食物，会拼麻婆豆腐、海鲜饭、咖喱饭……连载表达的是男生吃饭时，女生会看着并觉得他们很可爱啊！

蜷川实花镜头下的男星

成田凌

小栗旬

难道不是更应该觉得烧菜的男人比较性感吗？

也对，但只是因为杂志要求我这样拍，全部是男生的肖像作品，会做成一个迷宫的样子，间隔开来，你看展的时候就会觉得一路上遇到了不同的男生。我拍男生的时候，会用异性的眼光，带着如何表现男生更好看的一面的目的去拍。拍女生的时候角度会更多样，有时候，会把自己置于不同的31心态，例如，这个比较像姐姐，那个比较像妹妹，抑或这个比较像母亲、朋友，可以有不同的设定。

最吸引你的模特特质是什么？

那些模特不用特意去做什么事情来感动我，基本在走猫步，或者即便她什么也不做，表情和动作就够诱惑，你会觉得真的很帅，很有影响力！我喜欢有主见、有性格的模特。电影里的女主角也是那样的，女人要独立活下去！这种最喜欢了。

2000年，你、长岛有里枝和Hiromix三人共同斩获第26回木村伊兵卫写真赏，也让女性摄影被大众关注，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日本时尚行业的女性摄影师多吗？

上次在日本拍一个好莱坞明星，十个摄影师里面有九个是女生，现在日本摄影界男女没有太多分别，但电影界还是以男导演为主导。

你开始拍电影的机缘是什么？

电影是艺术和商业的很好结合。《恶女花魁》和《狼狈》这两部电影之前都有漫画原作，电影公司问我是否有想拍的作品，当时看了漫画《樱花乱》，很是喜欢，就说如果是这部就想拍电影处女作。那就是《恶女花魁》。

如何找到土屋安娜来担当《恶女花魁》里的花魁清叶的？

那时候土屋没有很红，选她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因为电影是江户时代的古装片，而土屋安娜是混血。但我了解土屋是怎样的人，她就是恶女花魁里的女主角，所以没有理会。2011/2012年拍第二部电影，女主角定了泽尻英龙华，当时也有很多人反对，因为泽尻当时自己有一些问题，没有人想和她一起工作，并且记者会上她会有情绪上的问题，不过我觉得泽尻那时候的状态跟莉莉子很像，性格以及事业上都有一些相关的联系，所以这部电影是泽尻英龙华的复出作品。

蜷川实花-《恶女花魁》

和土屋安娜、泽尻英龙华之前就是朋友关系吗？

和土屋安娜在拍电影之前就是好朋友，但泽尻英龙华拍之前基本不认识，合作过几次。私下没联系。拍完之后因为对她们都是一个纪念，所以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经常玩在一起。

我昨天又看了一遍电影《狼狈》，莉莉子和妹妹聊天的时候说：“女人变得漂亮，就能变坚强。”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那句话是她自己写的，莉莉子说的是这个世界上的某个现实：女人漂亮就可以变坚强。这也是她的理想，但是她内心希望的是因为坚强所以会变得更漂亮。莉莉子的做法没有错，你穿衣服漂亮一点，你的自我感觉也会好一点，于是相应也更加自信一些。

想到《狼狈》的结尾，水原希子——饰演取代莉莉子的女星见到莉莉子的经纪人，一路跟过去，在房间里看到莉莉子霸气转身，并和她对视，这个情节的设定是怎么构思的，想表现什么？为什么莉莉子非要刺瞎自己的眼睛不可？

那样就不用理会世间的看法了，她已经不红了，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自由，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原作就是那样的。莉莉子是明星，她有一句台词是 “你想看什么我就让你看什么”。因为整形过度，召开记者会，而大家就是想看她怎么出丑。既然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一些很“爆”的事情。这是原作。

蜷川实花-《狼狈》

除了担任导演之外，你还在电影中担任什么角色？

我会把里面人物的重要台词都写下来，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美术方面，比如女主角的房间也是我设计的，音乐、妆发……电影是所有元素集合起来的大作品，我决定所有的细节。

第一部电影《恶女花魁》，第二部电影《狼狈》，之前两部延续着你的华丽视觉风格，表现的主题都是女人的欲望，接下去准备拍什么？

第三部电影的主角是男人，大概是发生在1980年代的现代剧。男主角的设定偏向于艺术家，围绕着他会出现不同的女人。我们目前有四、五部电影在谈，还有一些电视剧，全部都在写剧本。我名义上都是导演，但制作过程全程都会参与。

作为导演，你在片场独裁吗？

场景和美术都是我来决定，怎么演的话就放手给演员，因为我选择的女演员都和主角挺像，就让她们自己去演就好了。

是不是和作为天秤座的你比较随意有关？

哦？可能吧，我生日是10月18日。平时基本蛮友善的，我会客气地问（其实是有点撒娇地问）：“你可以躺在地上吗？”但其实那个地上非常脏，没有人会愿意躺下来；或者是“你可以在雨中跑三圈吗？”“你可以站到泳池里一会吗？”就算水脏到不行——演员后来会说其实完全不想站；再比如 “你脱一下衣服，那样会比较好看吧？！”

我在《狼狈》里看到女主角家里有一本日版《Numéro》，现在日本有什么比较好的时尚杂志？

日本的时尚杂志和中国的很不一样，比如一套衣服和封面都有拍摄套路，对于读者来说资讯比较多，中国杂志比较创新，对于艺术家和参与拍摄的人来说，比较喜欢拍中国的杂志，很艺术。日本很小，如果老是创新就会不好卖，中国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在时尚领域冒险。我主编了一本杂志叫《M Girl》，每年出2到3本，请明星拍封面，每次和不同产品合作，包括裙装、婚纱……

蜷川实花-《Noir》系列作品

时尚的哪些方面你是喜爱的？

设计师将设计信息放在衣服里进行表达，每个人穿衣服都有自己的逻辑，因为人们第一眼会看到外表，从穿衣去感觉这个人的性格，穿衣风格是自我表现的行为。

厌恶的方面呢？

艺能界、娱乐圈是消费明星的，这个人不红了就换另一个人捧，谁都可以。明星跌下来的过程也被娱乐圈消费着，大家抱着圈外人的心态，但其实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例如他们不会知道莉莉子如何努力，才把自己的名气拉上去，模特如何把自己身材保持得很好。我可能不太喜欢一直在批判明星的普通人。

你和时尚圈演艺界的关系都很密切，也邀请过很多明星来你的镜头前拍摄个人风格强烈的照片，是否有特定合作的制景师？针对不同的艺人是否会用不同的花材？

目前有两到三个人一起工作，按照性格配合不同颜色的花，也未必是花，也有其他道具。这些作品偏向于商业，和艺术作品不大一样。

那么，你的商业作品和个人作品的关系是什么？

我也一直在想。围绕我创作的中心是“研究人类的欲望是什么东西”。比如拍摄鹿晗（《微白城市》MV和配套照片），我是应杂志之邀而拍摄，但我的展览里也会把鹿晗的照片和金鱼以及花放在一起。商拍的角度和展览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我拍花是为了凝固凋谢前的姿态，金鱼是完全人工的美观，花也可以是人工造物，艺人很多时候因为粉丝对自己的期待，所以把自己变成粉丝期望的形象。我对于美的解释，是欲望的体现。

《蜷川实花展 MIKA NINAGAWA》

展出时间：2017年11月11日至2018年1月10日

地点：上海拉法耶艺术设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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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 | 刘星 Cheyne Liu 

图片提供 | 壹号艺术顾问 @蜷川实花中华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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