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觉得,公益被人过多地概念化了。她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是公益,那不过是她想做的事情而已。
演员海清
撰文:李天骄
来源:《中国慈善家》2018年1月刊,原文标题《海清:我就是一名义工》
3年前,海清在网上看到一篇报道:陕西渭南市一个15岁的女孩,在出租屋内独自产下一个男婴后,用竹签把婴儿刺得遍体鳞伤。邻居发现后孩子被送往医院,但女孩的父母坚持拒绝治疗,最后男婴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
海清把文章发到工作群里,本能的思考是:都已经生下来了,为什么不养呢?“首先是社会对未婚先孕这个事情不接受,导致很多人没有办法面对。我们不要一味地去责怪她为什么会做错事,去谴责人性的泯灭。”海清认为,社会对孩子的性教育是欠缺的,“孩子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各方面的原因一起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受害者。受害者又制造了另外一个受害者。”
令海清不能接受的是,现在很多广告宣扬“绿色人流”,她担心这会给年轻人带来认识上的误区,把堕胎当成避孕。“我就想说,你怎么有权利去做这件事?你怎么有权利去跟所有人宣扬这个东西呢?青少年一旦发生性行为,要有自我保护意识,男生也要为女生提供这种保护。”
面对这些未婚先孕的年轻女孩做出的错事,海清感到“非常心痛”。她想到做源头式教育,大力推广性教育知识。“另外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有没有相应救助的机构,不光是这些小父母抚养孩子,将生命保护起来,还需要一些机构来做。”
做这类主题的公益并不讨巧,不像资助一些病症那样一目了然,实施起来也存在一定的困难。海清不敢懈怠,她托朋友组织了一个聚会,邀请联合国妇女署、国内一些NGO及广告创意方面的专业人士和相关学者,帮她出主意,提建议。
几番探讨下来,海清发现,自己作为非专业人士,做这件事情有很大的难度。“我还有很大的精力(要放)在戏剧上,而这个东西需要比较忠诚专一的人来做。更严重的是,如果做了一半不能持续,导致这个项目流产,我怕会伤害到那些求助的人。”
这件没有做成的事,成为海清的遗憾。此后她一直持续关注这个领域,在不同场合呼吁公众关注堕胎的危害。海清转发过一条关于美国医生Anthony Levatino自愿停止堕胎手术的文章,其中阐明了堕胎给女性身体带来的严重危害。她写道:“不仅仅是我们,请转发让更多的他们看到。”
海清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她说自己这一代人从小受到的性教育非常有限,然而“性”是生物的天性,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在她的理解里,禁止谈论性不是一件好事。随着儿子Daniel逐渐长大,他开始询问海清:“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你和爸爸生了我?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的?为什么我是男孩子?”
面对一个几岁孩子提出的关于“性”的问题,海清意识到自己必须面对。“我对孩子的教育态度就是不回避,而且会在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还没有向我提问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告诉Daniel:“妈妈有一个蛋,这个蛋非常珍贵,每个月会产生一颗小蛋,爸爸会有很多的精子,它们会奋勇向前,跟这个蛋相爱,然后就变成一颗种子。任何一个生命都是由此循环,一起结合,一起变成小种子。这个小种子在妈妈的肚子里慢慢长大,长到10个月以后,就会像母鸡生小鸡一样,把小宝宝生出来。”
Daniel上幼儿园前,海清告诉他,身体哪些部位是别人不可以触碰的。“如果学校里有老师要碰,要告诉妈妈,或者告诉其他老师;如果有小朋友要碰,要告诉他不可以;当然你也不要去碰别人的。女孩子不要随便亲,不要随便拥抱,你喜欢她就放在心里保护她。”
去年年底,在幼儿受虐事件频发的氛围中,海清在微博上发布了美国学校防性侵教学短片并发声:“强烈要求有关部门把儿童防止性侵作为幼儿园必授课程,呼吁父母们从孩子进幼儿园开始,要教会孩子防止性侵,防止被骗被拐卖,防止被虐待伤害,灾情时如何逃生,危险时如何自救救人……”
2015年10月,海清担任联合国妇女署亲善大使。
2015年10月,联合国妇女署找到海清,希望她和艾玛·沃特森一起担任联合国妇女署亲善大使。此后海清接受了妇女署包括性别歧视、家庭暴力等在内的多方面的培训。2015年10月22日,在2015性别平等与企业责任国际会议上,联合国助理秘书长拉克希米·普利(Lakshmi Puri)授予海清亲善大使奖。
“过去,我出演过很多留守妇女、母亲和同性恋的角色,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中国的妇女地位并不像我想的那样高。中国依旧有很多性别不平等问题,我没想到女性会面临那么多的困难。”
2017年,海清出席第八届财新峰会“女性未来势”女性领袖论坛。
作为一名母亲,海清对此深有体会:“国家给孕妇的产假是4个月,但是怀孕到中后期很难受,尤其是怀孕到7个月的时候,身体吃不消,但是准妈妈还要工作,因为她们要攒更多的假期等生完孩子之后喂奶。我们提倡母乳喂养,纯母乳喂养6个月最好,但是只给女同胞4个月的假,你让她们怎么母乳喂养?”
海清公司的女员工怀孕,海清会给6个月全薪长假。除此之外,她还为公司的女员工设立了“姨妈假”。“我拍戏的时候就在现场晕倒过。但是你没有办法请假,也没有这个假,不像感冒发烧都可以说,也不好意思,就说自己肚子疼,别人还以为你闹肚子呢。”
“最麻烦的不仅仅是这个(生理上的限制),还有整个社会对女性在职场上的要求不比男性低,但是女性同时还承担着家庭方面的工作,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要求,你要孝敬父母、抚养孩子、管理家务、支持老公……”
海清经常是早上6点起床,给儿子做完早饭,送他到学校,然后再去拍戏,或者忙自己的事情。下午儿子放学后,她要协调自己的时间,更多地去陪伴他。晚上9点儿子睡觉后,她要继续工作到凌晨两点。
“我知道我作为母亲的身份是没有办法替代的,但我不希望因为母亲这个身份让我的生活有所缺失。我一直跟周围的人说,一定要善待女性。女性很大程度上在社会属性上,与男性是持平的,但是我们受到的待遇、关怀,其实没有那么理想。”
Daniel很小时,海清告诉他,要对女生谦让:“因为你力气大,你谦让是gentleman的表现。”现在母子俩一起出门,Daniel会主动给海清开门,对她说:“妈妈请把包给我吧。”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每次他做这个我都会表扬他,鼓励他,跟他说,‘非常感谢你,太懂事了’。”
Daniel就读于北京一所国际学校,8岁时,他用英文完成了一份作业,提出“教育平等,让女孩也能够受到教育”的观点。海清惊讶于他能有这样的思考,“身为联合国妇女署亲善大使,我真的为他骄傲。”
海清说自己像一只乌龟,“做事很慢”。但她也有着急的时候。
去年9月,海清资助40个西藏孩子上学,钱已经打了过去,有几个孩子却无法上学。其中一个孩子成绩优异,上大学不成问题。海清让秘书了解了情况:“家里想让孩子出去打工,早点赚钱养家。”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海清感到很无力:“不知道怎么办,就是觉得很可惜。”
从2005年开始,海清断断续续地资助西藏的一些孩子上学。“当时是一个朋友在当地做志愿者,他在学校里当老师。后来他离开了,我们这条线就断掉了。最近几年在西藏有一些比较可靠的朋友,就请他们帮忙协助,一直到现在。”
今年下半年,海清资助的40名西藏学生即将完成3年的中专课程,其中有6个孩子想要考大学继续读书。“这批完了以后,我就再从中专开始资助,就是一拨儿一拨儿,帮助他们读完中专。”
海清上大学时资助过一个贫困大学生读书。“我妈总问我钱花哪儿去了,我说买书了。的确是买书了,但是买书也花不了那么多。”她不认为自己受到谁的影响。“人向善的心都是有的,看到别人需要帮助就伸伸手,这是人的天性。”
2010年玉树地震发生后,海清是第一批前往灾区的女演员。
2010年玉树地震发生后,海清是第一批前往灾区的女演员。是时她正在浙江象山拍电影《赵氏孤儿》,得知地震灾情非常震惊。“通航第一批航班我就飞过去了。”带上被子、卫生巾、卫生纸、碘酒、帐篷。晚上海清和志愿者们一起睡在帐篷里,“狗一直在叫,很冷很冷,根本睡不着。加上有高原反应,喘不过气来。”
到灾区第一天,海清负责盛饭,一个义工悄悄告诉她:“一勺饭不够,要给三勺。”海清觉得三勺那么多,吃不完浪费多可惜。义工告诉她:“所有人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就是下午5点多这一顿。”海清一听,心里一紧,“难过死了”。
玉树地震救灾后,香港乐施会邀请海清做形象大使。乐施会是一个国际扶贫、发展和救援机构,先后在全球超过60个国家和地区推行扶贫及救灾工作。在答应乐施会的邀请前,海清申请和对方一起做几次救助,再决定是否加入。“他们邀请我我很感激,但我也想看一下他们的运营,因为我们做代言需要谨慎。”
2011年5月,海清随乐施会到甘肃省靖远县若笠乡升阳村,探访因受气候变化影响而导致生计困难的村民。
海清第一次参与乐施会的活动是到甘肃靖远县若笠乡升阳村,因为连年干旱,这个小村子粮食减产非常严重。在前期安排中,海清发现“乐施会的工作人员几乎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机票是打折的,只能坐经济舱,为了减少人员的开销,不能带助理,下了飞机还要坐几个小时的汽车,一辆越野车上连加座都坐着人。“他们问我介意吗?我说没问题。”海清记得,“有一天没有饭,因为当天没有吃饭的预算,最后还是我请大家吃的饭。”
在当地,乐施会和村民一起修建保水梯田,修蓄水水窖。“那个地方的土豆特别好,给他们(村民)土豆的种子,让他们种土豆。然后,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买了100只羊,让他们抽签抓。但是不能白给你,你自己也得付一点钱。如果一点钱都不付,就会觉得是白给的,死了也没事。这样的救助才会可持续。”
从项目的选择、决策到组织执行,海清全程参与其中。“我当时想,这样细致专业的项目,至少也要几百万元吧,没想到全部项目做下来,乐施会的投入只有32万元。”
2012年,海清前往乐施会位于贵州省织金县自强乡桥上村的扶贫项目点进行探访。
海清后来了解到,后期乐施会会通过网络平台把进度报告定期发到捐款人手中,并在官方网站及微博平台和大家分享管理经验以及项目明细。同时,乐施会还会定期组织捐款人实地探访项目点,捐款人在走访的过程中会把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想,通过新媒体平台和更多朋友分享。“正是这种及时有效的沟通,使捐款者和乐施会之间建立起充分的信任。”
通过这次活动,海清对于乐施会非常放心:“把钱花在有用的地方。”2011年6月,海清成为乐施会的形象大使,这也是乐施会在中国内地委任的首位形象大使。
同在这一年,海清受联合国环境署邀请,到肯尼亚难民营探访。在贫民窟的一所小学,工作人员告诉她,难民营里的很多人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但是他们并不会告诉你谁是谁不是,就请你保护好自己”。
在那所小学,海清抱起一个一直哭闹的幼儿。“他发高烧好几天,他的姐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就背着他上学。”海清拿出一块大白兔奶糖,让孩子舔了舔,很快他就在海清的怀里睡着了。后来海清了解到,姐弟二人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作为一个母亲,本能的反应就是孩子最需要保护。2015年,海清探访北京春苗儿童救助基金会的项目“小花之家”,看望重症孤儿,并为腾讯公益平台募捐的重症孤儿项目捐赠50余万元。直到春苗基金会在官方微博上发文,海清的这一善举才被公众知悉。
2017年10月,海清受邀任“小水滴新生专项基金”公益形象大使并探访京都儿童医院的孤残患儿。
去年10月,海清成为“小水滴新生基金”形象大使。“小水滴”是一家致力于为孤残儿童(患病孤儿及困境家庭患儿)提供医疗救助、术前术后护理、家庭多方位支持及愈后回访等服务的慈善机构。之前海清资助这个机构已经多年。
“我一直在做‘小水滴’,很心疼他们(那些孩子),跟他们有感情,看到他们一期二期心脏病手术成功,三期被领养,然后有新的家庭,就觉得非常欣慰。心理上把他们当成我的孩子,觉得生命有无限的可能。”
现在,海清把很多精力都花在“小水滴”。“每天都面临经费紧张的问题,除了这一部分,包括后续孩子的很多问题,比如领养、上学等,都要考虑。”
海清拒绝透露她提供的捐赠:“这个就不说了,我始终认为自己做的就是一个义工的工作。”
《中国慈善家》:为什么想到做女性权益这方面的公益?这类公益并不“讨巧”。
海清:女性在社会上承担很大的压力,会遇到很多不平等的对待。比如女同胞进了公司,你什么时候结婚?你打算生孩子吗?什么时候生?都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休产假的时候,钱拿得很少,回来重新工作以后老板会说“她家里有小孩很麻烦”,在升职加薪方面都会受到影响。你要在职场上有所作为,你又必须管家,因为老人会说你要守妇道,要管孩子的学习,要管孩子的成长,要管一家子的事情。我觉得要呼吁社会关注女性公平、女性权益,让大家知道现在存在的这些问题。
包括家庭暴力的问题,在很多地方家庭暴力是非常严重的,很多女同胞甚至不认为这是犯法的,当地派出所会说是家务事不便干预,这样的事情很多。我知道有一个案例,一个农村妇女被她公公和老公两个人一起家暴,后来就把她老公杀了,被判刑。这是极端案例,但是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中国慈善家》:你参与联合国妇女署的活动多年,你觉得这种现象如今有没有改善?
海清:联合国妇女署有时会和一些地方机构合作,我们每年都会做一些宣传,做一些普及课。因为我们的人力物力在这边(北京),所以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呼吁、倡导社会要有男女平等的意识,因为就目前来说,这个更迫切一些。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很多人对这件事没有辨别的能力,所以我们现在大量地发声,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事情。
《中国慈善家》:你在国内外都参与过一些公益活动,中国的明星到国外,明星本身的光环可能会有所削弱,你觉得你的影响力能给他们带去什么?
海清:首先一点,我是个演员,我不是明星。很多人都能成为明星,在网上很红,也可以成为明星,但是演员是一种职业,要靠作品说话,二者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所以演员在做公益的时候,其实某种程度上和自己的职业没有关系,什么职业的人都可以做公益,演员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在做公益时更便捷。而且做公益可能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联合国妇女署大使的身份对我来说也是义工的工作,还原到一个很小的点上,我就是去做义工,只是性质不一样。
其实每一个明星都是自媒体,作为演员来说,有明星的属性,所以我们像自媒体平台一样,我们发声会吸引更多人来关注这件事情。第一步要求是关注,第二步要求是帮助,第三步履行实施这些东西,就像公益的一个生产链条。
带着这些光环去做公益,在某些程度上会有帮助,但是有的时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中国慈善家》:比如说?
海清:比如说更多人会关注你的明星光环,而不关注你在做什么。
《中国慈善家》:事实上明星、演员做公益,很容易遭到质疑。
海清:你真正做公益的时候害怕遭到质疑吗?你真的想做公益吗?只要是发自内心在做,我觉得这个东西不会对我有干扰。另外我觉得公益被人过多地概念化了,过多提及未必是件好事。你要知道自己的发心是怎样的,公益不要掺杂太多的东西,所以我说我不是做公益,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中国慈善家》:李连杰说,在中国做公益,如果没有自己的信仰根本就坚持不下去。你怎样认为?
海清:是,非常难。而且我说做公益有很多种,有人有这个心,但是他没有这个时间;有人有这个时间可他没有钱;有人有钱却没有精力。我也很佩服那种有时间、有心、有精力的人。
《中国慈善家》:这三个要素你占了几个?
海清:我觉得我有心,我有一定的精力,我也有一定的钱。在公益这件事上,我不觉得它给我很大的压力。我一想到做这个事情就很兴奋,有时候它给我的感觉是很开心的。就是有时候我会有一些沮丧,比如项目进展缓慢,我会比较着急。
持续关注一件事情需要更多的精力和心力,我现在做不到这个,因为我实在是很喜欢表演,还没有办法放掉这个去全身心地投入到帮助别人的行列里面。
《中国慈善家》:你之前在一个颁奖典礼上说非常想做一个好公民,你对“好公民”这个概念的理解是怎样的?
海清:最重要的,要有是非观,简单来说就是做事情得对得起自己这颗心,有的时候做这个事情你知道会伤害别人,自己的心会难过,就不要做,或者心怀愧疚都不要去做。(文章图片由海清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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