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老铁》  文/吴德柏

《曾经的老铁》 文/吴德柏

柏树丛林 港台男星 2017-02-08 16:00:14 133

曾经的老铁

文/吴德柏

老铁是我的初中同桌,早熟,由于面色青黑如铁,加上执行力强,有男子汉的铁骨铮铮,于是我就给他起了个艺名——老铁。

老铁早在初一的时候就懂得以学英语为由找他爸骗了100块买了一台复读机。然后从此中午再也不去食堂吃两块钱的蛋炒饭,改吃两包5毛钱的小当家,这样一来,每周就能省下五块钱,老铁就用这5块钱去街上租碟的店买磁带。

“磁带有三块的和五块的,我只买五块的,五块的才是正版,这叫尊重版权,你懂吗?”老铁说道。13岁的展现出极强的版权意识。

我不懂,所以我很佩服老铁当做我的音乐启蒙老师。

老铁磁带里的歌,有时是“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有时是“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我的泪”虽然每周都不一样,但都很忧郁,饱含一种久经沧桑的厚重感,与班上那些只会唱“红橙黄绿蓝五彩的欧若拉”的小透明们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让我感到十分忧郁,因为在我看来,一个成熟的男,心灵应该是淡蓝色的,介于天空和海洋的颜色之间,平静中带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所以在音乐的品味上,我总是觉得自己需要向老铁多多学习。

我找到老铁,告诉他自己拥有一个可以容纳1000首歌的神器,但苦于不知道该听什么歌。老铁就拿出一盘“周杰伦精选集”放进他的复读机,然后告诉我,他觉得这首《玫瑰花的葬礼》非常不错。

我听了听,瞬间被这首歌忧郁的气质所打动,感受到了一种愿世间前女友皆不在人世的凄美感,表示周杰伦果然是名不虚传。

老铁面露色,表示凭借他对周杰伦的了解,这首歌的声音并不是周杰伦,但要想知道这首歌的作者究竟是谁,只有上网去查,而他家没有电脑,又没有钱去网吧,所以该问题恐怕只能成为一个悬案。

我说我倒是有2块钱,是我爸懒得做晚饭给我去街上买炸鸡柳的,但比起肉体的饥饿,显然精神上的饥饿更为可怕,所以我决定把它捐给伟大的音乐事业。

老铁再次展现了他强大的执行力,话音刚落,他就去隔壁房间偷了他爸的身份证,带我去了镇上的网吧。为了省钱,他只开了一台电脑,在周围“fire in the hole”的环绕之中,老铁查到了这首歌的作者名叫许嵩。

后来我把所有买炸鸡柳的钱都给了老铁,他拿着我的钱,偷着他爸的身份证,躲过网吧门口狩猎零花钱的小混混,给我的mp3下载了所有许嵩的歌,然后我们一起去学校操场,一边听歌一边认真地讨论周杰伦和许嵩谁更有才华

这种争论永远不会有答案,唯一能确定的只是两者无论是眼睛的大小程度还是中文的发音水准都在伯仲之间,但最后我们都支持许嵩,因为他更年轻。

那时候我们一致认为,年轻就是希望。

但这段时光并没有一个暑假那么长,三周以后,中考成绩揭晓,老铁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我担心老铁遭遇不测,就去他家找他,迎面而来的是壮怀激烈的他爸,听说我来找老铁,把手中的烟头以雷霆万钧之势甩在了地上,用脚尖捅了上去,在地上转了两圈, “个小怂,老子要他读中专,读两年就能出来赚钱,他不肯,偏要读高中,说要考大学,他还考大学?就是想再多几年!我说要读你自己读,老子不把钱!他就服装厂打工了。

我再见到老铁的时候,已经是开学前夕,老铁在我家门前呼喊我的名字,柏哥,柏哥,柏哥地喊,手中挥舞着一个跟我一样的MP3,自豪地告诉我,这是他自己挣钱买的,顺手还挣了个高中的学费

我问他消失的暑假都做了些啥,他说他至少给一万条牛仔裤缝上了裤裆,并告诫我今后穿牛仔裤的时候请务必爱护自己的裤裆,毕竟那可能就是他的双手曾经爱抚过的地方。然后老铁最后一次带我去了网吧,帮我注册了一个qq号,说有了这个东西,我们从此就不会再断联系。

注册好了以后,我们就此别过,他去了职高,我去了普高。

我的高中以素质教育著称,素质教育的一大特征,就是课程的名字都非常有素质。比如电脑课就不叫计算机,叫信息技术。这门课的主要内容就是老师在台上讲CS,我们在台下打CS

这是我最期盼的课,因为这节课是我每周唯一上网的机会,而老铁会在每个周末去网吧给我的qq留言,把他最近最喜欢的歌离线发给我,所以每当我打开机房的电脑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在迎接一个礼物

这里的音乐课也不叫音乐,叫艺术,这样就巧妙地免去了再开一门美术课的必要艺术老师是音乐学院硕士,温柔细腻,有一天上课,她突发奇想挨个问我们最喜欢的音乐家是谁。

有的慌张地说贝多芬莫扎特,说完以后低下头,感受到一种没文化的羞耻;有的平静说巴赫肖邦,惊险过关,体现出一名重点中学学生应有的知识面;有的微微一笑,轻展朱唇,吐出门德尔松帕格尼尼等优雅的字符,展现出博大的艺术修养。轮到我的时候,为了不与他人重复,我说“许嵩”,顿时在班级里造成了极大的轰动,紧张的课堂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老师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如临大敌,以为是自己没听说过的新生代音乐家,赶紧打开电脑查询,旋即恢复优雅,发出娇滴而又温柔的教诲:“同学,网络歌手是不算音乐家的哦。”将课堂里欢乐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这是我高中唯一一次成为全班焦点,为了表彰我对许嵩的热爱,同学们决定叫我“许高”。后来有知识水平较高的同学指出,这两个字过于简单,显得没有文化,于是这个称呼变成了“许睾”。

这件事给予了我强有力的打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品味也可以成为一种过失,我删光了mp3里许嵩的歌,装满后街男孩,西城男孩,布兰妮,林肯公园,迈克尔杰克逊,东方神起,superjunior等符合时代潮流的音乐。

而从那以后,老铁给我的留言,有时我会回一个表情符号,有时回一个“呵呵,谢谢”,有时就装作没有看见,反正qq的留言只能保存一个星期,我只需要上周的电脑课没去上就能堂而皇之地辜负老铁的苦心,直到高三,信息技术课和艺术课一并停掉,我也名正言顺地和老铁失去联系。

2009年夏天,我只见了老铁一次,那是高考录取结果揭晓的那天,老铁来我家找我,我雀跃地告诉他我要去京上大学了,他说他也要走了,不过是另一个方向,广东。

我礼貌地表示遗憾,问他去哪所大学,今后有时间去找他玩。

他挠了挠脑袋,无奈地说自己不上大学了,准备跟着他叔叔去打工。

我立刻表现出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痛心疾首,质问他为什么分数明明可以上本科却还要去打工。

他想了想,说三本毕业一样找不到工作,还不如去工地上打桩,听说一天能挣200,比缝牛仔裤猛多了。

我说你能猛一辈子?等老了打不动桩了怎么办?有个文凭终究还是有条退路,你还年轻,要看长远。

老铁沉默了一会儿,把头转向窗外,说他想不了那么远,也想不了退路的问题,他只知道三本的学费一年两万,打一个暑假的工不可能挣到这个数,而他弟要上高中了,成绩比他好,所以他能想到的是如果他现在去挣点钱,等他弟高中毕业的时候,就不用去想自己能猛多久的问题。

我沉默,老铁没有理会我的沉默,而是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旧本子,说他明天就要走了,这是给我的临别礼物。

我没有当着老铁的面打开这个本子,我想送他回家,但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老铁就坚持让我回去,于是我只能面对老铁的背影,看着2009年的夏天和他一起走远。

2010年,qq音乐的排行榜上,许嵩真的超越了周杰伦,高居第一。

好在没听多久就毕了业,从而避免了像窦唯一样成仙,毕业以后忙着......忙着......忙着登上福布斯,再也没有听过新歌。

毕业后的一个冬天,我走出写字楼,滴滴司机迷了路,2公里的距离绕了10分钟还是没有到,我在路边枯等,那是晚上11点55分,我的前方是望京soho,后方是阿里巴巴,两幢写字楼灯火通明。

我忽然想起大一那年,我作为镇上高考成绩最好的学生,受邀在中学的开学典礼上演讲,那天在主席台上,我对着台下13岁的眼睛,激昂地阐述读书如何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从小镇飞到省会,从省会飞到北京。我向他们描述比我们整个中学还大的图书馆,比我们整个镇还大的CBD,我很自豪,因为我看得到我的话语从他们眼里激出的光芒和渴望。

而现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我只告诉了他们里有紫禁城的优雅和三里屯的繁华,但我没有告诉他们里同样有遮天蔽日的雾霾,早晨7点的地铁和在服装厂里不吃不喝也挣不出来的一个月的房租。

我很难过,我想起了老铁,想起了他临走时送我的本子,那个本子里抄满了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听的歌词,但直到大学毕业那年,过年回家收拾旧物的时候,我才发现在他抄下的歌词里,有一句话是加粗的:

“无论你身在何方,流浪还是寻找希望,我想你也会渴望,回到最初的方向。”

也许2006年的夏天的时候老铁就看到了终点,可他不愿相信这就是他的终点,所以他去缝了一万条牛仔裤,又坚持了一千个日夜,但他最后还是信了。

我不会去问他为什么信了,因为答案早就被他写在了送我的本子的扉页里,只是我现在才看懂:

柏哥,我曾经以为,三块和五块之间的距离就是盗版和正版的距离,但现在,我终于发现,其实五块钱的磁带和三块钱的一样,都他妈是盗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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