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演唱会,更像是罗大佑对自己人生达成和解的一场仪式。
2017年的最后一天,北京五棵松体育馆,63岁的罗大佑用一场将近3个小时的演唱会,唱尽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也唱尽了全场观众的青春。
人年纪大了,会变得越来越柔软。世界在你眼里不再那么刺眼,用温柔慈祥的目光见人见事。
如今,你去KTV里点一首罗大佑,多的还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个烫一头卷发,戴着墨镜,一袭黑衣的那个叛逆青年,弃医从文,用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试图医治当时特殊背景下的台湾社会。
而我们对罗大佑音乐的记忆,几乎也定格在那个年代,定格在《恋曲1990》的时刻。此后的二三十年,尽管仍然有新的专辑在发行,能被人们记住和传唱的,其实并不多。
到了2010年代,罗大佑开始唱家。先后作了《家》1、2、3。
和当年《乡愁四韵》里的家不同,那是腊梅香、长江水、雪花白、海棠红的大情怀。和《鹿港小镇》里的家也不同,那是被时代和欲望侵蚀、破坏、再也回不去的传统。
如今的《家》,是我们眷恋的那个有父母、有爱人、有孩子、有院子小河、有春夏秋冬四时变幻的家,是让你被保护、被原谅、被关怀,更自在更健全的家乡。是罗大佑自己在台湾家,也是每个离家人的原点。
2014年,在美国和香港漂泊了30多年的罗大佑,举家回到了故乡台湾,回到了他的原点。
于是有了这场年末的演唱会,主题是《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从活力四射的《青春舞曲》开始,到深沉博爱的《爱的箴言》结束,整场演唱会,唱遍了童年、青年、离家、奋斗、痛苦、挣扎、觉悟、回乡的经历。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歌,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感悟。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里,对过去的人生,可能常常都会有很多不满和悔恨。也许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顿悟,原来的每一步都是可以也应当被理解、被原谅的。
童年时天真散漫是对的,青年时冲动离家是对的,壮年时愤世嫉俗是对的,中年时殚精竭虑是对的,老年时解甲归田也是对的。这就是你的一生,无可替代,不能假设,所有的路都没有白走,每一步都算数。
这场演唱会,更像是罗大佑对自己人生达成和解的一场仪式。
偌大的五棵松体育馆里,座无虚席。多数是60到80年代的人,也有一家三口来的。这个年纪的人来看演唱会,没有声嘶力竭的狂欢互动,更多是善意的笑声、静静的跟唱,以及唱到《你的样子》、《追梦人》和《鹿港小镇》的时候,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的有些人摘下眼镜,悄悄的抹眼泪。
罗大佑一头短发,面容清白。只有在唱到年轻的自己时,唱《未来的主人翁》的时候,他才换上了人们熟悉一身黑,依然像当年那个叛逆的青年。
令人吃惊佩服的是,整场演唱会,罗大佑用他标志性的破嗓子,一个人唱了下来。好几首歌的编曲是摇滚风,63岁的罗大佑依然像个年轻人一样,蹦跳,呐喊,全情投入。
除了唱完一首歌,不得不拿起保温杯喝口水。
这一幕多少让人有点辛酸。
在王五点的人生里,罗大佑是一座精神丰碑。
从1990年代第一次在足球之夜里听到《光阴的故事》起,20多年里,王五点几乎听遍了罗大佑的每一首歌。
特别喜欢那时候罗大佑歌里对社会深刻的洞察批判,比如《现象七十二变》、《之乎者也》、《亚细亚的孤儿》等等。对爱情易逝但又渴望永久的纠结,比如《恋曲1980》、《你的样子》、《爱的箴言》。对人生和成长的追问,比如《追梦人》、《沉默地表示》、《滚滚红尘》。以及对世界和生命的人文关怀,比如《善良的日子》、《野百合也有春天》,以及那首人人都会唱几句的《明天会更好》。
在十几岁的年纪里,罗大佑的歌深刻的影响了我日渐形成的三观。尤其是看待社会问题的视角和态度。后来选择做新闻,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罗大佑的影响。
包括后来学吉他,最初学的歌里面,一定有《童年》。
2001年,王五点高考前填志愿,犹豫是去南京还是上海。恰好在报纸上看到罗大佑当年9月要在南京开个人演唱会(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在内地开演唱会。)于是王五点毫不犹豫的填了南京。
9月的演唱会最终推迟到当年的11月8日。由于种种原因,当然主要是穷,王五点没有买到演唱会的票。听了朋友的建议,说你去门口等黄牛,演唱会只要一开始,票价肯定刷刷往下掉,到时候再买票进去不迟。
那天下着细雨,阴嗖嗖的。我早早地去了五台山体育馆,满怀期待得等这开场后黄牛票降价。没想到7点开场,居然黄牛们就收工了。偶有几张黄牛票,价格炒到了2000元。
好在那时候管理比较松懈,大概开场快1个小时后的时候,保安就消失了。王五点顺利的潜入了体育馆的大院门。
走到体育馆入场口,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歌声,激动不已。
就在入场口的旁边,我见到一位残疾青年,拄着双拐淋着雨,在体育馆门口默默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歌声。尽管他的眼镜已经被雨淋得模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依然可以通过残疾青年的姿态和表情,感受到他的虔诚。
16年过去了,王五点还是时常会想起这个画面。青年一动不动,满脸虔诚,就像一座刻满了故事的雕塑。
我们并没有交谈,生命漫长,不知道这位青年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记得后来是怎么混到了场地里面,只记得在体育馆的几乎最后排找了个座位,高高兴兴的听完了整场演唱会,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历经波折,梦想成真。
而上大学的这一年,王五点也成了一个离家的年轻人。
高考的那天适逢周末,父亲陪我去考场。我们俩一人一辆自行车,在闷热的7月,默默的骑着。
父亲突然对我说:“今后大学毕业出去工作了,要经常回家看看。“
我不记得当时具体怎么回答的,应该是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在我的认知里,似乎从上大学的这天起,就注定不会再回家了。
我妈常说,小时候找人给我算命,说这个孩子将来是要出远门的。
的确,那时候的我,迫切的想要离开家,离开这个看上去那么不起眼、全国天气预报从来都不会关注到的小城市。
后来去了南京,毕业后又来到北京,一直到现在。
现在想想,当时没有好好地、认真地回应父亲的请求,特别遗憾。
如今,离家已久的王五点可以轻易的买一张座位最好的门票,去看这场《当年离家的年轻人》,终于不必像当年那个穷学生般的捉襟见肘。尽管时境变迁,内心的期待和虔诚,与16年前相比,有增无减。
不知道人是不是都一样,总会有一个阶段不自觉的会常常思考人生的退路,生怕有一天找不到回家的路,进退维谷。因为你知道远方不是家、户口不是家、房子也不是家。你常常梦见的那个运河边上的地方,才是家。所以尽管现在通讯便利、交通发达,高铁飞机回家一天可以跑一个来回,但对家乡的依恋,却与日俱增。
整个演唱会的高潮,是《鹿港小镇》。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离家的年轻人”这个主题,就来自这首歌。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归不到的家园,鹿港的小镇,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很高兴,眼前这个清瘦的罗大佑还能像个年轻人一样,一个人撑起整场演唱会。这让王五点觉得,虽然自己也年岁渐长,但内心里也还是个年轻人。
祝愿罗大佑可以一直健康,一直这么开心的唱下去,因为在我们这些离家年轻人的心里,你的歌,就是我们付出了全部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