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万湑龙

几个月之前，第一批00后已经步入了成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暴击，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开口聊天容易暴露年纪，比方说动漫、电视剧之类，总是一个很容易划分年龄层的话题。车也是如此，比方说00后们几乎没有对夏利这辆车有着很深印象，但是对大面积的70后、80后甚至是90后来说，这辆车多少会占据我们心中的一点位置。

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一提到夏利，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印象是仨字儿：幸福感，那是一种混合着冰糖葫芦甜味的幸福感。

很多人小时候考了双百之后的顶配套餐是这样的：

父母带着我们坐一回夏利的出租车去少年宫，在那买一盒奥迪双钻的四驱车，组装好之后在少年宫门外的跑道上跑上一下午，晚饭再在新开张的肯德基吃一份儿童套餐——这基本上是我在那个年纪所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了。

在我老家那儿，那个时候小情侣们最常选择的文化生活方式就是黄河边的滨河路“压马路”。如何考验男生的大方？拦一辆出租车就知道。

通常大方又聪明的男生会放过从身边开走的一辆辆大发“面的”，只为打一辆红色的夏利。

依稀还记得当时面的起步价是4块，夏利的起步价是7块，而作为兰州人民物价风向标的牛肉面也不过2块7一碗。

即便是贵，为了博得姑娘们下车之后的宛然一笑，小伙子们也是感觉值得的，哪怕送完女朋友就立刻下车，走路回家也心甘情愿。

所以在当时，谁家要是有个开夏利出租车的司机，都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一方面说明家底殷实，九十年代初谁家能凑出个七八万买辆车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另一方面，对于天天朝九晚五，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在工厂里捧个铁饭碗的人来说，出租车司机开着车兜风就把钱赚了确实是一份值得羡慕的差事。

至于买一辆夏利当私家车，在那个时候都是我们小孩子不敢想的事情。

赵本山和潘长江搭档了《瞎子关灯》在辽宁一炮而红了之后，攒钱买的第一个大件儿东西就是一辆夏利。当时他开着这辆夏利飞奔于辽宁各大城市的剧场、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熟悉他的人瞅见那辆车开进院子就知道是本山大叔来了，得赶紧忙活起来。就是这么一辆夏利，把赵本山和其他演员的身份拉开了差距。

直到几年之后和妻子离婚，赵本山十分够义气地净身出户，交割给葛淑珍的全部财产里包括了25万块钱、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和那辆夏利。他说，“男人咋也比女人容易些，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

不知道本山大叔坐在自己那架庞巴迪私人飞机里，是否会想起当年开着夏利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里到处走穴的经历。

虽说那时候开一辆夏利着实令人羡慕，但是那车的暖气在冬天着实不怎么够用，很多东北的司机习惯到了冬天拿纸板粘在中网上，就为空调出风口里能多出来些热乎气。

至于很多年后那些花了几千块钱买七手夏利的人，定然是不会在冬天花个几千块钱租带暖气的车库，索性就把车里的油和水都放空，将车放在小区里冬眠。

看到“七手夏利”这个词，懂的人立马会想到郭德纲在相声《李菁飙车》里的这段：“徐德亮买七手夏利，一天撞四五回……开了两下，哗，散了。”

其实夏利对于郭德纲来说，意义也非比寻常。就在2002年底德云社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郭德纲的未婚妻王惠把她自己的夏利车卖了一万两千块钱，来维持德云社的运转。

就在熬过那年的冬天之后，来德云社听相声的观众渐渐多了起来，这才有了后来郭德纲的大红大紫。也因为这事，郭德纲日后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上交给了老婆，以示感激。

在九十年代，有头有脸的夏利车主可不止赵本山一个。

1994年的中国足球先生黎兵从辽宁队转会到广东宏远队的时候，以64万元人民币的转会费成为了当时的标王，这在当年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如今国安花了2500万欧元签下巴坎布。

而在八十年代末，黎兵刚走出贵州大山的时候，对自己到了退役时候的期许是买一辆夏利，再存个十万块钱。

陈佩斯在春晚上对着朱时茂高呼“队长，别开枪”的那时候，天津汽车年底搞厂庆，还会把他们作为车主代表邀来参加活动。他们开着夏利过来，顺便反馈车辆信息，做个保养。

当时的天津汽车绝对算得上是财大气粗。至于工人待遇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天津汽车的班车回到市区，自由市场里的商户看见夏利的人下班，立刻把写在小黑板上的菜价抹了，重新写一个更高的价。

有段时间，天津还曾推出过有奖储蓄。有幸中了头等奖的人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南开区学湖里的双气偏单——也就是一套有煤气有暖气的两居室，或者可以选一辆夏利车。

当时的盛况我没有办法描述，但是在我老家，九十年代福利彩票集中发行的时候，头奖也是一辆夏利车。市中心的广场上搭着巨大的钢筋台子，红白蓝三色条纹的塑料纤维当帷幔，头顶飞扬着各色的彩旗，红底黄色的巨大字幅上写着福利彩票发行中心的字样，一箱箱的奖品贴上红纸黑字的“奖”字，都整齐地堆在台上。人们拥簇着抢到台前，购买一张张彩票，中得大奖的人被请上主席台领奖，胸前戴上红绸扎成的花。

那时候我也被父亲举着爬上过主席台，不过兑到的奖只是一箱洗衣粉。而台下那辆被当做头奖的夏利车，早就被吃瓜群众们围得水泄不通，车身上到处都是手印。

至于那些出身天津的老艺术家们来说，对夏利就像是自己家孩子一样喜欢。

1991年陈道明开着新买的夏利回到天津重庆道的家之后，还有邻居看见蓄着长发的他穿着一条绿色军裤，蹲在马路边自己擦车。

爱惜自己夏利的不只有陈道明，还有冯巩。和他相熟的人都说每次见到他开自己那辆红色夏利的时候，车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在杨议演的电视剧《杨光的快乐生活》里，杨光费尽心机想要讨好的女朋友就叫做夏丽。为何人们会坚信这是个谐音梗，因为偶尔刁难杨光的老板叫做黄大发。

在随后的几年里，杨光的很多悲喜故事都围绕着夏利车展开，而在整个电视剧的开始时，一向习惯于安稳生活的杨光突然被铅笔厂“推向了社会”，成了一名“光荣”的下岗工人。

也差不多是在电视剧开始播出的时候，天津汽车走上了漫漫的下坡路。至于之后的事情，经常看我们号的读者想必已经熟稔，就容我在这里不赘述了。

在天津汽车厂区的办公楼上，顶着“学习、创新、抗争、自强”八个巨大的红字。而“抗争”这两个字，不仅成为了进入新世纪之后天津汽车的写照，也成为了在那时买了二手、三手甚至是七手夏利的人的命运。

直到我2010年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在上地附近依然能看到在凌晨飞奔的“黑车”夏利。挂在后视镜上的红色LED小灯远比斑驳的车漆艳红得多，而就是这可能几千块钱买来的夏利，承载的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庭生活的希望。

这让我想起一个朋友关于夏利的故事。

包子的家在东北，九十年代末在全家人的亲囊相助下，包子的爸爸花了三万两千块钱买了一辆二手的夏利两厢7100。

买完车当天晚上全家人出去吃饭庆祝，小镇太小，没等看清车什么样，三分钟就到了饭店。兴奋的根本无心吃饭，应付了事后拿起一叠餐巾纸出门开始擦车，一边擦一边仔细观察细节，细致的程度远超于现在擦它自己的小飞度，因为太过仔细，以至于包子回饭店取第五叠餐巾纸时被服务员大声呵止。

从那以后，包子每天放学后的闲暇时间就是去停车点让他爸带着他跑黑车，足迹遍布各大乡镇，时间常至深夜。那时还没有洗车店存在，每到周末包子就和他爸拎着两桶水一起洗车。

当时正值年关临近，包子的太姥姥病情危重，他爸停工照顾，车委托给邻居赵叔帮忙跑几天。赵叔外表潇洒俊朗，在金链尚未流行的年代便已金链加身，谁料这条半小指粗的金链，差点引来杀身之祸。

正是一日晚饭后，包子家里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一阵明显能感觉到不祥的敲门声。邻居婶婶哭着进门喊着赵叔被人捅了，车被抢走了。包子妈承受能力弱，当即昏倒。包子和邻居弟弟被关在卧室，勒令不许出门，他哭了好久，直到入睡。

所幸，赵叔轻伤，并无大碍。剩下的是警察办案以及漫长的等待。时间令人煎熬而毫无线索令人倍感沮丧。

大致半个月后，警察说车找到了，在一处农村。包子开心得无以复加，跟着一起去，看他爸却面无表情，读不出一丝喜悦。

到了地方包子才知道他爸这种表情是因为什么，面前是一具烧毁的框架，除了车架和四个铁轮毂外，只有一地焦黑的废渣。

包子说，至今难忘他爸当时的眼神，可能那是他第一次对绝望有了具体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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