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

提起高原，人们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与王菲、窦唯之间的恩怨纠葛，却鲜少有人知道，她的镜头里，记录着中国摇滚乐的十年黄金时代。

△窦唯、高原

就在2015年，高原以影像集出版的名义，在愚公移山酒吧办了场内部party。

老狼上台唱起了《恋恋风尘》，这首传唱久远的校园民谣，MV的女主角就是高原。“高原本来去玩儿，结果导演看到她了，大高个儿漂亮，直接让她当女主了。”

▽老狼《恋恋风尘》原版MV

接着姜昕上场，高原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我俩从小就是闺蜜，好到穿一条裤子。”

时光对每个人都留下了印记，老狼的脸似乎宽了一倍，高旗瘦削了不少，欧洋面上的皱纹仿佛和手臂上的刺青一样深。

只有高原，额头还是那么光洁，笑起来两个酒窝泛出闪闪发光的孩子气。这么多年，大家都爱叫她“老头儿”。“老头儿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北京大妞儿。”一干好友这么说。

8月高原的影像集《把青春唱完》出版。在这本叫做《把青春唱完》的影像集里，崔健、窦唯、老狼、唐朝乐队、许巍、孟京辉、汪峰、张楚、郑钧、周迅、左小祖咒、朴树.......

△影像集《把青春唱完》

那些我们如今熟知的摇滚大咖，当时还是毛头小子，他们在镜头前嬉戏打闹，呈现出各自的不羁状态与真实情绪。

高原将摇滚黄金时代最鲜为人知的一面展现给了我们，她的镜头见证了中国摇滚最后的疯狂，真正自由的时光。

这个掀起中国摇滚音乐人面孔风暴的北京大妞，她用自己朴实的镜头，捕捉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国摇滚精神真实而短暂的瞬间。

△老狼

高原说：“我喜欢拍人物，生动的人物表情和动作。”

在那个年代，校园民谣风刚刚刮起，当演员的爸爸鼓励女儿去工艺美院学习摄影。那一年，她的摄影启蒙老师只招收两个编外弟子，高原便是其中之一。

自此高原挂着人生的第一台相机，穿梭在摄影的世界中。她常常在暗房中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当拍摄对象在显影液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仿佛她的整个世界也渐渐变得清晰。

“那真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因为早几秒、晚几秒，成像都有可能不同。”

△20岁的高原，自拍

只要一有时间，高原就拍各种人物，拿身边人“开练”。唐朝乐队的丁武是她拍摄的第一个摇滚人，面孔乐队是她拍摄的第一个摇滚乐队，此后高原的摄影之旅便一发不可收拾。

王小帅曾经问过高原，当时拍这些照片有没有“意识”。高原说完全没有，她在学摄影，正好有一个相机在手，就瞎拍着玩。这些照片除了少数为“魔岩”拍摄的工作照，大部分还在高原手中。

“那几年我就跟个学生似的，不论摄影还是摇滚乐。”高原独特的经历和身份，让她的照片变得绝无仅有。专业摄影师中，她是与摇滚圈最贴近的；摇滚圈里，她是最专注于摄影的。

△窦唯

渐渐地，高原作为摄影师的名声，也在音乐圈内逐渐传播开来。当时魔岩公司的负责人张培仁找到她，问她是否愿意为魔岩公司担任摄影师，她只是纯粹觉得好玩，就答应了下来。

那个时候，高原拿到手的工资也就是一个月100美金，但她发自心底地开心。她并不是为钱也不是为了展示实力而拍照，而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情感。照片里的人物，既是她的拍摄对象，也是她的朋友。

高原将这种情感注入到她的照片之中，“不加工，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那种东西就比较原始，比较真实吧！”

「１９９８年，２５岁的朴树坐在屋顶，朴树说那是他最拧巴的一天」

高原对每一个记录对象都有一份真诚，这是高原对每个共同生活过的朋友的独到理解，在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了一种划时代的震撼力量。

高原成为摇滚乐大家庭一分子的机遇来自好友马红莲。那年她被马红莲叫去看马红莲弟弟排练，彼时的她才15岁。马红莲的那个弟弟，就叫张炬，是她最早认识的摇滚音乐人。

后来张炬骑摩托车出意外，高原接到了马红莲电话。每当提到张炬，高原的眼睛都会湿。“几个人在一起叫组合？我分不清吉他和贝斯，他就教我记住区别是四根弦和六根弦。”

 「唐朝乐队创始人张炬（1970-1995）」

那个在舞台上尽情唱歌的男孩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他热爱的地方，这对当时所有人都是一种重大的打击。

张炬把高原引进了摇滚圈，让高原零距离地接触到了真正的摇滚精神。高原感到摇滚的疯狂不仅仅是几个歌手的嗨天嗨地，更是整个时代的一场青春不羁。

上世纪80年代的北京没什么玩的，“电影院放的片子不爱看”。于是一群孩子就跑到外交人员俱乐部、马克西姆等摇滚演出地听现场音乐。摇滚氛围在北京越燥越声势浩荡。

「1994年，香港红磡演唱会彩排间隙，窦唯坐在观众席中」

从1990年高原拿到父亲送的理光kr5相机开始拍摄，到1999年，高原照片里的摇滚音乐人划出了一个时代的边界。

1990年，台湾音乐人张培仁，第一次到北京来。看到崔健蒙着双眼唱起那首《一块红布》，他激动地抱着柱子失声大哭。

△张培仁

在全民的精神生活极其匮乏的九十年代，这群青年的理想主义精神让张培仁感到异常感动。此后的十年，也成为了中国摇滚的黄金十年。

中国摇滚乐承载的一代人的经历、情感，第一次通过高原的照片展现给公众。高原拍摄的照片里，有一种即视的“在场”感。

在高原的影像集中，有一张是去香港红磡馆之前，窦唯和张楚在深圳等着过关的侧脸。《艳阳天》的照片也是高原拍的，她不做封套平面设计，只摄影。当时摇滚乐手的专辑还停留在乐手抱着琴，拍一张就做封面的年代。

「1995年窦唯发行第二张个人专辑《艳阳天》」

高原的照片本来也缺乏公开发表的平台，但“魔岩”最先看中了她的才能，没签合同，就让她拍照片。摇滚乐手都敏感又有才华，但高原镜头里的每个人都是完全信任她的。

这些照片一经出版就立刻轰动了音乐圈和乐迷以外的群体。在高原的镜头里，这些中国摇滚先驱们呈现出大众从来没有见过的真实一面。

“当一个人有过经历、有过得失以后，才容易变得迷茫。走过那么多的路，一直在寻找答案。可太多的事情没有答案。”

 

“摇滚精神，我想是在一种建立在能力之上的坚持，绝对不光是青春的不羁和玩世不恭，有时候，爱，也挺摇滚的。对于拍摄，不管对象是什么，要先了解和沟通，听他的歌看他的电影或者别的了解方式，剩下的就靠运气了。”

高原自身也有一种骨子里的摇滚精神，她的镜头是高调的，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窦唯的喜欢，300多页的摄影集里，窦唯占了40多页。

高原第一次见窦唯，是在一个外交人员俱乐部的party上。当时，黑豹乐队在那里演出，唱完歌，高原跑上台给了窦唯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时的高原，个子高挑，长发素净，流露出北京大妞的直爽与帅气。

1994年，窦唯与高原因拍摄《黑梦》唱片的封套再次相遇。当时，高原的身份，是一家杂志社的摄影师，受聘于窦唯的乐队当特约摄影师，负责为他们拍摄记录性照片、唱片封套及宣传照。

「窦唯发行的第一张个人专辑《黑梦》，与众不同的音乐天赋让这张专辑也透露着黑色的迷幻色彩。」

高原靓丽的外表，率真果敢的性格，深深吸引了窦唯。后来，当窦唯推出唱片《艳阳天》时，再次指名要高原担当唱片封套的摄影。高原拍摄《艳阳天》的封套非常成功。唱片推出后，窦唯请高原吃了顿饭。在饭桌上，两人极为投契，相谈甚欢。

此时窦唯与王菲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面对失去大批歌迷的危险，以及舆论的一致喊打声，窦唯与王菲离婚了，并与和高原走到了一起。

作为摄影师的高原，却因为这件事情被原来的杂志社辞退，还在饭桌上受到了类似“第三者”这样的流言的伤害。

为了给高原一个说法，2002年6月，窦唯与高原正式登记结婚，同年8月，窦唯与高原生下女儿窦家媛。

「窦家媛晒出与窦靖童一起玩耍照片」

在经历了七年平静而从容的爱情生活，两人的婚姻还是在生活的矛盾中走到了尽头。2004年，窦唯与高原秘密正式分手，虽然至今两人都没有办理最后的离婚手续，但婚姻已然是名存实亡。

相较于高原与窦唯的爱情故事，真正让高原在摇滚圈中获得，无数音乐人的尊重的，还是她手中的那台相机。

她用镜头记录下了整个九十年代中国摇滚的缩影和回忆。

1994年，黑豹乐队登上香港红磡体育馆举办“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这也是中国摇滚的标杆事件。

同行的高原拍出了一张张近距离的照片，有一张是来探班的杜可风，站在彩排的张楚旁。吉他弦松了，张楚硬着头皮不敢停，最后越来越难受，只好道歉再唱一遍，底下却掌声一片。

照片里记录的发布会上歌手的表情变化万千，却几乎没有人对香港媒体露出笑容。当时何勇对香港记者说，除了张学友，“四大天王”都是小丑。

「 “除了张学友，‘四大天王’都是小丑”此话一出，“四大天王”的歌迷们把“魔岩三杰”的海报撕得粉碎，“魔岩三杰”一夜之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张虚焦的照片里，窦唯正在向何勇借火。至今何勇也觉得自己的评价相当中肯。另一张照片里是何勇在大街上对着个矿泉水瓶灌水。

“我们的青春期没有受他们影响，大家都喜欢港台歌的时候，我们早就一心痴迷于欧美摇滚乐了。”

窦唯一头黑色短发出场，脸上写满了自由与不羁。

「窦唯向张楚借火」

看过那场演唱会的人回忆，当时的气氛火热，摇滚的舞台发出一阵阵热浪，观众在底下狂热尖叫，仿佛整个屋顶都要被掀翻。

那时的张楚，一头肆意飘扬的长发在青春岁月里飞扬；

「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ＭＶ拍摄现场」

那时的何勇，在香港街头无视着嘈杂的一切，桀骜不驯到让人无可奈何；

「1994年，香港街头的何勇」

那时的汪峰，用力甩着自己的头发，向世界宣示自己的张扬；

△汪峰

那时的老狼，一下登上央视春晚，让《同桌的你》唱遍大江南北；

△老狼

那时的郑钧，27岁忧郁的眼神让人迷恋到无法自拔；

「1994年6月，在马克西姆餐厅中，27岁的郑钧登台演唱了《赤裸裸》」

那时的许巍在莱茵河酒吧安静地唱着自己的歌，他成了高原合作得最多的一个摇滚人。

「1995年，许巍在莱茵河酒吧中唱歌」

高原用近距离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历史性的活跃瞬间。高原见证了中国摇滚音乐最好的十年，也经历了摇滚梦的破碎，这些音乐的“老炮们”，却试图紧紧抓住中国摇滚的招牌。

“魔岩三杰”也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摇滚乐的激情年代因他们而来，也因他们而消逝。

「魔岩三杰：张楚、何勇和窦唯在硬摇滚咖啡厅」

1994年的夏秋之际，“魔岩三杰”在北京咖啡厅相聚，三人目光清澈透明，笑容灿烂的像是个孩子。那时他们三人风头正劲，红遍全国，最终却无可避免地分道扬镳。

“张楚的旷野独白、窦唯的梦中呓语，远非酸歌甜曲、岂是流行歌坛所能明白。尽管有台湾公司的拼力包装，但这三杰拔剑四顾心茫然，疯的疯，痴的痴，躲的躲，倒是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有评论人如此形容。

“张炬死了，我疯了，窦唯成仙了”，何勇在专访里喃喃地说。

何勇，是一个不喝酒就写不出歌的浪荡少年，歌里满是孤独。他因长期的服用药物而导致精神不稳定，甚至还传出过持刀伤人的新闻。

正如何勇自己所说，“魔岩三杰”倒不如叫”魔岩三劫“。

「访谈：魔岩三杰之何勇」

梦醒了，人散了，曲终了。

何勇用药物结束了自己的音乐生涯；

张炬用一场惨烈的车祸告别世界；

窦唯飘逸在世外，只做自己能听懂的音乐；

郑钧用真人秀舞台代替了歌手舞台；

汪峰如今还唱着自己的摇滚......

中国的摇滚乐，经历短暂的爆发之后，进入了长久的沉眠。

窦唯、许巍、唐朝乐队、朴树……他们不仅是那个时期的摇滚之光，更凝聚着一代人的情感回望。

中国的摇滚乐是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声呐喊。

「1995年，窦唯、张楚、何勇，加上唐朝乐队，登上香港时尚文化类杂志《号外City Magazine》」

窦唯曾说：

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活在梦里，我们为了这个梦想去做事。曲终人了，一个时代就在风中翻转过去。庆幸的是，高原用镜头留下了这些心动的瞬间，让日后的人还能透过影像了解到当时的真实境况。

那些最好的时光，因为高原的未加工而保留得愈加原始真实。那些自由飞翔的情绪，代表了最真实的摇滚生态。高原的照片因为即兴而愈加精彩。人人都在高原镜头下呈现出一种轻松、自然、简单的状态。

曾经有位80后摄影师在看过这些照片后说：“我觉得你拍得一般啊，没什么牛的，好多焦点都不实。要是我在我也能拍。”

高原回答：“对啊，就是因为我在，所以我才这么牛。”活在那个时代见证这一切，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1995年，高原拍下与老狼、郁冬等人合影」

高原的镜头记录了中国最巅峰的摇滚乐时代，也记录了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现在的高原翻开曾经一册册的影集、底片、数码照片，看到多年前搬家对着一屋子东西发呆的老狼，对着摄像机好奇的张亚东，铁皮火车上意气风发的黄觉，捂着脸沉默的窦唯……

她的眼眶一下便湿润了，“青春无敌啊，青春无敌”。

这些黑白照片，从注视到凝望，对应着一代人的青春映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精神空白因此得以填补。

高原做了一件值得被铭记进历史里的事情。

△左起： 张楚、郭大炜、张培仁、张有待（1994年）

然而对于高原自己来说，这不过是自己生活的点滴记忆。她的青春与慌乱也在这些照片里得以浮现。

在《把青春唱完》的序里，老树写道：

“我宁愿去设想在（什么价值、意义）这样的说辞之外的事实：高原混迹于摇滚音乐圈多年，她的父母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女儿的选择与生活？

无论怎样，那个激情而又辉煌的时代已经烟过云散。如今四十岁的高原，开着自己的工作室，独自带着女儿生活。青春的肆意与疯狂都存留在了她的影像与脑海之中。

“从前，摄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我所有的青春记忆，而现在，这是一份工作。但现在当我翻开那一张张老照片，还是会再次感动。

每一次现场都是不可复制的永恒，重要的是，我在现场。那是我一辈子的精神财富。”

而这，也成了我们每一个得以窥见的人的幸福。

如果镜头会说话，你将听到一个时代的热血与自由。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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