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与他那部用来“垫棺作枕”的《白鹿原》是相得益彰的。作家受到关中历史风物、文化习俗的几十年浸润,又在一种摒弃了功利心的纯净环境中写作,天授地生。文学天地里的陈忠实巨笔如椽,写来呼风唤雨,也能剥皮拆骨。因而,从小说激荡出涟漪的那天起,《白鹿原》就在与各种改编纠缠。甚而,把这部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史诗搬上大银幕、小荧屏,俨然影视圈的一种焦虑。
现在,焦虑轮到了张嘉译、刘进、申捷等人身上。4月16日,根据陈忠实小说改编的85集电视连续剧《白鹿原》将在江苏卫视和安徽卫视开播。该剧由陕西人张嘉译饰演白嘉轩并兼任艺术总监,曾执导过《悬崖》的刘进任导演,写过《虎妈猫爸》《鸡毛飞上天》的编剧申捷执笔。其余主创名字也个个叫得响:刘佩琦、何冰、秦海璐……
在不朽的小说面前,这些人大多推辞过,谁都怕“辜负”“挨骂”。但从敬而远之到最终站在了镜头前,他们想的都一样——谁都需要一部压箱底的作品。现在,这些创作者与他们向往压箱底的《白鹿原》一起,将接受读者和观众的审视。
陈忠实生前将“朱先生”托付给了剧组
“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这是怎样令人过目难忘的开篇,它似《百年孤独》,也映照着陈忠实写在书籍扉页上那句巴尔扎克的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读者随他的笔锋潜入清末到1949年前,踏上百里苍茫的白鹿原,看着白嘉轩、鹿子霖、田小娥、黑娃他们,得意着或又失意了,欢笑了旋即又痛不欲生了,刚站起来快活走几步又闪跌下去了……陈忠实用50万字,书写陕西关中平原上素有“仁义村”之称的白鹿村里,白姓与鹿姓两大家族的恩怨纷争。
作家在祖屋的小圆桌上匍匐了近4年,到搁笔时仿若“将生命交付了出来”。此后,秦腔、话剧、舞剧、电影,《白鹿原》的多重姿态都在陈忠实面前呈现过。尽管他向来对改编作品持豁达态度,但心头有两大遗憾沉甸甸的。一种遗憾是显而易见的——小说时间跨度长,人物众多,事件繁杂。此前无论哪种改编,都受制于时间与空间。另一种遗憾则是作家本人始料未及的——白鹿原上“最好的那个先生”在各种改编里被隐到了后排。
因而,当5年前编剧申捷第一次见到陈忠实时,后者郑重其事地把“朱先生”托付给了他,希望能在长篇的电视剧里,为那个玄妙人物写下重重一笔。陈忠实告诉申捷:“小说里其他人物都是虚构的,但唯有白鹿书院的朱先生是有原型的,其原型是关中大儒、晚清举人,人称‘牛才子’的牛兆濂。
”作家心里,在那封建制度基本瓦解和社会新秩序建立的过渡时期,白鹿原上尤其应该有传统知识分子的一席之地。他身上有时代的局限性,但也在精神层面接续着中国文人一脉相承的品质。在下笔时,牛兆濂几乎是第一个浮现到眼前的人物,陈忠实在“牛”字下面加个“人”,这便是朱先生了。
申捷用3年时间把50万字的小说改编成近百万字的剧本。他先将小说中错落的时间线梳理清楚,给人物补齐编年史,又在鹿兆鹏、白灵等人身上添加了踏上革命路的轨迹。收到初稿后,陈忠实几乎全盘接受,只反复叮咛“把朱先生找回来”。随后,开机时,病中的作家挥毫写下“激荡百年国史,再铸白鹿精魂,祝贺白鹿原电视连续剧开拍”的四尺中堂,赠与剧组,寄予厚望。
即将开播的电视剧里,刘佩琦饰演这位让陈忠实心心念念的朱先生。他给角色写下这段阐释:“他是白鹿原上的精神领袖。他用牛毁了塬上的罂粟花,也凭一己之力劝退了20万清兵,他还修县志、订乡约,桩桩件件都是一个文人能做的一生的壮举。也许小说里朱先生最大的光芒是玄之又玄,但在电视剧里,他是真真实实的中国传统文人。”
“碰上《白鹿原》只此一次”
电视剧版的主创阵容公布后,有人说,这是一群有着“白鹿原情结”的创作者。比如,艺术总监兼主演张嘉译是地道的西安娃;监制刘惠宁成长于渭河平原;导演刘进更是跟随摄影师父亲,从小在西安电影制片厂大院里泡大的。共同的黄土风物、乡绅文化滋养过他们,也确然种下《白鹿原》的因。
张嘉译就不止一次提起自己做了20多年的梦:《白鹿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那年,适逢他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回到西安,他发现自己正不忍释卷的小说,也被乡里乡亲们追捧,一时纸贵。
之后听说《白鹿原》要拍成电影,导演还是老乡王全安,他又兴冲冲重读一遍原作,可惜影版的白嘉轩最终找到了张丰毅。“我熟悉小说里每一个人物,更对这片土地充满情感。”然而,当剧版的出品人拿着剧本大纲来找张嘉译时,他反而没有了得偿所愿的轻松,有些犹豫。可旋即转念,“挣钱的机会有,碰上《白鹿原》只此一次”。这句话,张嘉译用来说服自己,也打动了每一个主创。
制片方公布了这样一串数据:《白鹿原》集纳94位主演、400位幕后工作人员、4万多人次的群众演员,仅拍摄期就达7个多月。拍摄团队从陕西蓝田开始,经三原、南京、上海、合阳、晋城、太谷、碛口,再回到蓝田,最终于北京杀青,先后完成了全组10次大规模转场。“所有人全程跟组。”张嘉译说,他愿意为这部剧拍胸脯担保品质。
事实上,有情结的不止于陕西籍贯的主创。饰演仙草的秦海璐,生完孩子4个月就进组,2个月内减去的30斤,是她递给《白鹿原》的拜帖。演鹿子霖的何冰翻出20多年前的旧书,书里,他为鹿子霖留下的折痕依然清晰。当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演话剧时,何冰曾主动请缨想演鹿子霖,但导演林兆华觉得他太年轻,无法与濮存昕版的白嘉轩配戏,遗憾错过。命运兜转20年,那个几乎集所有劣根性于一身的鹿子霖,还是被何冰欢天喜地地纳入演艺生涯。
正式开机前一个月,主演们悉数到蓝田报到,体验生活。那一个月正逢盛夏,蓝田地表温度甚至冲破了60摄氏度。但浩浩荡荡的一大组人,全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演员挑水、割麦、赶车、劈柴,女演员纺线、和面、扯面、做饭。书里的白嘉轩有段说辞:“人行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道不知道;自家做下好事刻在自家心里,做下瞎事也刻在自家心里,都抹不掉。”太阳底下暴晒的质感,无论高清电视画面能否呈现,至少演员们自知。
杀青那天,大家都怅然若失,不少还泪洒当场。“这是一部比作者生命更漫长的小说。”张嘉译希望,电视剧《白鹿原》也能长久存于观众心底。
文丨文汇报首席记者 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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