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人好的样子,又温暖,又自然。在我心里,你是珍贵朋友一样的存在,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快乐。”
2018年,我嫁给了祁明。
祁明是山东人,家里的独生子。他为了我,定居昆明。
所有人都觉得很感动,我妈也是。
我妈说,你要一辈子对祁明好。
我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
我妈待祁明,就像亲生儿子。祁明喜欢吃什么,工作上需要什么帮助,她事无巨细地操心。
我和祁明的新房,也是我妈陪着装修的。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一起逛建材市场。
销售和我们聊天,知道我是留英硕士,又有很好的工作,都夸我妈教育得好。
我妈骄傲地说,我女儿是散养大的,不用我管。
人家都夸我妈好福气,只有我知道,那一句“散养”,包含着多少心酸与无奈。
好想和妈妈说声对不起,请她原谅我曾经的任性与不懂事。
可是人大了,有些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我从小会很多本事的。
篮球、游泳、溜冰……遥想当年,我可是小朋友圈第一个有溜冰鞋的孩子。
当然,我玩这些东西,身上从来少不了伤。
我婆婆笑着说,你妈这哪里是养姑娘啊,把你养成小子了。
我想想,也是呢。
从小我妈就没教我学过什么女孩的东西,怎么护肤,怎么防晒,甚至连洋娃娃都没有给我买过。
可能因为我妈是学采矿的吧。
她和我爸是大学同窗,毕业从昆明分配到东川矿山。
爸爸在矿里下井画图,妈妈在设计院。一穷二白的两个人,全靠自己努力建起了小小的家。
妈妈24岁时生下了我。
那已经是1991年了。
因为两边家庭都没办法帮忙带孩子,我妈左右衡量,转去了事业单位上班。
男主外,女主内,看起来很平常。
可对我妈来说,牺牲很大。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金贵,留在设计院前途无量。
我妈放弃了对口专业,就等于放弃了美好的前途。
一切只为了我。
我从小体质很弱。
我妈为了给我养身体,带我看中医吃中药。
那么苦的药,我根本不愿意吃。
我妈就把药材研成粉,一颗一颗装进胶囊。
妈妈为了孩子,真的是能想出千万种办法来。
那时候,家里还很穷,住在一个连厨房都没有小房子里。
我妈只能在狭小的过道里用电炒锅做饭。
记得一天放学回家,我一不小心就踩进了滚着沸水的锅里。
我妈吓坏了,背起我就往医院跑。
因为太痛了,我一边哭,一边叫。我妈就把我公主抱在怀里,轻声地哄我。
长大了,自己抱过人,才懂这个姿势有多累。
可那时候,每次去医院换药,处理坏掉的皮,我妈都是这样抱着我去的。
因为她怕我疼,这个姿势会更舒服。
想想我人生里的第一位王子,就是我妈了,自己累一点,苦一点也不想她的小公主多受一点罪。
可是,渐渐长大的小公主,却想逃离她了。
我爸是在我上初中后升职的,家里条件突然好起来了。
尽管我妈没教过我怎么美,可一点不妨碍我长成一个熟练使用火星文的非主流姑娘。
是初三的上半年,我和一个男孩子谈恋爱了。
他叫何平。
我们学校的校草。长得帅,成绩好。可后来他和一些差生混在一起,开始逃学,打架,泡网吧。
那时候流行读安妮宝贝,我也不例外,对爱情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执念。
他选择混,我就陪着混。
我妈那时真的急坏了,找我谈心。可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会好言相劝。
对于叛逆期的我来说,毫无办法。
我的眼里,只有爱情。即便面对妈妈的眼泪,也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厌烦。
中考,因为之前的底子还在,我考到了昆明一所不错的高中。
我妈果断调换工作去昆明陪读。
她以为距离可以隔断我和何平,可没想到何平也转到昆明来上学了。
为了防止我去见何平,我妈每天早晨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才去上班。
而我每天看着她离开,再逃学去找何平约会。
那时候,我妈被我熬得心力交瘁。她想了各种办法。不给我钱,把我锁在家里。
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她甚至去庙里烧香,想通过改名字,来改变我。
可我到底是大了,对所有方法,都嗤之以鼻。
我家昆明的房子在10楼。
她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就拉开阳台的门,对她说,你不让我走,我就跳下去。
那时觉得自己可勇敢了,为了爱情可以死。
到了高一下半学期,何平和几个朋友在城中村租了房子。我开始几天几天的不回来。打架,泡网吧,没日没夜地玩劲舞团。
而我妈呢,大半夜的,一家网吧一家网吧地找。
可她找到我,我也不和她回去。
她眼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任性地离她而去,心里只有绝望。
是6月了,整个昆明都笼罩在葱茏明媚的夏日里。
我缩在昏暗的网吧里,身上只剩下5毛钱。
有时想通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忽然就厌倦了这种阴暗的生活。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电话。我说,妈妈,我还是想读书。
我妈一下子哭了,叫上我爸,把我接回了家。
直到那天,我才明白,自己所有的有恃无恐,都是在挥霍着妈妈对我的深爱。
我敢那么叛逆,只因为我知道,妈妈永远不会放弃我。
不久爸妈给我安排了新的学校,重读高一。
那是所离市区70多公里的全封闭中学。
虽然我和何平没有完全断掉,但那些年开始收心了。高考之后,我爸让我出国读大学,至少也要出省。
目的不言而喻,我去了天津。
不得不承认,爸妈的策略终是有了效果。
我离何平越远,见识越广,就越来越体会到他的不值得。
大三,室友选择三加一的项目,出国读书。
我也动了心。2013年我考去了英国,在那边又读了研。
放假回来,再见到何平,差距全出来了。我身边,都是优秀的男孩子,而何平说话做派,依然是街边的小混混。
所有青春里的轰轰烈烈,全部幻灭了。
有时想,可能是我青春期太叛逆了,导致我长大后,特别恋家。
尤其是对我妈。
去了英国之后,每天都要和我妈通话。向她诉苦,和她撒娇。
远在地球的另一边,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想长大。
一毕业,我就飞回了家。
我在研二时交了新的男友。他就是祁明了,一个为了我,远嫁到昆明的山东汉子。
我就这样结了婚,安心地守在父母身边。
那几年,我爸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了。
他和我妈在老家买了一处有大院子的小别墅。
我妈种了许多的鲜花和水果。门前的两株腊梅是她最喜欢的,一到过年,总是开得格外热闹。
婚后,祁明很快就被我同化了。
我妈要是十天不来看我们,我们保准开车回去粘他们。
一起散散步,打打麻将,买二老最爱 M9牛排,做大餐,日子其乐融融。
2019年,我怀了孕,却意外流产,闹了一段时间的情绪。
都是妈妈陪着我。她还像从前那样,包容着我的坏脾气。
20年疫情,不敢怀,小心翼翼地度过了这一年。
然而谁也没料到,2021年,刚过完春节,我妈却病了。
肝癌。
全家都吓坏了,祁明马上约了上海的专家,一起飞过去。
报告是我爸去拿的,回来说还行,好好治疗没问题。
我们都松了口气。
晚上,去饭店吃饭,我们不约而同地都点我妈爱吃的菜。
她吃得努力,好像怕辜负了我们的心意。
后来,我妈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爸才对我和祁明说了病情。
肝内原发胆管细胞癌。
肝癌之王。
放化疗没用,单独免疫治疗没用,没有任何靶向药物,可以说,现有的治疗手段,都无效。
我瞬间崩不住了。
爸爸说,别哭,先别让你妈知道。
可我怎么能忍得住,只好说太冷了,买条围巾去。
祁明也跟着出来了,他的眼圈也红了。
我们在商场给妈妈买了漂亮的红帽子和围巾。
那是她喜欢的颜色。
我一直问祁明,眼睛还红不红,不红才敢回饭店。我开开心心地给妈戴上帽子。
我爸说好年轻啊。
真的好年轻啊。
才50多岁,怎么突然就得了无药可医的绝症。
回酒店的路上,我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
因为从这一天起,我就要和妈妈一起对抗癌症。
我不能比我妈先垮了。
然而上海的专家也说无能为力。
妈妈根本不知道严重性,还轻松地说,挺好,不用做手术了。
我笑了笑,心里却痛得喘不过气。
回程的路上,一直问自己,是不是我太任性,才把妈妈气病的。
如果我一直做个听话的女儿,她是不是就不会得这样可怕的癌症。
祁明安慰我,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找出办法的。
他到处托关系想办法,我妈没白疼他吧。
那时候,是陪妈妈抗癌的第一个阶段,我们所有人的心里都还满怀着希望。
我总觉得妈妈善良了一辈子,老天不会这么不公平。
而当时,我妈也确实看不出病的样子。
回到昆明,我辞了职,祁明请了长假。我们每天早上陪她一起跑步,下午熬好中药,给她吃。
仿佛一切都好。
妈妈嫌药苦,但会乖乖喝下去。
想起小时候,她给我磨药粉,装胶囊的样子。顷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儿女的成长,总要以父母的老去做代价,熬尽岁月,却剩不下多少时光了。
4月2号,和妈妈一起洗澡。
擦身子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问,我的眼球是不是有些泛黄了?
看起来好像真的是有点黄疸了。
我刚调整好的心态,轰然崩塌。
我好害怕啊,害怕死神一点一点逼近的脚步。
那时妈妈已经开始感到痛了,也跑不动了。
饭量减得只剩一点点,很努力也吃不下什么。
不知不觉,我迈进了第二个阶段,和祁明一起疯狂寻找各种治疗癌症的办法。
我和祁明查阅了许多资料,联系有名的大医院。
后来,祁明托朋友联系到了北京301的专家。
我在心里,死守着这一线希望。
四月上旬,我们一家四口飞去北京,租了个两室一厅,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满怀憧憬,却被医生告知,我们研究的那些方法根本不切实际。
不想和他争,只有绝望。
回了公寓,不能说实话,却找不出敷衍的理由。
后来,妈妈说饿了,我给她煮了碗鸡蛋面。
她一边吃,一边说我, 面煮得太软了,应该过遍冷水的,汤里再放点葱花就更好了。这么大了,面也不会煮。
我没说话,在心里默默地想,妈妈,多数落一会我吧。不知道这些,我还能听多久。多希望,你能一辈子在我耳边这样絮絮叨叨下去啊。
可是我知道,那真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希望了。
我妈签了遗嘱,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给了我。
从北京出来,我们又带着妈妈去了山东。
公婆帮忙联系了那边一位很厉害的专家。
但心里的期盼,越来越渺茫。
白天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还有说有笑,谁也不去碰触那根脆弱的弦。
可到了晚上关起门,我就抱着祁明哭。
我想,我妈大概也是每天关起门和我爸哭吧。
我和她都不想把这份绝望,传递给对方。
面对医生一次次的宣判,我开始走进了第三个阶段。
我认命了。
即便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终是接受了妈妈治不好这个事实。
我必须学会放下,让她没有遗憾地离开。
最后的日子是在云南度过的。
我和爸爸本来想送她进临终关怀医院的,可妈妈比我们想象的坚强得多,始终有着强烈的求生欲。
我们终是送她去了大医院,为活着,做最后的努力。
我人生第一次,去墓园挑了墓地。
思考着我妈会喜欢的位置和式样。死亡那么近,我却不想哭了。
因为妈妈那么乐观,我要陪着她。
其实,我很怕医院的,从小就怕。但自从我妈病了,再无所惧。
每天我都去看她,能走,就走一走。不能走,就说说话。说说我的未来,也说说我们的过去。
有一次说起小时候,我问我妈,你怎么不教我怎么美呢?连婆婆都说你没把我当姑娘养。
我妈笑了,说,谁没当你是姑娘啊?我是不想你当普通的姑娘。
比起怎么美,我想你更勇敢一点,更坚强一点,就算长大嫁人,也不要做一个围着灶台转的女人。
不要像我,那么多的知识都白学了,没有用武之地。
瞬间红了眼眶,原来从小她就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期望,想我做个世间特别的女孩。
我拉着她的手说,妈妈,你放心吧。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不出话。
5月2号,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我和爸爸义无反顾地选择把她送进ICU。
我知道,她想我坚持治疗的。哪怕是最后的一丝挣扎,我都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她回来。
晚上,我妈睁开了眼睛。我在ICU外面见到她。她说她好多了,会加油的。
我们仿佛在经历一场战斗。
可是,终究还是败了。
病痛之下,最难捱的不是死亡,而是折磨。
妈妈强撑了20多天,终是放弃了。
5月27日凌晨,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不想治了,理解妈妈好吗?
我抱着她嚎啕大哭。
这些天,我和祁明还有爸爸又何尝不是在受煎熬。
那些冰冷的管子插在她身体上,让我无比心痛。
其实,我一直想说,妈妈,我不想让那些东西扎你了。我想带你回家。你每一声痛苦的呻吟,都生生戳在我身上。
我好想你能永远陪着我,可是对不起,妈妈,我留不住你了。
我妈是6月4日走的。
前一晚,祁明和我一起陪在医院。我是两点半睡的,祁明是四点半。
七点半,祁明去上班,他说,妈,我下班就来陪你。我妈挤出一丝笑容,说,好。
可是九点半,我妈走了。
祁明赶回医院,跪在我妈的病床前,一个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我妈的葬礼,来了许多人。
我和祁明跪在那里,感谢亲朋好友来看她。我爸一下老了好多,默默擦着眼泪。
我抱着妈妈的遗像,陪她走过了最后一段天堂路 。
她是上天堂了吧。
一缕青烟,扶摇直上。一捧余灰,满世遗香。
家里的哥哥弟弟,表的,堂的,十二个人给她跪灵,为她哭泣为她送行。
因为每个人都在她生前被她照顾过。
来昆明读书的,上班的,都是我妈去接,收拾房间,照料生活。
甚至他们结婚,都有我妈帮忙,嫂子弟媳都敬爱她。
出殡那天,嫂子发了个朋友圈:
你对人好的样子,又温暖,又自然。在我心里,你是珍贵朋友一样的存在,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快乐。
我看到后,不敢和别人提起这些,一下子哭了。
是啊。我妈终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她留下了许多美好给我们。
她种下的芒果树结出了果实,粉色的蔷薇开了一墙,院子里的绿植长得正旺……大家也都记得她的好,她的暖。
妈妈,天堂里没有疼痛了,你要好好的啊。
祝妈妈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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