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乐在『奇葩大会』节目上发表演讲。
2017年,耿乐登上了『奇葩大会』的舞台,12分钟的现场演讲,因为不可抗力,在播出时被全部删减,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这12分钟,他都说了什么?
演说全文
各位老师好,各位「老奇葩」好。
非常高兴能给我这样的机会,在这样一个年轻人的舞台来分享自己的故事。其实刚来的时候,我就问导演说,我真的能来吗,因为我都已经这么老了。他说,耿乐,你一定要来,因为我们做了四季『奇葩说』,终于等到了一个这么爷们儿的出柜的gay。
好吧,我的身上真的有很多标签,所以我需要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耿乐,是Blued的CEO,我们这个软件拥有海量用户,包括很多海外的朋友。其实我不是想让大家来说,「耿乐你现在的公司做得多么成功」、「你有多么优秀」,我希望让大家看到,在中国就是有这么庞大的,和异性恋群体不太一样的性少数人群的存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能是与纠结有关、与挣扎有关、与痛苦有关、或者与被歧视有关。
就比如我吧,我16岁上的警校,所以我之前非常伟大的理想就是,要做一个非常非常正能量的人民警察,去抓犯罪分子,然后为人民服务。
在我上警校的时候,我身边有很多同学,他们都开始谈恋爱。那时候大家也都不怎么好好上学,因为都知道,一毕业就能当警察。但我不太想谈恋爱,因为我发现和大家不太一样,我不喜欢女生,我还是对我们班长得比较帅的男生感兴趣,觉得他们很吸引我。当时年龄小,有点懵懂,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我们上警校的时候,当时有一本课程叫『犯罪心理学』,其中有个章节叫『性变态』。我记得特别清晰,书上说,同性恋是性变态的一种,这部分人群很容易犯罪,所以公安机关一定要关注到这个群体,他们犯罪的话要严厉地打击。所以我特别害怕,你看,我是个警察,然后我又喜欢同性,我不会是同性恋吧?我不想犯罪。
我当时就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不敢和任何人分享,很孤单,我以为世界上只有自己是这样的。
从警校毕业之后开始工作,我就想通过互联网给自己寻找一个答案。我是谁?我为什么会这样?但当时国内的互联网给我传达的信息大部分都是负面的,说同性恋是变态,是违反道德的,是需要被治疗的,比如电击疗法、厌恶疗法,我当时很害怕,我说「坏了,我要看病」,但不知道去哪里看好。
可是当我到国外的一些网站去查「gay」这些词语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给我的信息其实都是很正面的,比如他们会说,「同性恋和异性恋是一样的,都属于正常的性倾向,只不过他们有不同的性倾向的基因。」诶?原来我和大家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上不只我是这样的。我豁然开朗,好受了很多。
当时有一部小说叫『北京故事』,在互联网上非常流行,我就在网吧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看完,一边看一边哭。我意识到,原来同性之间的情感也可以这么真挚,我特别特别期待,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跟自己一样的人。
但我没有渠道。那个时候大概是2000年左右,去网上找相关的聊天室,很少,找不到;后来去找QQ群,也很难找到自己所在城市和自己一样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我就跟他说,你愿不愿意见面,然后看看是不是可以处朋友。他说,「好啊。」
当时是冬天,我记得天气非常冷,街上没什么人。我在街角等他,等了一个多小时,这个人也没有出现。我很生气,回到家,我在网上问他,「你怎么没有出现啊,是不是我长得很丑。」他说不是,「我不敢见你,我就在远处偷偷看了你一眼。我还是没有勇气去和别人说,哪怕是跟自己一样的同志朋友,说我自己是同性恋。」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一个gay,很难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他们心中的秘密也无法和更多的人去分享。
当时我看到一个报告,说有很多的同性恋者选择自杀,或者是得了抑郁症。我就在想,是不是可以做这样一个网站,帮助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告诉他们,同性恋不是变态,他们不用自卑,也不用自杀;同时也告诉公众和媒体,我们应该科学地来认识不同性倾向的人群,人们可以平等地对待这样一个人群。所以那时我就开始学着做网站,做了一个叫「淡蓝色的回忆」的网站。
你看这个名字起得非常的唯美。因为警校就是在蓝色的海边,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警校时的一个同学,当然我还没和别人说过。当时就想通过这样一个网站来记录我青春的故事。
这个网站一做就是很久,一直做到2006年。那个时候我已经提了副处长,特别忙。白天跟同事们在一起,他们都谈论女人,我就把自己装成异性恋,「哎呀,美女,我也很喜欢。」实际上内心一点感觉也没有,觉得非常违背内心,好撕裂啊。到了晚上呢,我就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偷偷做网站,那才是真实的自己,在网上跟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通过虚拟形象来和大家交流。
2006年,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团队,网站改版成「淡蓝网」。但与此同时,我们也遇到了很大的风险。那几年经常会有一些互联网上的严打,整治风暴,每一次严打之后,第一批倒下的肯定是一些同志网站。
虽然我们的网站是非常健康的,没有任何色情和违法的内容,但也经常会被关闭。
有一次我们被某市的公安局给关了,我很不服气,就打电话问他们为什么。我那时候也是一个警察,我就问那边的警察,为什么淡蓝网要被关闭,他说你们是同性恋网站,当然要被关闭了,因为违反社会公德,违反社会公德的网站必须要关闭。
我很无语,我说中国现有法律当中哪条写了同性恋违反社会公德,但是没有办法跟他们交流。所以在那两年,我们每年都会被关闭几次,能做的就只有让我们的志愿者在那个城市到机房把我们的服务器抱出来,到另外一个城市再上线。可是到另一个城市被发现又会被关闭,就不断打游击。那时候内心很脆弱,很担心下一刻敲门的人是公安局的,说来抓我们,因为我们是同性恋,因为我们在做一个同性恋的网站。
2008年,中国迎来了奥运会。当时新华社向全球发布了一篇英文稿,说中国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国度,中国有同性恋酒吧,有同性恋网站,还把我们的网址打上了。我当时很激动,也看到了趋势,知道我们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中国会变得越来越开放,越来越文明,人们的意识也会不断变化。
后来,我一个在搜狐工作的朋友,他说他们的频道想做纪录片的拍摄,想拍几个男人的故事,说我这个事情就很有意思。那个时候我很害怕别人知道我的事情,我问他这个片子影响力会很大吗,他说不会的。我当时想,我们的网站入不敷出,没有任何收入,如果把我的故事拍出来,让一些广告主看到可能会愿意投我们,这也是一种宣传,只要不让我的父母、同事知道就好了。
所以,他们就拍了一个我的小纪录片,叫『一个同志CEO的故事』。没想到片子反响特别好,搜狐就把它推到首页最重要的位置上。
推到首页的那天下午,我的电话一直在响,他们都告诉我,「恭喜你,你有名了。」还有很多同事打给我说,「原来你是gay呀。」我还接到单位领导的电话,他说,「你赶紧回来。」
我觉得坏了,惹祸了。
第二天我回到了秦皇岛。当我走进公安局大门的那一刻,我就发现气氛已经不一样了,每个人都会偷偷地看我,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还有很多同事在窗户上眺望我,我走到电梯的时候,跟以前的同事打招呼,他们都不理我。那一刻我觉得真是受到了莫大的歧视,但是我一直给自己鼓劲,我说,一定要坚强,不要被歧视的目光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